菩珠 第114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这一日,比他那天离去之前向那女郎许诺归来的日子,推迟了整整五天。

  自他走后,菩珠便觉自己仿佛患了病。白天魂不守舍,入夜燥热难当,一个人抱着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两辈子,她生平第一次,害了这样的病。

  全怪他不好,要不是他临走前突然莫名其妙地和她说了那么几句话,她怎么可能会这样?

  她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快些渡过这等待中的每一天。

  她和若月王姊渐渐相熟,相互往来。她继续给乌垒的居民治病,帮助他们安家。她又帮李玄度做他之前没有做完的案牍之事,逐一为所有的士卒登记履历、编制名册。

  说来也是巧,那日登记之时,她竟发现此前被救回的张石山手下的十几个人当中有一名叫秦小虎的年轻人,不但名字和她与李玄度之前在京都郊外借宿过的那户人家的儿子相同,连籍贯也对的上。当时便将人唤来询问,居然真的便是那对老夫妇的次子。据秦小虎之言,他当年投军之后,不久便被派来此地去做前哨,没想到一来便将近十年。这些年,他无时不刻不牵挂着家中的父母,从菩珠口中获悉父母皆安好,只是对他颇是思念,当场痛哭流涕,对着家乡的方向叩了好几个头,此情此情,令周围那些平日总是嘻嘻哈哈口无遮拦的士卒也无不感同身受,纷纷背过身去抹泪。

  菩珠心中亦是感慨无比,暗盼早日平定西域,若能恢复已停多年的从乌垒至玉门的烽障,至少,也就能为这些在塞外屯田的普通士卒传递家书,好向他们的家人报送平安。

  日子便就如此一天天地过去,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真的不短。那日,终于等到了他答应她回来的最后一日,她早早便沐浴更衣,在后院里等他,等到太阳落山,等到天黑,等到了深夜,等到葡萄架的一桌饭食彻底地冷透了,也没有等到他回来的动静。

  那一夜,她迟迟无法无眠,不是为他失约生气,而是担忧,无比的担忧。

  她不死心,在阿姆睡着之后,又在深夜时分,一个人悄悄地出来,爬上坞堡的望台,望着远处漆黑夜色里的于阗国的方向,抱膝坐等,一直到天光微茫,怕被人看到了,方下了望台,悄悄而归。

  倘若不是出了意外,他不可能会说好了日子,还不回来。

  从没有像这一夜这般,她痛恨等待,什么都做不了的等待。

  哪怕前途刀山火海,只要能够为他分担,她便不惧和他同闯,更是渴望和他同闯。即便只是做他麾下一个为他摇旗呐喊的小卒。

  那也好过徒劳的等待。

  接下来的几天,表面上她若无其事,白天依旧忙忙碌碌,甚至有一天,她还和一群起哄说想见识她击鞠的士卒们在坞堡后新收拾出来的那块毬场里打了几下马球,但入夜之后,她便无法睡觉,接连失眠。

  叶霄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也没这么快能回来。

  她在煎熬中,继续默默地等待,终于,在这一日的傍晚,人在屋中之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之声。

  她走了出去。

  终于,她看见了李玄度。

  他回了,在失约五日之后,回来了。

  菩珠不止一次地想过见到时他的情景。她以为自己会跳起来,朝他飞奔而去,然后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地抱住。

  但是当这一刻,当她真的等到他回来了,她竟然只是停在了门口,微笑地看着他朝她大步走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抱住,抱了片刻,然后低下头,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嘴。

  她闭上了眼,双臂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肩,最后,将他紧紧地抱住。

  良久,在结束了这个激吻之后,他笑着解释:“姝姝,对不住你,于阗那边出了点意外,我回来迟了几日。你都好吧?”

  菩珠凝视着他,面上再次露出了笑容,点头:“我很好。你平安归来便好。”

  他再次吻他,片刻之后,握住她手,将她带入屋中,压在了门后,再次激吻片刻,耳鬓厮磨,问她:“我走之后,你有没想我?”

  她应:想他。

  他显得很是满意,咧嘴一笑,将她一把抱了起来,送到床上。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骆保吞吞吐吐的声音,说叶副都护寻他,有重要之事。

  李玄度从她身上慢慢地翻了下去,闭目仰面在床,掌心压额,片刻之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睁开眼,安慰似地伸手摸了摸她面颊,叮嘱她等着他回来,随即匆匆离去。

第105章

  叶霄正等着他, 见他出来,匆匆迎上,说就在方才, 抓到了一个宝勒国派来的探子, 审讯后, 探子招供,宝勒王拓乾对乌垒都护府极是戒备, 除了派出探子刺探这边的各种情况, 也正在向东狄大都尉索要武器和马匹, 应是近期要对乌垒发动袭击。

  探子的职位低微,就只问出了这么一点消息, 别的暂无所获。但这个消息很重要, 与他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搜集到的情况相互吻合。

  宝勒国前沿一个用来屯兵的地方, 最近陆续集结起了至少数千的人马。看这几日的动静,似还有继续集结的迹象。

  李玄度命人去将左右司马叫到议事堂来。张石山和张捉很快到齐, 听了叶霄叙述, 张捉道:“那个被俘的莎车王子招供,说莎车之所以这时攻打于阗,背后便是拓乾的授意。拓乾给了他们不少的刀弓和马匹。拓乾欲灭于阗, 孤立殿下,如今见如意算盘落了空,自是狗急跳墙!”

  张石山接着道:“拓乾本是宝勒国的一个臣子而已,是被东狄人扶上王位的, 是靠着东狄人才坐稳位子,对东狄人死心塌地。东狄大都尉贪婪至极, 这些年间,除了大肆课税, 还频频要宝勒国额外提供粮草、强发劳役,冬冻之时,骑兵隔三差五入境要他们供养过冬,如同家常便饭。据我所知,宝勒国的国人这些年饱受盘剥之苦,对拓乾极是不满。去年拓乾外出,曾遭遇民众动乱,当时险些丧命。殿下初来,立下都护府,他一时摸不清情况,不敢贸然正面来袭。如今于阗事败,他坐不住了,怕是要有动作,我都护府定要严加防范。”

  他说着,又想起了多年之前这里曾遭遇的那场袭击,当日情景历历在目,不禁目露沉痛之色。

  叶霄这时起身道:“殿下,属下愿带人往宝勒国走一趟,尽快将大王子先营救出来。”

  张捉立刻争:“我去!叶副都尉你新婚燕尔,还是留下来陪你夫人为好!”

  叶霄道:“我去吧。右司马你留下,奉殿下之命,领弟兄们守好都护府!”

  张捉摇头:“叶副都尉,你官职本就高过我,又何必和我争这功劳?你回去,好好抱你的新婚夫人,我去!”

  张石山这时也站起来道:“殿下若是信得过我,我愿领下此事。我曾去过几次宝勒国的国都晏城,知道囚禁王子那地的方位所在,到时可设计营救。且我会说当地人的言语,不像他们,人生地不熟,行走不便。”

  李玄度抬了抬手,压下一片争论之声,说道:“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张左司马随我同行。”

  张石山立刻领命。

  叶霄和张捉跳了起来,二人异口同声:“不可!”

  张捉方才和叶霄抢事,目的自然是为争功,但此刻听到李玄度如此开口,顿时不放心了。

  他道:“那日我听得清清楚楚,于阗老王自己都说了,他儿子能回来最好,真若回不来,他也绝无怨怪!这事交给我们便是,不管是叶副都护或是属下,尽力而为,殿下怎能以身涉险?那个老王若是知道了,也定不会点头!”

  李玄度微笑道:“此为我答应于阗王的事,他可以不怪,但我岂能食言?”

  他看向叶霄和张捉:“你二人留下,共守都护府,不必再争!”

  营救王子这件事本就不易,尤其是在拓乾有了防备之后,难度更大。先毋论危险,想救人出来恐怕也是不易。所以叶霄才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张捉,自己开口请命。此刻听得秦王竟要亲自去,他怎肯松口?

  “殿下恕罪,非属下不听殿下之命,而是此事不可如此安排!恳请殿下三思!殿下乃是万金之躯,不可以身涉险!”

  李玄度问:“今日若是沙场之战,我欲领兵,你亦会以涉险为由,以为不妥?”

  叶霄一顿,一时应不出来。

  “前人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早就想亲自走一趟宝勒,探个虚实。何况……”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于阗王重义,于阗亦是西域道上难得的一个长久以来未曾动摇、始终站我李朝一方的邦国。更何况,如今我势弱,他便不计后果,毅然答应施以援手,我岂能令他因我而失去长子?我救于阗国的王子,非救一人,而是救义,叫那些首鼠两端的邦国知晓,我都护府,言必信,行必果!”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你们明白吗?”

  叶霄张石山和张捉听罢,面露敬重之色,沉默片刻,齐齐恭声道:“属下明白了!”

  李玄度点了点头:“留给我的时日不多了,须在拓乾来袭之前,将王子救回,好叫于阗没有后顾之忧,我明日便就动身。”

  要和张石山确定明日出发的各种细节,和叶霄张捉安排接下来的乌垒防备,等今夜忙完,不知是要何时了……

  李玄度忽然想起了后头那个可能还在等着自己回的女子,望了眼窗外的天色,走了出去,和守在门外的张霆说了一声,让他去传个话,叫王妃不必等他回了,自己先行歇息。

  天渐渐地黑了下去。

  菩珠继续等他,一直等到深夜,终于等到他的归来。

  他看着她,神色显得有些愧疚,将她玲珑娇躯拥入怀中,告诉她说,他明早便又要走了。这回是去宝勒国的国都晏城,把被当做人质的于阗大王子给救回来。

  她沉默着,一言不发。

  李玄度低头,吻她光洁的素额,低声地哄:“姝姝,我知你不高兴,不是我不想陪你,刚回来就又走,是这事极是重要。大王子不能出任何的意外,必须得将人给带回来。这事不是很容易,所以我才决定亲自走这一趟。”

  菩珠任他将自己搂入他的怀中,百般地哄,一声不吭。

  李玄度渐渐有点慌,松开了她,就着灯火,观察她的表情:“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菩珠抬起头,终于开口了:“殿下,你可知宝勒国有一霜氏女酋?”

  李玄度起先一怔,没想到她突然提这个,随即见她好似并非在生气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应道:“知道,听张石山提过。说霜氏是宝勒国的老贵族,现任酋长是个妇人,精明强悍,极有手腕,财富惊人,势力也是极大,如今虽退隐,不再问事,但宝勒国三分之一的兵马还是出自霜氏。东狄人当初原本是要扶持这女酋上位做宝勒王的,她不做,这才轮到了拓乾。”

  “怎的了?你突然问这个?”他不解地问。

  菩珠道:“殿下,你有没想过,将这霜氏女酋给拉拢过来?”

  李玄度听了,又是一怔,随即哈哈笑道:“若能拉拢,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此事断无可能。听闻那女酋对敌人手段残暴,对我李朝亦是恨之入骨,她在宝勒国的地位又如此稳固,连拓乾也忌惮她三分,她怎可能投我?何况我和那女酋无旧无故,便是有心,也是无路。”

  “你莫多想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李玄度抬手,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长发。

  菩珠摇头,垂在双肩的长发如水波轻摆:“殿下你听说我,不是我多想,而是真的可以试一试。你方才的话,倒是叫我想起来一件事。我父亲的日志曾提到过这个霜氏女酋,她和我父亲有故。他从前在出使西域之时,好似救过女酋的性命,她欲报答,当时被我父亲婉拒。”

  李玄度再次一怔,看着她:“你确定?”

  菩珠点头:“是真的,日志虽语焉不详,但从我父亲的落笔来看,那女酋并非是个野蛮之人。我若没理解错,字里行间,我父亲对她应当还是颇为欣赏。”

  “故而我有一个想法,殿下,你何不先行修书过去,游说霜氏女酋,看她会作如何反应?她若还愿记念我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明辨是非,归附大义,则殿下无论是救人或是谋取宝勒,岂非事半功倍?”

  她说完,见李玄度沉吟不语,忙又解释:“殿下你莫多想,并非是我不信殿下的能力。而是我觉着,倘若兵不血刃,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何乐而不为?”

  李玄度凝视她,微笑,摇了摇头:“姝姝你说得是。女酋若是愿意再次归我李朝,我求之不得。我这就去写信。”

  他去往前头的议事堂,菩珠和他同行。两人到了那里,推门而入,点亮烛火之后,她替他磨墨,又给他递笔,最后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落笔,一气呵成地写完了信,示意她坐过来,展给她看:“你瞧瞧,可有要增删之处?”

  菩珠坐到了他的腿上,靠在他怀里,从头到尾地通读了一遍,想了下,从他手中接过笔,蘸了蘸墨,在他最后的落款之旁,添了几个字:“后辈侄女菩氏姝姝同拜上。”写完放笔,转头仰面看他。

  李玄度的字铁画银钩,潇洒淋漓,她的字清雅秀媚,灵动流逸,两道落款并列,看着匹配无比,赏心悦目。

  李玄度看了眼她添的一笔,低头见她仰面望着自己,轻声一笑,道了句“好个惯会取巧的菩氏姝姝!”,随即取来他的私印,让她拿着,自己压着她的手,在信末和她一道盖上了印鉴,待墨迹干后,便着人去将张石山叫来。

  张石山还在准备着明日出发上路的事,忽得知秦王召见,赶来,见王妃也在,急忙上前拜见。

  李玄度问他是否知道霜氏女酋的所在。

  张石山颔首:“知道。那女酋居于霜氏城中,距离晏城百余里路。城中有座极大的坞堡,传言内中有如迷宫,从前有霜氏的敌人曾闯入,被困其中,七天七夜走不出来,饥渴难耐,活活困死在了里头。从这里过去,日夜赶路的话,三四天便就能到。”

  李玄度告诉他,暂时取消原定的明早出行计划,改而将那封用火漆封印好的信交给他,命他带上几个可靠的人一道上路,尽快将信秘密送到霜氏城。又吩咐,若对方不收,不必强求,立刻回来,以安全第一。

  张石山虽有些不明所以,但秦王既如此吩咐了,自然照办,小心地将信收纳起来,随即退了出去。

  他知这封信必定紧急,当夜就带了几个人驾着快马上路,往霜氏城赶去,风餐露宿,三天之后,便就抵达了霜氏城。

  霜氏城不大,但在霜氏女酋的统治之下,人烟稠密,集贸繁荣。狭窄的街道两旁摆满了来自东西方的各种货物:中原的瓷器、白练,康居的镀金盘、大肚壶,波斯的地毯、驼褐、貂裘,还有天竺国的香料,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街上到处都是牵着马匹和骆驼的各种发肤颜色的商旅。

  他在这里将近十年,语言自然无碍,亦扮作商旅,寻到了霜氏的坞堡,叩开门后,照着吩咐,说自己这里有一封来自菩氏后人的信,想要传给女酋,劳烦通报。

  门房态度傲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命他等着,随即关门。

  门终于再次打开,这回出来的,却是一个服饰华丽看着像是管事的人,向他要了信,命他等着,随即匆匆入内。

  张石山等了许久,那扇门终于第三次打开,那个管事也再一次地出来,没有回信,只道:“霜夫人命你传话,她信不过别人,她要先见菩氏女。叫你主人将她送来,别事,见了再说。”说完,抛出来一袋金叶,再次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