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163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金熹知儿子对今天盼望已久,也笑着抬手,替他擦去额头的汗,起身道:“走了。”

  怀卫欢呼一声,蹦了起来,待要走,忽又停步,睁大眼睛看着她:“娘亲,你今日真好看呀!”

  金熹哑然失笑。

  怀卫赞完母亲,牵着她便往外走去。

  出城迎宾的队列已等候在王宫的大门之外。

  金熹登上一辆宝盖辇车,怀卫也不骑马了,跟着她上车,挨着坐她身边,兴高采烈地又一次和她说着他这趟出去之后的种种经历。

  金熹含笑听着。

  怀卫说着说着,又说到了那日姜毅带着他候在山麓口拦截靡力的一幕。

  那实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令他惊心动魄的一场搏杀,印象深刻。

  “娘亲,大将军真的好厉害啊!那个靡力号称什么第一勇士,遇到了大将军,还不是成了大将军的手下败将!他一枪插进了靡力的胸,把靡力从马背上挑了起来,掷到地上!当时我看得气都要透不出来了!我以为靡力已经死了,一时大意,跑了过去,谁知靡力还没死透,趁着我不注意,在我背后竟拔出一把匕首,从地上扑了过来想偷袭我!是大将军救了我!他从马上飞了下来,护住我……”

  怀卫今日实是太过兴奋,说得忘了形,只顾口快,把之前瞒着母亲的那一段经历也说了出来,直到说到这里,突然想起那日姜毅对自己的叮嘱,“呃”了一声,急忙闭了口,飞快地看了眼母亲。

  金熹面上的笑容已消失了。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便问:“然后呢?”

  “没……没怎么……”

  怀卫起先支支吾吾想混过去,见母亲望着自己问:“他是受伤了吗?”吓了一跳,再不敢隐瞒,点头:“是,他受了伤……”

  他比划着自己胸前的位置。

  “伤口这么长,还很深!他流了好多血,我帮他解甲,里面衣裳都被血染透了!他起先却还不让我知道,瞒着我,是我自己发现的!”

  金熹沉默了片刻,望向身旁一直在偷偷地看着自己的怀卫。

  “他是为了救你受的伤,你回来,为何只字不提?”她的语气凝重。

  怀卫小声辩解:“不是我想骗娘亲,是大将军叮嘱我的。他不让我告诉你他受伤的事,说免得你为我担心……”

  金熹一怔,再次沉默了下去,再抬眼,见儿子大气也不敢透,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压下心中涌出的一种难言的心绪,将儿子轻轻搂入怀中,低声道:“你受了人的救命之恩,回来就应当立刻告诉娘亲,记住了吗?还有,这回的事,你要牢记教训,下次再不可如此轻率……”

  怀卫松了口气,急忙点头应道:“我知道了!娘亲你别担心我了,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我也记住了教训,往后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金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怀卫靠在母亲柔软的怀中,起先心满意足,待发觉她还像自己小时那样摸他脑袋安慰他,她抬手时,鼻息里又闻到一缕似来自她袖里的幽幽兰香,忽觉几分忸怩,忙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体,咳了一声,正色道:“娘亲,今日不止四兄四嫂来,大将军也会和他们一道来!等见到了大将军,我再好好向他道谢!”

  金熹含笑点头。

  一行人马,沿着道路从王宫去往城外。

  太后和年轻的王,极受西狄民众的爱戴。路上民众见太后车驾出城,纷纷停下,避让到路边行礼。车驾出城后,朝前继续行了十余里地,最后停在路边等待。

  李玄度和菩珠带着一队入城人马在西狄丞相和善央的引导下,与出城的金熹一行人,顺利相遇。

  道上旌旗招展,宝马欢鸣,笑语不绝。

  怀卫冲过来,叫了声李玄度四兄,便就迫不及待地要带菩珠去见自己的母亲。

  李玄度领着菩珠上前,笑道:“姑母,她便是姝姝。”

  菩珠早就看见了对面的那位女子。

  金熹已是中年,但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她,看起来也就三十许的样子。

  和想象的一样,她容颜美丽,笑容亲切。一见面,菩珠心中便就生出了一种久违之感,似自己已认识她许久了似的。

  她随李玄度,恭敬地唤她姑母。

  金熹望着她,赞了一声好容貌,又对李玄度道:“我在这里,如此远,从前也听闻过西域都护夫人之名。你能得如此内助,是你的福气。”

  菩珠脸一热,悄悄看了眼身边的李玄度,见他点头称是,又笑望向自己,忙收回目光,轻声道:“姑母谬赞了,我也没做什么。”

  金熹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早便听玉麟儿在我面前说起过你,怀卫更是提了你不知道多少遍。从前多蒙你照顾怀卫,我很是感激,今日终于见到了你,我很高兴。姝姝,你和玉麟儿,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偶。”

  菩珠心里欢喜,也有几分羞涩,正要回应,却听身边李玄度已是放声笑道:“姑母实在有眼光!这话说得更好!”

  他话音落下,一旁的柔良夫人等人全都笑了起来。

  菩珠脸更热了,忍不住看向李玄度,投去一个眼刀子,示意他少说话。

  李玄度立刻闭了口。

  这一幕落入金熹眼中,她更是忍俊不禁。

  两边人还在叙着话,怀卫已朝后头张望,口中嚷道:“大将军呢?他在哪里?”

  菩珠和李玄度对望了一眼。

  李玄度顿了一下,说道:“姑母,姜叔父有事,不便多做停留,今日随军,先上路回去了。”

  金熹微微一怔。

  怀卫却大失所望:“我去追他!”说着拉过一匹马,翻身便要上去。

  金熹很快回过神,出声将他拦住,命不许造次。

  怀卫不敢违抗母亲之意,却心有不甘,嚷道:“大将军他答应过我的,说会来,怎的今日又不来了?”

  他突然仿佛想到了什么,“阿兄,是不是他受伤很重,这才来不了了?”

  李玄度忙解释:“他伤已痊愈,你莫担心。确实是有事,这才来不了的。”说完从身后一随从的手中接过一柄弯刀,递了过来。

  “这是今早走之前,他托我转你的,说这是他从前在马场无事时自己打的,送你了。日后若有机会,他来看你。叮嘱你勤修文武,长大后,做一个造福万民之王。”

  怀卫接过弯刀紧紧抱住,眼圈慢慢红了,忍住就快要掉出的眼泪,抹了抹眼睛,点头。

  菩珠有些不忍,走上去微笑道:“你以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看你的小羊吗?”

  怀卫被提醒,终于破涕为笑:“好,四嫂你快跟我来!”

  气氛终于转为轻松。

  柔良夫人请金熹登回辇车。

  她的目光掠过人群,眺望了一眼远处。

  那里,银月河蜿蜒向前,一路东去。正是行军方向。

  她收回目光,脸上露出笑容,邀菩珠和她同坐辇车,李玄度带着怀卫骑马,一行人踏上了回城之路。

  入城,王宫举行隆重的迎宾之礼,随后宴乐。城中到处载歌载舞,李玄度和左贤王桑乾等人再度欢聚一堂。桑乾还叫来了他的孙儿陀陀,让他拜见李玄度,谢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一日,李玄度忙着和西狄的众贵族应酬,射箭打猎。菩珠也是片刻不得闲,见了许多数日前便就从各部聚拢来到银月城的贵族女子,出席宴会,还应众人之邀,约定看马球赛。午后,方得了个空,跟着怀卫先去看他的小羊。

  这头小羊就养在王宫后的马厩里,被养得体型硕大,圆滚滚的,早就变成了大绵羊。

  她笑问:“如今还抱着它睡吗?”

  怀卫顿时想起小时候自己曾有过的傻念头,脸一热,急忙拉着她,掉头就走,说马球比赛就要开始了。

  菩珠见他这样子,知他害羞,想是渐大知人事了,忍住笑也不再取笑他,去往马球场,半道遇见金熹带着一众贵妇正朝这边走来,于是迎了上去。

  马球场上,她坐金熹身边,和她一起观看健婢们在场中纵马打球,赛后赏赐获胜毬队,至此,今日的安排,除了晚宴,其余把都差不多了。

  金熹亲自送她回到住的地方,好让她先略作休息。

  菩珠挽着金熹的臂,和她并肩,慢慢行在王宫的走道上。

  柔良夫人带着几名侍女,跟在后面。

  这一日从见面后,身边便全都是人,只此刻,才终于能够得以单独叙话。

  金熹向菩珠打听鸾儿的情况,听到菩珠说他已蹒跚学步了,笑着叹气:“可惜了,这回你不方便带他来,我没能见到鸾儿的面。他必极是可爱。”

  菩珠道:“这回确实遗憾,但日后机会多的是。等鸾儿再大些,我们便带着他再来看姑母。或者,鸾儿他也盼着他的姑祖母日后能来京都看他。”

  李玄度曾对她说,他小的时候送姑母出塞,当时便立下心愿,日后一定要接她回来。

  如今他终于有这样的能力了。可是姑母她却也在这里落下了根。这里有她的责任,她的牵挂,还有她的儿子。

  希望接她东归,这样的话,菩珠此刻也不敢贸然说出口,只借着这机会,委婉地表达了这一层意思。

  金熹微笑道:“我也盼着日后能有机会,亲手抱抱我的鸾儿。”

  菩珠立刻道:“鸾儿等着姑祖母!”

  金熹含笑点头,慢慢走到菩珠住的寝间前,停下了脚步。

  菩珠邀她入内。

  金熹道:“你今日应也乏了,先休息吧。”说完,笑着让菩珠进去。

  菩珠点头,让她也回去休息,随后转身往里去。

  快要入内之时,忽听身后一道声音叫住了自己:“等一下。”

  她立刻停步,转头,见金熹还没走,朝自己快步走了过来,问道:“姜大将军的伤,真的痊愈了吗?”

  她顿了一顿,解释道:“我听怀卫和我提了句,说大将军当日为了救他,受伤不轻。且靡力所用的武器,我略有所知,一向淬毒。今日玉麟儿却说他伤已痊愈。就这么些天而已,他当真痊愈了?”

  李玄度之所以对她这么说,是因为今早和姜毅道别时,姜毅特意又叮嘱他夫妇,说万一怀卫或者他母亲向他们问及他的伤情,务必如此说,免得惹出无谓担忧。

  李玄度是完全照他的意思说话。

  菩珠犹豫之时,听到金熹又道:“姝姝,你和我说实话。莫骗我。”

  菩珠抬眸,对上她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心忽然一热,不想骗她,不由自主地道:“姑母你猜得没错,我义父的伤处沾了毒——”

  见她神色一变,忙又道:“不过,姑母你不必过于担心,义父确实应该无大碍了。昨日我问过军医,军医说,他体格过人,已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接下来好生休息养伤便可。故昨日,我想让义父一道入城养伤,他却说他还有事,不便停留,今日随军先行走了。他应是不想让你们为他挂心,今早又叮嘱我们,若被问及伤情,便说他痊愈了。玉郎他不是故意骗姑母你的。”

  金熹沉默了片刻,抬起眼眸,脸上再次露出微笑:“多谢告知。你进去吧。”

  菩珠应好,让她也去休息。

  金熹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继续静静地立了片刻,转过身,慢慢回到了今早出来的寝间。

  日头已开始西斜了,从与今早相对的那面西窗窗牖里射入。

  她坐在一早梳妆过的那面镜前,凝视着镜中的人。

  依然是柔良夫人为她卸妆、更衣。

  耳畔静悄悄的,只有钗环相碰之时发出的轻微叮当之声。

  柔良为她卸去头饰后,低声请她起身,好为她更衣。

  金熹从座上缓缓起身,却没有让女官为自己更衣,而是走到西窗之前,向着窗外而立,望着夕阳,背影凝然。

  柔良知她在想事,想着自己方才听到的她和秦王妃的对话,不敢打扰,立在她的身后,屏息望着窗前那道身影。片刻后,见她忽地转身,迈步朝外疾步行去,吩咐道:“备马!我要出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