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多年前被赐姓后,阙国的王族之人便以李姓冠名,舅父也不例外。
李嗣业四十多岁,衣着打扮与京都之人毫无不同之处,论气质更不像是以勇武而闻名的阙人。他面相斯文,面白留须,看着倒更像是读书之人,而非阙国小王。
他是李玄度的亲舅,舅甥感情颇深。李玄度十六岁那年若非意外出事,原本正是要出京赴阙国去探亲的。
今日李玄度已提前派人传过自己要至的消息,但见了面,李嗣业依然极是欣喜,亲自在驿馆外将人接了进去,迎入自己所居的馆舍之中,端详了他片刻,不住地点头,眼角微微湿润,随后屏退外人,舅甥叙话,李玄度开口问外祖父老阙王。
李嗣业笑道:“父王身体极好,就是挂念你。若知道你一切都好,他也就放心了。”
李玄度的外祖父,阙妃之父,便是当年毅然决定投向李氏皇朝助力姜氏共同出兵的人。
李玄度回忆往事,动容道:“外祖如今应当也快七十高寿了吧?是我不孝,非但未尽半点孝心,反而累外祖牵挂于我!”
李嗣业笑道:“你外祖再过几个月便也七十寿了,你既归京,那时若还未走,方便能去一趟的话,见到你面,他是求之不得。”
他自己话音落下,便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笑容消失,站起来至窗前眺了一眼外面,见无异,门外也守着自己人,方走回来,摇了摇头,叹息道:“罢了,方才不过是舅父的随口之言,你若不方便,不必特意去了,你外祖知你心意到便是,免得招来无谓的猜疑。”
当年梁太子事发,李玄度获罪后,这边便有人诋毁阙国,道阙人亦是梁太子的幕后支持力量。明宗当时盛怒之下,也曾派使者欲前去申斥,姜氏阻止。
这也是当年梁太子一案中,所有被卷入的人里,姜氏唯一一次出面维护的经历。
她亲自开口阻止,道当年若非得到老阙王的支持,那场倾举国之力的对狄大战也不可能顺利获胜。老阙王深明大义,绝不可能对朝廷生出异心,对他的怀疑,便如同是对自己的怀疑。
姜氏如此发话,明宗岂敢再施加动作,事情这才罢了。
如今事情虽已过去多年,但以李玄度今日依然敏感的身份来看,自然不宜再与阙国有过多的往来。
李玄度沉默了片刻,微笑:“到时我看情况吧。”
李嗣业点了点头:“不便的话,千万不必勉强。”
气氛随了方才这话题,变得凝重了起来。李玄度便笑着转了话题,问道:“方才只顾说话,忘了问候表兄妹。多年未见,他们都好吧?”
李嗣业也面露笑容,道:“都好。我这趟出来前,他们还问及你。”
他看了眼外甥,面若冠玉,神采英拔,想起了一件牵绊着自己的儿女之事,迟疑了下,知时机不对,终究还是没提,只笑道:“你若一切安好,大家便都放心了!”
……
菩珠那日出宫后,便深居简出,哪里都不去。过了两天,怀卫自己上门找她玩了。严氏热情接待,待跟前没了别人,怀卫告诉了菩珠一个消息。
他的四兄李玄度好好的王府不住,出城去紫阳观当道士,炼丹修仙去了!
紫阳观是城外一座有名的道观,观主李清虚是个世外高人,据说道行高深,城中很多权贵对他趋之若鹜,以能够与他交往为荣。
李玄度多年前守皇陵,在陪陵的那座万寿观居了三年,沾染了一身“仙”气,回来寄居道观,和道士往来,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菩珠记得前世也是这样的,他在京都停留的时间,大部分居于道观。可笑以前她还被他给骗了,以为他真的一心修道,与世无争。谁知道全是他用以伪装的面具。
这辈子……
她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等着吧,这辈子她要是还心软,那她就真的白活一场,是猪了!
“当道士有什么好玩,四兄他是想成仙吗?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理我?”
怀卫咬了口阿菊端上来的吃食,嘴里塞得满满,看了眼魂游太虚的菩珠,含含糊糊地问。
菩珠这才回神,忙说无事。想起那个韩赤蛟,趁着跟前没有别人,道:“小王子,我觉着他有些不靠谱。不是我离间你们的关系,往后你别和他玩了,他叫你去哪里,你也别去!”
怀卫点头:“知道知道!”
现在就算不用她说,怀卫也不想和自己的“好外甥”玩了。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你也不要和别人说,是我不让你和他玩的。这是我跟你的秘密。”
怀卫又点头:“知道知道!”
他在郭家玩了半天,用了午饭,困了一觉,醒来回了蓬莱宫。他走了没一会儿,郭朗妻又收到了一封拜帖,是长公主投来的,道知晓菩珠住在了郭家,特意过来看她。
这两日,自从接菩珠回来后,严氏接待的贵客是络绎不绝,几乎都是来郭家探望和慰问菩家孙女的京都各家命妇以及女眷。
长公主很受陈太后的宠,孝昌皇帝和这个姐姐的感情也是不错,在京都一向是个人人都要巴结的对象。郭家和她从前往来不多,严氏见她竟也亲自要来探望菩珠,忙派人告知菩珠,让她准备一下。
菩珠记得前世没有这一出的,一时吃不准她的目的,只能换上见客衣裳,跟着严氏去接待长公主。
长公主乘坐一辆华车,在一众家奴和仆从的前呼后拥之下来到了郭府,见到菩珠,对她嘘寒问暖,说自己从前就十分敬重她的祖父和父亲,便是和她的母亲,也有过应答往来。可惜上天不开眼,菩家竟然遭遇如此变故,叫她想起来便觉难过。那日在蓬莱宫里和她偶遇,原本想和她说说话的,没想到出了点意外,故今日特意过来看她。
她的话说得漂亮,口口声声又满是长辈的关心和爱护,菩珠自然作出惶恐感激的模样,恭敬地陪着演戏。
郭朗妻留长公主用饭,她推脱了一番,竟也真的留了下来。菩珠陪坐。用完饭后,她稍歇了片刻,这才又前呼后拥地去了。
长公主去后,菩珠看着她赏给自己的华丽衣裳和精美首饰,没头没脑的感觉,冥思苦想了半晌,回忆着她的言行举止,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冷汗顿时浮出额头。
她心中生出一个念头,怀疑长公主突然上门看自己,会不会是和她的儿子韩赤蛟有关。
菩珠的这个猜疑,其实非常正确。
长公主李丽华今天之所以过来看菩珠,原因就是韩赤蛟昨日在她面前提出要娶菩家孙女的要求,李丽华这才知道儿子的心思,盘算了一番。
如果满足儿子的心愿,结下这门婚事,坏处有一个,菩家孙女是个孤女,没有本家势力可以倚仗,对自己,自然没有这方面的利益。
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第一,菩家孙女是天恩浩荡的活象征和真人标志。倘若求皇帝赐了这门婚事,必定有助于提高自家的名望和声誉,显示皇帝对自家圣恩如故。这对于近期灰头土脸的丈夫而言,是一件有助于迅速挽回脸面的好事。
第二,显而易见,郭朗和菩家是紧紧地绑在一起了。他向世人证明了他和菩猷之的非同寻常的关系,也完全地继承了菩猷之生前的所有人脉和威望,往后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割裂的。这一点,从郭家把菩猷之孙女接来住在家中就能看出来了。从某种程度来说,郭家就是菩猷之孙女的娘家,所以也不能说菩家孙女现在毫无倚仗。若联姻成功,有助于和如今名望正如日中天的郭家打好关系,就算不能令太子和上官家离心,但至少,可以恶心下上官皇后。
所以昨天得知儿子的心思,李丽华没有当场答应,也没一口拒绝,只说考虑下,今天就先来郭家看菩家孙女。
近距离观察之后,李丽华相当满意,心里的那个念头就渐渐抬头。
菩珠一开始还不敢确定自己的猜疑,但当夜,严氏过来看她,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的,提了一嘴,说长公主私下向自己问她的生辰八字。
这下再没有半点可怀疑的了!
菩珠大惊失色,这一夜,彻底失眠。
她没有想到,在自己的计划路上,竟凭空这样跳出来一个前世和自己根本就没有过多余牵扯的韩赤蛟。
嫁给韩赤蛟?
这是绝对没法接受的事!
可万一长公主真的生出了这个心思,跑去皇帝那里开口的话,菩珠想不出来皇帝有什么理由会拒绝亲姐姐的这个看起来并不算过分的要求。
怎么办?
找李承煜?
菩珠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插一脚,只怕更会坏事,最后两边都落个空。
和郭朗妻挑明自己的态度,让她帮忙拒婚?
可问题是,以菩珠的判断,长公主就算有心,也不会在太子议婚的这个当口先替自己儿子求亲。最大的可能,她会在太子议婚结束后再着手行事。真要那样就晚了,现在又如何让自己开口让严氏帮自己拒婚?
菩珠心乱如麻,心里把那个黑胖子骂得千疮百孔,正无计可施,突然灵光闪现,眼前浮现出了一个人。
李玄度!
真的是太合适了,就让他帮自己去解决这个麻烦。反正他也知道自己对李承煜的那点心思,不怕开不了口。
至于为什么心安理得地去找他……
菩珠很快就替自己想到了一个理由。
很简单,他上辈子欠她一条命。利滚利,这辈子先要他帮这么点忙,不过是向他索要小小一点利息而已,没什么开不了口的话。
第29章
能用来替自己解决问题的人想到了。只要他肯, 必能解决,而且解决得漂漂亮亮,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隐患, 这一点她相信他, 也是她最看重的。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接下来她该如何说服他,他才能像前次在河西都尉府里那样答应继续成全她的梦想, 这个必须得好好考虑一下。
就李玄度现在对自己仿佛比一开始厌恶更甚的糟糕境况而言, 她想再故技重施, 单靠诉说幼年悲惨往事流几滴眼泪再送扇花糕来博取他的同情心,恐怕是行不通了。一回两回都这样, 眼泪流得再漂亮也是没用。
但菩珠并不打算放弃。
现在这个情况, 和争宠是同一个道理。想要从一个人的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就必须把一个人的弱点吃透,所谓的打蛇七寸。
世上的人各种各样, 各有缺点。有人爱财, 有人好色,有人图的是虚名。
李玄度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没有弱点。
他的弱点, 就是自己可以利用的突破口子。
菩珠想前世的李玄度,想今生河西初遇的李玄度……想了大半夜,终于在心里慢慢地有了一个想法。
老实说,如果不是这次情况太特殊, 搞不好极有可能坏了自己的前途,在没有能力实现之前, 她是真的不想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这本是她心底里深藏的谁也不能碰触的地方。
但现在她能想得出的或许可以打动他的法子,就只有这么一个了。她只能试一试。
就算最后不成功, 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他不肯帮自己,没什么实际损失,顶多更厌恶自己罢了。
事不宜迟,她在心里计划好,第二天便寻郭朗妻,说听说安国寺的那株老牡丹,今年花开得格外盛,想趁最后的花期去赏花。
安国寺的牡丹今年开花迟,败花也迟,到现在花朵还挂枝,但估计也就只剩下这最后几天的花期了,京都里的男男女女趁着天气晴好,这几日纷纷去赏花,安国寺俨然又迎来一拨新的赏花潮。
严氏自己忙,脱不开身,安排管事用马车送她去。菊阿姆因为常年劳作落下腰疾,这两日正好有点痛,菩珠劝她不必随自己同行,在家中休息,只叫婢女带上吃食篮、伞具、衣物等等出游必备的物件,一道出了门。
顺利到了安国寺,差不多晌午,在寺里得了一间用作歇脚的禅房,吃过素斋,胡乱看了一圈牡丹,菩珠就对管事和婢女说自己乏,要休息,让他们自管赏花游乐去,傍晚一道回去就是了。
打发走跟前的人,她换上包袱里预先准备好的一套男子衣裳,将长发梳作小髻,束于顶,戴上小帽,套上屐子,趁人不备,从山寺的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今日出来的真正目的地,自然是紫阳观。
道观距安国寺不远,早晚相互能听对面山门之后传来的晨钟暮鼓之声。很快就到了。
道观的香火本来就没寺庙兴盛,何况这里今日也没牡丹可赏,香客全都去了那边,这边门前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道童坐在台阶上打着瞌睡。菩珠入三清殿跪拜上香,献上香火钱后,向道童打听秦王,得知果然来了这里,已经几日了。
菩珠道:“劳烦童子,可否领我去秦王殿下的观舍?”说着往道童手里放了几个钱,笑道:“去买果子吃。”
道童欢天喜领她去,穿过几座大殿,经过一道墙,到了道观西侧,指着前头台阶道:“大王就在那里修道。”
菩珠望见一片郁郁苍苍的千年松柏,尽头一座观舍,门楣之上,横着“玉清殿”三字匾额,耳畔只有几声不知哪里发出的清脆鸟鸣之声,愈显四周寂静。她沿落满松针的石阶上去,来到门前,看见两个守卫拦着,便报上名字,说秦王认得她,她有事求见。
她虽青衣小帽,但身形脸容声音全是女子样子,守卫对望一眼,一人进去,很快出来,道秦王闭关,不见外人。
菩珠怎轻易掉头,问何时闭关出来,守卫闭嘴不语。菩珠猜李玄度不见自己,只好道:“我还认得叶卫士令,他在吗。”
守卫不耐烦了,上前驱赶,菩珠被驱下了台阶,却不走,一直在台阶下徘徊,良久,叶霄匆匆出来了,看了眼她的模样,皱眉道:“小淑女,殿下这几日清修,外人一概不见,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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