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87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李玄度接过解开,倒出里面的东西。

  是他的一样旧物,一只用红丝绳串金的玉麒麟挂。

  他一怔,举着玉挂,凝望了片刻,收于掌心,慢慢地握紧这质地温润的美玉,闭了闭目,睁开眼眸笑道:“表妹用心,我永生铭记。我先去了,往后珍重。记住我的话,日后若有我能助力之处,尽管开口。”

  他朝李檀芳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边菩珠微微出神,忽见骆保奔入,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来请王妃上路。

  她收回神,走了出去。

  王宫之外,李玄度拜别两位相送的舅父,菩珠则请出来相送的吴氏和李檀芳留步,随即登上马车,上路离开阙国。

  这一趟阙国之行,时日虽短,但于她而言收获不少。入夜,一行人马赶路到了来时曾扎营过的那片避风之地,立帐休息。

  她和李玄度住的帐篷之外,依旧燃着一堆篝火,如同那一夜情景再现。只不过物是人非。那一夜,她还曾为李玄度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而流眼泪,但此刻,她早变成了冷眼旁观,见他独自坐在篝火之前,手里果然握着一只玉挂似的东西,低着头,手指缓缓摩挲,珍视无比的样子。

  菩珠心中冷笑,看了几眼,放下帐帘,自顾先在帐中铺好的软塌上卧了下去,终于见他掀开帐帘入内了。

  李玄度搓了搓手,掀开取暖的便炉盖子,望了一眼,转向背对他的菩珠,轻声道:“你冷吗?我去添些炭。”

  “不必了,冻不死人。”

  菩珠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翻身坐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张坐墩。

  他一怔,将炉盖放好,照着她的所指,慢慢坐在了她的对面,见她盘腿坐于榻上,被子堆在腰间,双手抱胸冷冷瞧着自己,迟疑了下,道:“昨晚的事,我……”

  “没问你这个。”

  菩珠打断了他,“关于你的表妹,你就没有需要告诉我的事情?”

  她一字一字地道,说完,见他还是不说话,神色看着渐渐有些古怪起来,便又道:“秦王殿下,我虽说不入你眼,身份亦是尴尬,但在旁人眼里,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是秦王妃。你不声不响答应你母家之人日后娶表妹,就算我也不反对,至少,你要知照我一声吧?”

  李玄度盯了她片刻,忽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拒了这事。”

  菩珠险些以为自己自己听错了,一下从榻上跪立起来:“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希望我娶她,日后好借阙人之力谋事,若是事成,你不定真能达成所想。我也想叫你满意,但这事,恕难从命,你勿怪。”

  他的语调平淡,但听着,分明似又带了几分讥嘲。

  菩珠脑子一时有点乱,和他四目相对了片刻,慢慢地坐了回去。

  听他的意思,好似知道了自己和李檀芳那日的对话?

  “那日你就在石亭边上?”

  他淡淡地唔了一声,眉头掠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冷色。

  菩珠略感狼狈,转念一想,这事是他那个自己“连替她提鞋都不配”的表妹先提的,又不是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淡淡道:“我是为了你好。何况,她这般来寻我说话,我心里便是一千一万个不愿,也没理由不应。”

  李玄度沉默。

  菩珠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你瞧我做甚?”

  “在你的心里,当真会有一点点的不愿意吗?”

  他看着她,悠悠地问。

第82章

  菩珠没有想到, 他竟会问自己如此一句话。

  她沉默了片刻,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

  “殿下这是要与我谈情吗?”

  李玄度面露微微的不自然的表情。

  “既要谈情, 在我回答之前, 我先问一声, 你不答应娶表妹,是为了我, 还是为你表妹考虑?”

  李玄度一怔:“你何意?”

  菩珠凝视着他:“这问题很难吗, 你为何不答?我猜不外乎如此两个理由。你若为我, 怕我伤心,我自会好好回答你。但你若是为了你的表妹考虑, 怕你没有将来, 日后连累到她, 这才拒了,你又有何资格来问我这话?我在不在意, 殿下难道在意?”

  李玄度一时竟说不话来。

  李檀芳苦等他这么多年, 他如今方知。

  先有当初的同赴无忧宫之请,再又因了自己蹉跎年华。人非草木,如此情义, 他怎不为之感动。

  但他还是不愿娶,更不愿再给她任何空想的希望,免得她继续痴等自己。这是他听到李嗣业和他谈及此事时的第一念头。

  但若如此拒了,又如忘恩负义。毕竟, 他从前原本也是打算娶她的,她又已经等了他这么多年。

  踌躇再三, 在那场与狄骑的恶战过后,最后他终于还是循着本心, 拒了婚事。

  他到底为何拒婚,此刻,面对她如此的咄咄逼问,他自己其实亦是不大明白。

  到底是真的如他对舅父所言那般,忧自己未来不明,不想再令檀芳蹉跎下去,还是顾忌面前这个他已娶的女子?

  他心知,他无法自控地被她吸引了,关系转坏之后,那种明明人就在他面前但却犹如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觉,令他备受折磨,甚至常常辗转难眠。

  就在昨夜过后,今早醒来,微弱的晨曦里,他看着她蜷在自己身边,面带倦色,但睡态却是十分安谧,想着昨夜种种,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后视她如妻。即便她秉性不改,依然还是那个一心追求权势、处处算计利用他的女子。

  利用也罢,算计也罢,他认下就是了,再没有心力,继续和她僵持下去了。

  这只是出于他的退让,他的责任。

  他告诉自己,在石亭里,她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檀芳,视他如物,他怎还可能轻贱至此地步,真的会为如此一个女子而彻底迷了心智,自甘沉沦,甚至不惜为她辜负了他的母族亲人,令他们失望?

  但看到面前的她一笑,说,“明白了,那就是在为你表妹的将来考虑了”,李玄度却又深感无力,忍不住辩:“姝姝你听我说,我和她虽从小认识,但无男女私情。至于你……”

  他顿了一下:“我想过了,不管你起初是如何嫁我的,我会将你视为我的妻,哪怕日后没法让你实现心愿,我也会尽我所能,好好待你。”

  菩珠却是分毫也不领情,“嗤”地轻笑出声,乌发落肩,媚态婉转。

  “是昨夜我的表现,让殿下满意了吗?都可以无视我那让殿下鄙视的利欲之心,竟将我视为妻了。甚是荣幸。”

  听她提及昨夜,李玄度感到有些狼狈,定了定神,勉强道:“罢了,你若无谓,当我没说便是。我乏了,明日还要行路。”

  他起身,背对着她,开始解衣。

  菩珠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冷笑更甚,道:“怎的,殿下如此快便又不和我谈情了?那便我和你谈。那日你既在石亭旁,我便不解了。李檀芳不也背着你替你谋划将来,算计了你?怎的她的算计就是好,我在你的眼中,便是不入流了?”

  李玄度解着衣襟的手停了一停,并未回头,只是用容忍的语气说道:“她没你说得如此不堪,她有她的无奈之处。你莫再无理取闹了,明日还要早起,你也睡吧!”

  菩珠点头:“她的无奈之处,比我高尚,难怪你如此体谅她。想当年你去无忧宫,她还自愿随你同去,如此深情厚谊,换做是我,绝对做不到。我确实给人提鞋都是不配。你担心自己没有将来,娶她如同害她,爱护她也是应该。但是殿下,我告诉你,你将来能做皇帝。我劝你趁着她尚未另嫁,这里离她也是不远,赶紧回去,给她一个承诺,叫她继续等你,免得日后你会后悔。”

  李玄度猛地回头,面带怒色,对上了她抬着下巴盯着自己的那张俏脸,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终于强忍怒气,道:“我说了,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这婚我也拒了!你还要怎样?”

  他处处为李檀芳考虑,出于形势所迫,不得已拒了婚事,昨晚回来,竟拿自己发泄心头的痛苦郁闷。

  菩珠恨得牙痒,恨昨夜自己不明真相,竟顺从了他。

  反正在他面前,莫说面子,她连底子也早没了。

  她不好过,他也休想好过。

  “拿来!”菩珠冷着脸,朝他伸出手。

  他一愣:“何物?”

  她爬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便将他纳在襟中的那面玉挂一把扯了出来,提在手中举着。

  “今日临行,她不是赠了你这东西吗?不瞒你说,我这里也有太子之前给我的一只玉镯,我至今放着,是因没有机会可以还他,我倒想丢掉了事。你若真的如你所言和我好,你也把这东西拿去丢了!丢了,从此往后,你要我如何,我就如何,我再不提半句你不爱听的话!”

  “你竟叫人窥我?”

  李玄度阴沉着脸,伸手便要拿回她手中的玉挂。

  菩珠紧紧攥着不放。那丝绳经年日久,已是脆蚀,怎经得住两人力道撕扯,一下从中崩断,玉佩飞了出去,恰好砸在近旁暖炉的一个四方铁角之上。

  伴着一道清脆的铮裂之声,那麒麟状的玉佩从中断裂,变成两半,掉落在了两人的脚下。

  李玄度脸色大变,立刻俯身捡起。他望着掌中的两片碎玉,半晌,慢慢地抬起脸,满面怒容。

  “你知这是何物?我幼时先父所赠。我去无忧宫,此物遗落,檀芳替我保管多年,今日还我而已!”

  菩珠望向他掌中那块已碎裂成了两片的玉挂,这才看见其上,以阳文篆刻“宁馨麟儿,安康福寿”字样。只不过此刻,八字已是断开,分在了两片残玉之上。

  她一时呆住,待反应过来,惭愧不已,更是懊悔万分,见他面上全是怒色,又觉惊怕,忍不住瑟缩了下,慌忙致歉:“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

  她一顿,“是我不好!等回去了,我立刻找人修补,必能修得恢复如初,看不出痕迹……”

  李玄度咬了咬牙:“你这蠢女!”

  他一把收起玉佩,撩开帐门,走了出去。

  菩珠一个人定定地立在帐中,不知道过去多久,无力地坐了下去,慢慢低头,埋脸在了弓起的膝上,一动不动。

  这一夜他未再归帐,菩珠亦是坐到天明。

  外面传来叶霄等人起身收帐发出的动静,就要动身上路了。

  她抬起一张泪痕交错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面,手撑着坐得已是麻木的身子,刚勉强站立起来,忽听外面起了一阵动静,仿佛有什么人远道而来,片刻之后,骆保在外头唤了一声王妃。

  菩珠急忙背过身,拭了拭面,应了一声。

  骆保匆匆入内,说道:“王妃,太皇太后那边派来了人,方才赶到,说西狄王身体欠安,病重,大长公主传信,叫小王子立刻回去。太皇太后命秦王殿下尽快回,好早些送小王子西归。殿下准备这就轻骑上路,叫王妃自己慢慢回京。”

  他说完,立刻收拾起李玄度单独上路要携带的行装。

  菩珠那昏昏沉沉了一夜的脑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得迅速清醒了过来。

  事情来了!

  前世就是西狄王病死,由大长公主的长子继承了王位,不料没多久,新的西狄王亦病死,而那个时候,小王子也早已因意外而命丧京都。西狄王一脉没了继承人,王位只能由旁支侄儿继承。这不但导致了大长公主悲惨的屈辱余生,也直接导致后来西狄东狄联盟,共同攻打李朝,朝廷从而内乱丛生险些倾覆。

  西狄王应该真的快要死了,否则大长公主不会这么急着接回怀卫。至于姜氏为何一定让李玄度护送,目的也是显而易见。除了路上安全,姜氏一定是考虑到这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派李玄度去支持大长公主长子继位,以完成权力的顺利交接,稳定局面。

  这是天大的重要之事,和这个相比,自己昨晚的那点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她不确定那位新的少年西狄王是否真的也是暴病而死,或许那是真的。毕竟,即便是在京都,皇室贵族的未成年儿女急症夭亡之事,也是司空见惯,何况是在塞外。且长子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在失去了丈夫之后,大长公主不可能对长子的安危不加关注。

  不管大王子将来如何,这超出了菩珠的能力范围。但小王子的死,倘若说,从前她还认为真是意外的话,在渐渐身处其中,面对着这暗波涌动的局面,她已是变了想法。

  直觉告诉她,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凑巧。前世他的意外极有可能就是有心之人的暗算,只不过手法狡诈,栽赃在了韩赤蛟的头上而已。

  菩珠飞快地穿好衣裳,掀开帐门出去,四顾。

  还很早,野地里,晨曦未明,远处白雾缭绕,出了帐,一阵寒气便迎面袭来。

  她打了个寒噤,见李玄度就站在前方,正和叶霄几人说着话,似在吩咐什么,没有半点犹豫,立刻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