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日绯
半晌后,侯夫人王氏在马车里等了片刻,对外问道:
“还没来吗?”
马车外的叶嬷嬷往门内看了又看,几乎望眼欲穿。
薛娴珺放下车帘子,对侯夫人略带不满道:“祖母,您干嘛非得带上她呀。有我和雅姐儿陪您还不够吗?”
侯夫人抬眼看了看她,没说话,就听外面叶嬷嬷的声音传来:
“来了来了,总算来了。咦……”
叶嬷嬷的惊疑声中,还隐约听到了几声犬吠,薛娴珺和薛娴雅对望一眼,掀开车帘子向外看去。就看见穿戴整齐的薛清欢从侯府门内走出,手里牵了条人高马大的黑狗。
“小娘子,您这是做什么,这是去降香,您怎的还带条狗去呢?像什么样子。”叶嬷嬷已经想象到侯夫人此时此刻的脸色,赶紧先发制人的指责起了薛清欢,生怕侯夫人怪她办事不利。
薛清欢牵着小黑停下,说道:“寺庙规定上香不能带狗的吗?我以前去的时候,看见好些夫人娘子都抱着猫狗去呢。”
“……”
叶嬷嬷无语,心道,人家夫人娘子抱着的是狮毛狗,波斯猫,个顶个儿的可爱灵巧,你这都快抵上一匹小马的狗跟那些个猫狗能一样吗?
然而,薛清欢好像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往侯府门前的两辆马车看了看,对叶嬷嬷问:
“我坐哪辆?”
叶嬷嬷紧盯着小黑,回了句:“侯夫人请小娘子一同上主车来着,可你这个……”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让薛清欢把狗留家里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薛清欢动作敏捷的掀开了主车的车帘子,她让狗先跳了上去,谁料狗刚出现就听见车厢里传来薛娴珺和薛娴雅激动的叫声:
“啊……狗!有狗!啊啊啊。”
薛清欢也跃上马车,进到车厢里,就看见侯夫人和薛娴珺、薛娴雅三个人缩在角落里,小黑坐在地上,不明所以的舔了舔爪子。
“薛清欢!你想干什么?快把这畜生赶下车去。”侯夫人惊恐的尖叫。
她本来就不喜欢狗,更别说是这么大的狗了,看一眼都觉得恐怖。
薛清欢拉着小黑脖子上的狗绳,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稍微长出点肉肉的后背,说道:
“侯夫人慎言,小黑是御犬,御赐的犬,可不是什么畜生。”
侯夫人当然知道这狗是怎么回事,薛清欢掉下狮园那日不知怎么回事从宫里带回来的,正因为是御犬,所以侯夫人才容她养在后院之中,但同意她养归养,却绝对不会同意跟它共乘一车的。
“你,你,你,那你给我下去,坐后面的车。”
侯夫人稍微冷静一点后对薛清欢发号施令。
薛清欢本来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立刻称是,爽快的带着小黑上了后面一辆供下人坐的车,跟前车的情况差不多,基本上小黑一跳上去,原本已经等在车里的丫鬟婆子都吓得跳车了。
最后没办法,叶嬷嬷只好让马房火速又安排了一辆,让薛清欢带着狗单独坐一辆,三辆马车浩浩汤汤的往寺庙去。
侯夫人带她们去的不是城外的景德寺,而是就在城中的龙津寺。
侯府的车马停下之后,薛清欢牵着小黑直接下车,站在主车旁边,乖乖的等侯夫人和薛娴珺她们下车,侯夫人一路上的心情都被薛清欢带来的那条狗给破坏了,下车之后也没给薛清欢一点好脸色。
她们走在前面,薛清欢乐得轻松走在后面,牵着小黑边走边逛。
小黑伤好了以后就一直在侯府的后院待着,难得出来一趟,也是万分新奇,这里看看,那里闻闻,偶尔再抬抬脚,留下一些痕迹。
老远的,薛清欢就看见侯夫人在寺庙门口遇上了另一家同来上香的人家,与那家夫人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还指了指薛清欢所在的方向。
薛清欢回头看了看身后,除了她也没别人了,那侯夫人和那夫人就是在看她!
叶嬷嬷这时过来,因为有小黑的存在,只敢离薛清欢十步以外,对她喊道:“小娘子,侯夫人让您快些跟上,她有话与您说。”
看到那夫人的时候,薛清欢基本上就明白侯夫人今日带她来上香的目的了。
薛清欢将小黑换了个手牵,喊住叶嬷嬷,问了句:“那是谁家夫人?”
叶嬷嬷看了一眼,回道:“忠平伯夫人。小娘子还是快些过去吧,别叫伯夫人久等了。”
忠平伯夫人。
薛清欢回想这个名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倒不是说忠平伯府有多出名,而是因为忠平伯府有一位郎君很出名。
那位郎君是忠平伯的次子,他与一个戏子的恩怨情仇当年可是街知巷闻的。后来为了那戏子,失手将兵部尚书的独子给开了瓢,没多久就死了,出殡当天,兵部尚书亲自带兵把忠平伯府上上下下都给砸了,擒着忠平伯和他那杀人的次子到儿子坟前磕头谢罪。
像这种事情薛清欢平常倒是不怎么记,可唯独对这件事记忆尤深,怎么说呢,因为这件事中的一个关键人物,戏子,他是个男的,所以薛清欢听到这件事的时候颇为震惊,自然而然就记下了。
薛清欢牵着小黑上前,还没到侯夫人跟前,就被两个婆子拦下,不许她牵狗过去,薛清欢刚要跟她们理论,就见一个忠平伯府的嬷嬷来传话,说道:
“伯夫人说她也想看看御犬长什么样子,请四小娘子牵过去吧。”
两个婆子得了令,自然不敢阻拦,薛清欢得以上前。
寺庙中今日很是清闲,没什么香客。
忠平伯夫人与侯夫人并肩而行,薛清欢过去之后,忠平伯夫人特意停下脚步,回首对薛清欢笑了笑,而后将目光落在小黑的身上,说道:
“这便是御犬吗?果然威武。”忠平伯夫人像是不怕狗,说完之后,还欲伸手摸小黑的狗头,小黑低吼一声,像是要把忠平伯夫人吓退,薛清欢用脚碰了碰小黑,让它别动,小黑有灵气,感受到薛清欢的意思后,这才站在那里让忠平伯夫人摸了一下。
“真听话。我听你家侯夫人说,这御犬救过四小娘子的命?”忠平伯夫人对薛清欢问。
薛清欢倒是没想到忠平伯夫人居然对人这般和气,她素来不跟和气的人为难,闻言点头回道:“是。小黑救过我的命。”
“万物有灵,诚然不假,犬是最为忠诚的,比人好多了。”忠平伯夫人有感而发,对薛清欢温和一笑后,便牵上了薛清欢的手,说道:
“我与四小娘子一见如故,很是喜欢,今日小娘子便陪着我降香可好?”
薛清欢往一旁侯夫人看去,侯夫人敛眸一笑:“有什么好不好的,夫人这是抬举她了。欢姐儿,今日你便随忠平伯夫人一同上香吧,机灵着些,千万别惹祸。”
侯夫人说完这话后,就带着薛娴珺和薛娴雅率先入庙,侯府众人跟随其后鱼贯而入,居然真的把她留在了忠平伯夫人身边。
薛清欢只得一手牵着小黑,一手扶着忠平伯夫人,陪着她从寺庙的正殿走到偏殿,又在禅堂之中领受了圣水,添了香油。
忠平伯夫人确实是个很和善的人,跟薛清欢说话也是颇有耐心,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两人相处的还算融洽。
到了中午用斋饭的时候,薛清欢也跟着忠平伯夫人到了斋堂里,随意吃了一些素菜,忠平伯夫人说要去斋堂后面的禅院休息一会儿,让薛清欢到园子里稍微逛一逛,等她休息好了就出来。
正好小黑也在斋堂待的不耐烦,薛清欢就牵着它到园子里去了。
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薛清欢才将早早藏在荷包里,用油纸包一层层包裹起来的肉干拿了出来,小黑像是闻见了香味,一直围着薛清欢的周围转悠,嘴里不时留下涎水。
薛清欢挑了两根带骨头的肉给它,小黑叼着就趴在原地美滋滋的啃起来,薛清欢自己则坐在隐蔽处,小块小块的掰肉吃,正吃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佛门净地,你这小娘子如何能在此喂狗吃肉食?”
薛清欢吓了一跳,赶紧把肉干包藏起来,回头一看,见不是寺里的和尚,而是一位清秀年轻男子,这才松了口气。
小黑这时把两根骨肉啃完了,还要再吃,站起来在薛清欢手边共来拱去,薛清欢被它拱的烦,往四周看了看,除了那清秀男子外,没有沙弥和尚经过,于是又飞快抛了几块给小黑。
“喂,你怎的还不知悔改?可有听见我说的吗?”
那年轻男子见薛清欢被撞见了吃肉,还不收敛,当着他的面继续喂狗,这行为对他来说无疑是挑衅。
薛清欢很烦这种喜欢干涉别人的人:
“我吃我的肉,我喂我的狗,碍着你什么了?”
那男子来到薛清欢面前,被她这番话气到了:“你这小娘子,看起来知书达理,怎的说话如此放肆。此乃佛寺,你在佛寺之中喂狗吃肉,你自己也吃,这就不对!”
“怎么不对?我又没在佛祖跟前吃,这里是斋院,本就是吃饭的地方,再说了,佛家不也有句话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我心里尊敬佛祖和我吃不吃肉有什么关系吗?”薛清欢说。
“你!”那男子从未见过薛清欢这种明明自己做了错事,还能把道理说的这么光明正大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那男子仍旧坚持指责薛清欢。
薛清欢被他说的烦了,干脆把手里的肉干全都倒给小黑,然后对那男子扬了扬手中的空纸包,说道:
“行,我不吃了,全给它吃,你还有什么道理跟它吧。”
“……”
那男子被薛清欢这番举动弄得是面红耳赤,他最是敬佛,平日里抄经参拜,一日都不会停歇,遇到那不敬佛之人,简直恨的牙痒痒。
薛清欢哪怕他恨,他越是这样,她还就越是不在乎。
两人对峙之时,就听见忠平伯夫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申儿。”
那年轻男子听见声音,赶忙回身,对着忠平伯夫人躬身一礼:“娘。”
薛清欢一愣,将这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就是忠平伯府的郎君,只不知是大郎君还是二郎君。若是大郎君的话还好,若是二郎君,那事情可就精彩啦。
“薛小娘子见笑,此乃我的次子,名叫林异申,今年十八了,比你大几岁。”忠平伯夫人对薛清欢介绍道。
还真是二郎君,林异申,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就是这个名字当时火遍了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申儿,这便是我与你说起的薛家小娘子。别看她年纪小,如今可是在尚贤院中就读,你当初未曾考取国子监,可是不如她呢。”忠平伯夫人又对林异申介绍薛清欢。
事情到这个时候,基本上一切也就明朗了。
侯夫人今日就是带着她出来跟忠平伯府的二郎君相亲来的,而忠平伯府这样的门第,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若是婚事能成,侯夫人在侯爷面前好交代,毕竟侯府的庶孙女配伯府的嫡出郎君,怎么看都是薛清欢这头高攀,谁也说不了侯夫人的错。
可侯夫人又怎会给薛清欢攀一门好亲事呢?
她定然是知晓了忠平伯府二郎君的事迹,这才与忠平伯夫人达成共识,而忠平伯夫人这边对薛清欢和颜悦色,只怕也是因为自己儿子有问题,才迫不得已降低了标准。
“伯夫人,您千万别夸我了。就在刚才我还得罪了贵府郎君,若知道他是您家的公子,我刚才就收敛些了。”薛清欢说。
林异申看着薛清欢,问道:“哼,口蜜腹剑,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你打算如何收敛?”
薛清欢重新牵起了小黑的绳索,摸摸它吃饱了肉肉不断舔嘴巴的狗头,说道:
“自然是换个地方喂呗。二郎哥哥觉得我能怎么收敛?”
林异申指着薛清欢,怒不可遏:“你,你简直不可救药!”
“没错,我就是这么不可救药的。”薛清欢满不在乎,对一旁沉默不语的忠平伯夫人福了福身,说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我该去找我家侯夫人了,免得她们先走不等我,我就得一人一狗自己走回侯府了。”
忠平伯夫人闻言不禁莞尔:
“这便要走吗?不若再去喝杯茶吧。”
薛清欢往林异申看去一眼,连连摇手:“不了不了,我怕我再待下去,二郎哥哥的眼睛就该给我瞪出来了,到时候我家小黑一个没看清,把他掉出来的眼珠子给叼走了可就不太好了。告辞。”
语毕,薛清欢不敢多做停留,牵了小黑扭头就走,留下那对母子站在回廊上。
等到薛清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斋院回廊之后,林异申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薛清欢刚才是在骂他,想起自家娘亲跟自己说的话,林异申觉得自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娘,这便是您要我相看的人?”林异申难以置信的问。
忠平伯夫人看着盛怒的儿子,云淡风轻道:
“是。”
林异申怒道:“就她这样的,谁能瞧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