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妩梵
若是把他打死了,那他便绝后了。
逢上年节,林夙也不想做怒动气,面容还算平静的赏了他那些孙儿孙女们一些压祟钱。
林衍的妾室中,只有四姨娘和柳芊芊结伴看过她,带了些补物,林纨强撑着精神,同那二人说了些话。
其余的人,都嫌年节还染着病的林纨晦气,再者本身也与她不甚亲近,便也没人来她院中看望她。
林纨倒是不甚在意,养病期间,还是落个清静好。
而且因着她的病,顾粲也无法去向林夙娶亲,这门婚事她又可拖延一阵。
林纨在冬日一直处在昏睡中,说来奇怪的是,意识恍惚间,她竟总是会梦见顾粲。
前世她倾慕他时,总是苦于不能时常见到他。
见不到他,便想梦到他。
那时,只单单在梦中能看见顾粲,于林纨而言,也是幸福的。
她在临睡前,会在心中悄悄许愿,希望今夜能够梦见顾粲,但越是想梦到他,越是梦不到。
而如今,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个人出现在她的梦中,可笑的是,她却总是频频地梦见他。
林纨这几日做的有关顾粲的梦,并不是他在狱中的。
几乎都是前世,她与他在镇北世子府相处的零星片段——
棱格窗外在飘着絮雪
顾粲在罗汉床上支颐浅寐,他手上拿着半阖的书卷。一旁的檀木几案上还置有一小炉,上面的紫砂炉里,茶水烧得正燃。
满室是馥郁的茶香。
梦中的她走到了他的身侧,怕他着凉,想帮他披上衣物,这时顾粲睁开了双目,神色有些疏懒。
林纨微惊,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好,顾粲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衣物,不发一言地从她手中接过,而后道了声:“多谢。”
她记得,顾粲那日的唇角,分明含了丝浅淡若无的笑意。
还有,顾焉发动叛乱前的那一月。
那日是在初秋,风日哂然,一切都如平常。
顾粲那时没有任何官位,他也早已加冠,不用再去国子监治学,每日只闲居在家中,无事可做。
林纨清晨沐了浴,散着半湿的乌发,独自一人对着梨木镜,用篦子细细地梳着长发。
顾粲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从她手中接过了篦子,主动替她梳发。
林纨望着镜中的自己和他,微垂着眼眸,面颊微红,唇角掩着笑意,心中则满溢着喜悦。
那日二人用午食时,顾粲还主动为她夹了菜,让她多吃一些。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没什么温度可言。
他的眼神令她心中动容,一如死水被暖日浇注,泛起了柔和的光晕。
林纨便觉,她与顾粲生活了半年多,他对她多少存了些情意。
直到后来,他在狱中,同她说了那句话。
自作多情。
林纨梦醒后,心中反复出现的话,还是这句。
她不能再自作多情了。
沉疴了近一月,林纨的身子终于有所好转。
外面大雪初霁,林纨好不容易恢复了精神,便让香芸到小厨房给她煮了酒酿圆子。
每次病好后,林纨便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死,又活了下来。
这时她便总想用些甜的吃食。
吃甜食时,她才更有活着的实感,不然总觉得自己仍是个飘着的魂儿,所处的一切空间,只是她凭空想出的幻境。
香见在拔步床前扶着林纨起身,林纨安坐在了床檐处,香芸端来了酒酿圆子。
林纨的病稍稍好转,嘴中还是泛苦,吃这圆子也觉不出什么味道来,但还是能尝处些许的甜味。
她细细地吃着,却听见屋外,不断传来人的哀嚎和哭叫声,听着怪可怜的,倒不像是因着悲戚而痛苦,而像是被人责打了。
林纨将银匙放回了碗中,问向香见:“这庭院外是怎么了?”
香见顺势瞥了一眼身后,而后叹气道:“唉,这涵小姐归宁后,性子变得是愈发暴躁,动辄就要责打丫鬟下人,弄得她院里那些人是人心惶惶。听闻涵小姐前日还罚了四姨娘的一个丫鬟,还顶撞了四姨娘几句,二爷知晓后,还斥责了涵小姐呢。”
林纨不解。
她不清楚,这林涵,好端端地到她庭院附近责打下人做什么。
她扶了扶额,决议不去管这事,等林涵闹够了,自然便回去了。
香芸接过了食碗,又道:“翁主不知,这涵小姐,其实不算是归宁。”
香见觑了她一眼,香芸却全然无视,又接着道:“涵小姐似是与侯爷的部下齐将军,有什么关系,竟是被辅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涵小姐是侯爷亲自登府领回来的。”
林纨心中了然。
香芸这个丫头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任她没想到的是,林涵与齐均的事,竟是这么早就败露了。
林涵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在府中作威作福,都是祖父拉下了脸面,为她求情的缘故。
只是现下辅国公府,应是未能想出,该如何处置林涵。
估计这事,又得惹祖父上火,陈氏此时的滋味怕是更难受。
这个冬日,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虽还算有些盈利,但却是大不如前。
林纨刚起身没多久,便又觉无甚气力,想着躺回床上再睡上一会儿。
香见帮她拢好了衾被,林纨刚一阖目,却听见那道哭声是越来越大,离她也是越来越近。
那哭着的丫鬟受的惩罚应是极重,声音凄厉到骇人。
林纨再难入睡,起身后,见香芸和香见仍在身侧,忽觉周遭似是少了一人。
她突地反应了过来,问向香见:“卫槿呢?”
香见微微蹙眉:“槿姑娘因是到管事那处为翁主领碳去了,不过按说她应一早便回,这现下还没回……”
话还未说完,林纨和香见都觉,这道哭声,甚为耳熟。
林纨心中暗感不妙,声音微沉地命香芸:“去瞧瞧,林二小姐到底惩了哪个丫鬟?”
香芸应“是”,快步出去后,林纨又赶忙命香见替她简单整饬衣发。
香见瞧着林纨神色还是憔悴,便劝道:“翁主,您的身子还未将养好,现下还是不宜出室为好……”
林纨语气未变:“帮我简单绾一发便好。”
香见瞧着林纨的神色端肃,便不敢再多言。
香芸回来后,神色果然大惊:“翁主…涵小姐…罚的是槿姑娘。”
林纨听后,适才闭着的目倏然张开,随即,命香见加快手中动作。
卫槿跪在雪地上,四肢已经痛得麻木。
适才她还有气力呼痛,现下却连个字都吐不出来。
林涵抽向她的鞭子里,嵌有密针。
卫槿拼尽全力的呼救叫喊,就是为了能让庭院中的人有所反应。
林涵却没让旁的下人将卫槿的嘴给堵上,她就是想让她凄厉的喊声扰得林纨那个病秧子睡不下。
她看着卫槿那张娇美的小脸来气,心中又生出了恶念,想将卫槿的脸给毁了。
林涵眸含戾色,正要将那鞭子挥向卫槿的脸时,林纨的院中终于出了人。
几个小厮蜂拥而上,制住了林涵。
林涵身侧带的都是丫鬟,自是没有小厮的气力大,只能任由自家主子被小厮扣住。
卫槿疼得几要晕厥,耳畔听见了林纨的声音:“去请医师,给槿姑娘治伤。”
见自己终于得救,卫槿呼了口气,林纨命院内其余丫鬟将卫槿扶回去后,慢慢走向了林涵的身前。
林涵沦为了辅国公府的弃履,心中一直憋闷,恶狠狠地对身侧小厮道:“还不快放开我,我是你们这等下人能碰的吗?”
说罢,林涵又看向了林纨:“堂姐,你就是这么管教你的下人吗?男女授受不轻,你怎的能让这些个小厮碰触我?”
“啪——”的一声。
林涵的脸登时侧了过去。
林纨没回她的话,竟是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这一举动不仅将林涵惊到了,旁的丫鬟,包括香芸和香见也惊到了。
她家翁主,一直都是个温柔和煦的人,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纨竟是会箍人巴掌。
林涵还没受过此等之辱,她动弹不得,又想要报复林纨,便想着啐她一口,好让她受唾面之辱。
可林纨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不仅躲开了,还让她旁的丫鬟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林涵发不出任何声音,喉间咕噜着,只能听见林纨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道:“你虽惹人嫌,但我一直念着你是我堂妹,忍了下来,没想着教训你。你自己不规矩,被辅国公府撵回了母家,非但不知悔改,反倒到我的地界来作祟。林涵啊林涵,这一巴掌先是给你个惩戒,若你再敢动我的人,下次可不仅是挨巴掌这么简单了。”
说罢,林纨终于让丫鬟将她口里的帕子掏了出来。
林涵这时因着挣扎,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恨恨地看着林纨。
林涵的丫鬟们也看着这侯府的大小姐,见她神色惨白,一脸病容,但不知怎的,她们对她,竟都是心存怖畏。
林涵见林纨态度强硬,想着让这些小厮松手,再做决议,语气故意变软:“堂姐,你打也打了我了,先让他们松开我吧。”
林纨冷笑了一声,她面容素白,未上任何妆物,但站在雪景中,五官依旧秾丽动人:“我已差人去寻了你母亲,她一会儿便会来此接堂妹回去。”
说罢,林纨见医师来此,便携香芸和香见等人回庭院瞧卫槿的伤势了。
林涵见她进去,便决议静等着陈氏过来,她想着一会儿好好与母亲哭诉一番,希望能求得母亲的安慰。
片刻后,陈氏果然来此。
林涵一见到陈氏,眼中登时便噙了泪,刚要开口唤母亲,又是“啪——”的一声。
陈氏重重地打了女儿一巴掌。
小厮终于松开了林涵,林涵捂住了肿痛的脸,满是吃惊:“娘,你为何也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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