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妩梵
宋氏也是跟了他好些年,一直安安分分,什么都不图求。
他想着,林纨的婚事,只有他一位长辈坐于堂上,并不大好。但宋氏却只是个妾室,与他并肩而坐,接受林纨和顾粲的叩拜,也是不大妥当。
林夙生出了将宋姨娘扶为正室的念头,不过,他并没有下定决心。
见林纨味同嚼蜡的咽着饭食,林夙又开口道:“成婚后,不能太过娇气,虽说祖父永远都会护着你,你也要成为能够帮扶子烨的贤内助。还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林夙说到这处,言语也是有些哽咽,一想到自己的孙女就要嫁人,他的鼻头就发酸发涩。
眼见着自己就要涌泪,他放下了筷箸,微微仰首,抑住了泪。宋姨娘关切地问:“侯爷…您……”
林夙声音如常:“你二人继续在这儿用食,我还有事,先去书房一趟。”
林夙走后,宋姨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林夙是个武将,平日几乎是不提笔的,书房也只是个摆设,他几乎不去这处。
宋姨娘清楚,林夙这是怕自己在孙女的面前失态,这才寻了托词,离了偏厅。
她刚要开口,劝林纨再多用些,却见林纨垂着头首,右手仍拿着筷箸,眼泪却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手背上。
宋姨娘忙唤丫鬟拿来了帕子,然后劝道:“纨纨别哭啊,你要成婚了,这是好事啊。你祖父一直盼着你嫁予镇北世子,他刚刚定是太过兴奋了,你不要多想。”
林纨接过帕子后,点了点头,道了声“嗯”。
宋姨娘隐约猜出了林夙打顾粲的缘由,也听闻了那夜上元,在伽淮发生的事,她见林纨依旧伤怀,便接着劝道:“唉,虽不知你与镇北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经过伽淮那事后,他还能为了娶你,挨上你祖父的一顿打,那便真真是将你放在了心尖上。你看他相貌生得也好,家世也与我们平远侯府相当。你嫁过去,他定会对你好,你不会受委屈的。”
林纨听着宋姨娘的开解,思绪却飘回了前世——
前世,她与顾粲,是在太武四年成的婚。
与如今的情状截然不同的是,前世,是顾粲无意于娶她。
而她虽不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她是想嫁给他的。
顾粲入洛阳后,林夙曾问过他的心意,顾粲并未完全拒绝这门婚事,只说他需要再考虑考虑。
林纨那时能够理解顾粲的心思,因为那时顾粲并不知道她的相貌,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就能对她产生什么好感。
她一直都觉得,像她同顾粲这种依媒妁之言,而结为连理的夫妻,虽如常礼,却过于不合理。
若要夫妻之间完全都没有感情,硬是凑到一块,也不一定就能日久生情。
顾粲加冠后,她的病也好了,按理说如果他应了这门婚事,二人早就该成婚了。
但他却没有应。
顾粲也不好拒绝林夙,也如这一世的她一样,将婚事拖了又拖。
顾粲到底因何原因突然松口,答应娶她,林纨是清楚的。
每每想起,都觉此人虽看似冷漠,但仍存着少年意气。
那是在前世的太武三年,太后生辰之日,她一如旁的洛都贵女,穿了繁复雍容的重制礼服,前往承初宫参宴。
林涵已身为人妇,同辅国公的嫡次子一同参宴,林夙忙于军务,并未入宫。
她独自而行,落坐于宴席。
身侧有贵女无数,云鬓青丝,衣袂飘香。
都是处在最好的年华,又都是娇养在深闺,精心装扮后,每个贵女的容颜都很出众,举止雍容典雅。
她们大多结伴而来,有说有笑,有着少女的明媚和烂漫。
林纨面上的病容未消,又穿着有些沉重的重制礼服,更显身形单薄纤瘦。
她只觉头上的簪物和假髻沉重无比,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贵女们嬉笑一阵后,都纷纷用帕掩面,竟是将视线都落在了她得身上。
林纨还以为,是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她忙问身边的丫鬟,自己可有何碍。
丫鬟回道:“翁主,您面上什么都没有,衣发也很整洁,无碍的。”
林纨这才放下心来,暗道是自己多想了。
未开宴前,景帝与郑皇后的长女上官鸾提前驾到,她穿了一身百鸟裙,那衣裙奢靡至极,由百种鸟羽精造而成,泛着流光。
上官鸾是有封号的,但众人还是喜欢称她为鸾公主。
见上官鸾至此,林纨便随诸贵女起身,向上官鸾施礼问安。
在林纨的眼中,那时的上官鸾,就像是只骄傲的小凤凰,跋扈嚣张,却又明艳动人。
上官鸾唤诸女起身后,竟是走到了林纨的案前。
林纨不解其由,只得再度起身,向上官鸾行礼:“公主万安。”
上官鸾笑的明艳,声音娇媚悦耳,听起来却像带着刺:“原来你就是那蔼贞翁主啊。”
林纨有些怯懦,正不知该回什么话时,上官鸾又道:“今日得见,终于知道镇北世子为何一直不娶妻了。”
这话一说完,旁的贵女竟是掩面又笑了起来,林纨不笨,知道上官鸾的话意,也知道那些贵女都在嘲笑她。
林纨面颊薄红,将头首垂下后,上官鸾又打量了她几眼,这才走到了她的案前。
而她身侧,则是她特意命宫人安排好的,留给顾粲坐的位置。
景帝惯会做戏,还是将身为质子的顾粲,奉为上宾。
顾粲头戴爵弁,身着月白宴服,腰佩白玉带钩,眉目衿然地按宫人的引领,落座于上官鸾的身侧。
林纨在他的斜对面悄悄看他,见上官鸾的笑容甜美,与顾粲正讲着什么。
她心中酸涩,觉得没人会拒绝如上官鸾这般女子的殷勤献媚,可顾粲的神色仍是淡淡,只礼节性地冲上官鸾颔了首。
林纨的心思已全然不在宴上,不远处的贵女则在悄悄议论着上官鸾和顾粲,都说她二人很是相配,将她这个同顾粲有婚约的人,不知置于了何地。
那时太后还在宴上当着众人的面,询问过她的身体,林纨知礼的答着,心中却很是苦涩。
难捱的寿宴终于熬过,林纨只想赶快离开这宫殿,回到侯府,独自消化心事。
她同丫鬟往宫门处走时,却被几位贵女唤住,其中便有位扈氏贵女,同她的堂妹林涵交好。
扈氏同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女走到了她的身侧,她们纷纷拿出了帕子,掩住了口鼻。
林纨不知她们为什么要掩住口鼻,只见那扈氏故意蹙了眉,开口对那些贵女道:“唉,翁主身上这药味,隔着好几步都能闻见呢,真真是有些刺鼻。”
一群贵女忙附和着扈氏。
林纨心中不忿,却不欲与这些人争锋,她身侧的丫鬟看不过眼,但因着这些贵女的身份,也不敢出言。
林纨对那些贵女道:“诸位若是无事,那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林纨刚欲转身离去,扈氏又唤住了她:“听闻便是你一直拖着同镇北世子的婚事,这才害得世子至今未娶。皇上顾念着你祖父,也不敢说什么,倒是委屈了鸾公主。蔼贞翁主,我一直都觉得,人应该有自知之明。而你,没有自知之明,还害了一双眷侣……”
饶是那时的林纨性子再温懦,也受不了如扈氏这般的出言侮辱,她那时口拙得很,也不知该说出什么言语反驳她,只气的浑身发抖。
承初宫刮过一阵秋风,将扈氏的帕子吹到了宫中的青石地上,扈氏的丫鬟刚要去捡,竟是发现有人踩在了那帕子上。
小丫鬟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主子和一众贵女惊呼出声。
顾粲不知何时,走到了众人的身侧,而一向清冷淡漠地他,竟是踩了女子的帕子。
扈氏虽觉顾粲此举有些粗鲁,却还是娇怯地道:“世……世子。”
顾粲转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她:“我与长公主的事,你是从何处听见的。”
林纨心跳一顿,他果然与上官鸾有些什么,她只觉如梗在喉,正要趁此时机离开时,顾粲对她道:“你先别走。”
顾粲对她的语气,要比对扈氏的语气,轻上许多,存着刻意的温柔。
林纨不知顾粲要对她讲什么话,她也不想听,她怕顾粲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拒婚于她。
扈氏的想法也同林纨一样,认为顾粲要趁此时机,告诉诸人,他喜欢的是鸾公主,而不是这个与他有着婚约,却总是病恹恹的蔼贞翁主。
扈氏唇边漾起了笑意,眸色带着挑衅。
她看着林纨,回顾粲道:“我们都知道世子对蔼贞翁主没有心思,不欲娶她,至于同鸾公主的事,我们在宴上看得一清二楚,世子同鸾公主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扈氏自认为这话巴结到了顾粲,她正等着顾粲同她一起向林纨施压时。
顾粲却冷笑了一声,因着他很少笑,这一笑,更显得眉眼精致,俊美异常。
一群贵女看得呆住了,林纨的泪已经蕴在了眼眶中,顾粲这时看向了林纨,冲她摇头示意。
随即,顾粲开口对扈氏道:“我与蔼贞翁主的婚事,是先帝做媒,家父同平远侯又是莫逆之交,我顾粲又怎会不娶蔼贞翁主,反倒同鸾公主有私?”
扈氏惊住了,心道这顾粲平素不常说话,这一说话,就如利刃,直直往人心口戳。
见他仍踩着自己的帕子,扈氏脸上悻悻,又道:“成成成,你二人是世家婚约,那你为何一直不娶她?”
林纨知道,顾粲是可怜她,在为她解围。
扈氏这一问,顾粲肯定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好了。
但林纨心中仍是因顾粲替她解围,而感到淡淡的欣喜。
扈氏见顾粲沉默,面上刚露出了得意的笑。
这时,顾粲转身,看向了以扈氏为首的一众贵女:“我未娶翁主,是因为她的身子仍需好好将养,既然你提到了此事,那我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平远侯府,去向平远侯请期。”
扈氏的笑容僵在了面上:“这……”
林纨比在场的所有人更惊讶,她心跳的极快,反复是在做梦。
顾粲当着贵女的面,向她莞尔一笑。
他笑的虽有些僵硬,但林纨却觉,这一刻的顾粲,才如其名,笑的很是粲然。
回忆止于此——
林纨看着一桌的菜食,放下了筷箸。
宋姨娘无奈,只得到:“你若真用不下,就先回去歇下吧,若是饿了,记得让小厨房给你做些吃食。”
林纨回道:“那我便先回去了。”
天色已沉,侯府各院都燃了灯。
香见替着夜灯,为林纨照着前路。
林纨慢慢走着,又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她想,如若前世两家没有生变的话,那她同顾粲,虽不一定相爱,但也定会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她会为他生下子嗣,她二人会将他一同抚养长大。
这一世,只要她对顾粲的感情没那么炽烈,只尽到妻子应尽的责任,这样自己便不会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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