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妩梵
廊地上铺了软垫,守夜的丫鬟宿在上面,若是主子起夜,她们随时都能被唤起来,供主子差遣。
这夜正巧是香芸为林纨守夜,她本是个容易入睡的人,但今日在安澜园发生的事,也让她有了心事。
听着林纨不断翻身和叹气的声响,香芸从软垫上跪坐了起来,凑近床前,小声询问:“翁主,您身子不舒服吗?”
林纨听后,突从床上起身,吓了香芸一跳,她开口问:“我上月是初九来的月事吧?”
香芸回想了下,点了点头,又觉于夜中,林纨看不见,便又回道:“是初九来的。”
林纨命香芸点烛,香芸立即去寻了火折子。
暖黄的烛火将拔步床内的狭小空间照亮,烛芯跳了几下,发出“噼啪”的清脆声响。
林纨又问:“沈小姐进宫有多久了?”
香芸转了下眸,回道:“应该有小半年了。”
这沈小姐,名为沈韫,是太医沈清河的独女,自幼便擅医术。
林纨病后,因着女子身份不便,林夙便寻来了沈韫,代替男子来为林纨把脉问切,甚至是日夜看护着她。
沈韫是林纨唯一的闺中密友。
林纨刚重生的那一月,仍处在病中,偶尔睁开了眼,也只能看见沈韫瘦小的背影在为她忙来忙去。
待她病好后,二人还未来得及叙旧,沈韫便被召入宫中,做医女去了。
沈韫自幼丧母,与她父亲沈清河的关系不大和睦。
她的医术不亚于男子,前世,沈韫深得皇家信任,被封了当朝的一品女医官。
但到了太武五年,沈韫也没逃过那场劫难,死在了那场弥漫着血腥味的政斗中。
沈韫竟是比前世的她,去的还早。
林纨思忖了片刻,决议尽快打听出沈韫休沐的日子,好能见上她一面。
否则,光吃顾粲给她送的药,她还是不放心。
更夫恰时经行过林纨的庭院,打绑敲锣。
深夜静籁,若是人没睡下,这锣声是听得一清二楚。
已经过了三更天。
林纨再度蜷回了衾被,阖上双目后,强自让自己睡下。
*
一日后。
林夙的军队驻扎在豫州,他整日训兵操演,已离府数月。
前阵子,林纨收到了林夙寄的信。
上面写着,他要于今日归府。
一听林夙要回来,侯府上下,大到各院的主子,小到扫地的小厮,个个都紧张了起来。
洛阳的酷暑已近尾声,细雨将残余的燥热融成水波,洇在荷叶上。
林夙归府的这日,天气晴好,烟空水清,云物俱鲜。
林纨多月未见到林夙,心中属实想念,便起了个大早,和宋姨娘守在府门处,等着迎他。
林夙生有二子,长子为林纨之父——林毓。
后来林夙丧妻,又续了弦,与继妻生了一子,名唤林衍。
林衍之母于三年前病亡,林夙上了年纪,已年过五旬,接连丧妻,让他没了再续娶的念头。
宋姨娘是林夙之妾,自太渊三年便伺候着他,算是府中的老人。
林夙虽没将宋姨娘扶正,但府中诸人都很敬重她。
宋姨娘不到四十岁,保养得宜,为人随和,林纨正与她在府门处聊着,便见一车舆停在了侯府门口。
那车舆林纨认得,是辅国公家的。
林衍娶了洛阳一富庶商户女——陈氏,这林涵,便是林衍和陈氏的长女。
林涵小她一岁,却比她嫁的早,嫁的又是辅国公的嫡次子。
这门婚事,算是风光,给陈氏长了脸。
林涵这番归宁,林纨瞧着,就连她乘的车舆,都是风风火火,疾驰而至。
和她的人一样,骄蛮跋扈。
这般想着,林涵已经下了舆,眸色有些不善地打量着林纨。
她今日穿了身桃红褙子,口脂和胭脂也都涂抹了鲜妍的樱色,趁得其花容愈媚。
虽有新妇的娇艳,却显得有些轻佻。
林纨则穿了一袭水青色的罩衫,婷婷地站在府门前,憔悴的病容早已不在,眉目如画,端淑又明净。
林涵今日归宁,本来心情愉悦,这一见到林纨,心里就不大爽利。
她眸中倏地闪过了一丝妒意。
这个病秧子,早就该死在床上,偏生却活到了现在。
她有翁主之位,又有祖父林夙的宠爱,还与镇北世子有着婚约,身段长相也比她要好。
都是侯府的嫡小姐,林纨却处处都要压上她一头。
林涵自幼就喜欢与人比较,嫉妒心强,这点,随了她母亲陈氏,她很是反感林纨这个堂姐。
宋姨娘瞧见了林涵,热情地招呼道:“涵儿回府了,你祖父今日也归,要不你与我和你堂姐站在这处,一起迎迎你祖父?”
林涵自矜嫡女身份,顶瞧不上像宋姨娘这样的妾室。
她并没回复宋姨娘的话,反倒是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帕子,掩住了口鼻。
林涵故作婀娜地走到了林纨的身前,嗲着声音问:“堂姐的身子可还好?”
林纨没多用正眼看林涵,只是神色淡然,回道:“我身子很好,堂妹惦记了。”
林涵却眉头微蹙,用帕子继续掩着口鼻:“堂姐的身子当真无虞?可妹妹还是觉得,堂姐的身上,总有股子药味,刺鼻的很。”
宋姨娘性子一贯温和,却也看不惯林涵的这副嘴脸,便对林涵道:“涵儿,你不能这么对你堂姐说话。”
林涵杏眼微瞪,薄怒道:“这里还没你这个妾室说话的份儿。”
这话刚一说完,一阵不小的风刮过,将林涵手中的帕子吹到了地上。
林涵身后跟着的丫鬟们纷忙着要去捡。
林纨则不发一言,走到了那帕子跟前。
林涵的丫鬟刚要弯身拾起那块帕子,却见林纨抬起了绣鞋,竟是用脚,重重地踩到了那块帕子上。
第7章 006:阎罗本为神祇
拾帕丫鬟见林纨踩住了那帕子,惊到不知该做何举动。
林涵见状,呵道:“春晖,把那帕子给我拾起来!”
唤春晖的丫鬟冷不丁被林涵一呵,打了个趔趄。
主子的命令她不敢不从,更何况,林涵这主子还是个刁钻难缠的。
春晖只得再度弯身,哆嗦地道了句:“翁主,奴婢多有得罪了。”
春晖用力拽了拽那帕子,她原也是侯府的老人,她怕林涵,却更怕林纨。
见林纨始终不肯抬脚,她也不敢再用多大力气,只得认命挨罚。
林涵见春晖半晌都没把那块帕子从林纨的鞋底儿抽出来,心道这丫鬟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又见林纨仍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心中的怒意更甚。
林涵的杏眼蓦地变得有些凌厉:“堂姐,我今日归宁,你这番举动是做什么?我虽嫁入了辅国公府,可到底也算是林家的嫡小姐,你怎能如此待我!”
林纨微微转首,看着面色酡红的林涵,语气微沉地回道:“堂妹这话说的不错,甭管你嫁到谁家,只要踏进这侯府大门,便是林家人。既是林家人,便要守林家的规矩,林家从没有像你这般不敬尊长的人。”
林涵被林纨的这番话噎住了。
若要是林纨,她还能给她些面子,唤她一声堂姐。
可宋姨娘又算是什么东西?
林涵想起陈氏整日为林衍纳的那些个妾室黯然伤神,再一看那宋姨娘面色不悦,是谓对她无声的指责。
她心中怒极,又命旁的丫鬟:“去,把那块帕子给我捡起来!”
那些丫鬟听后,却没一个敢再上林纨身前的。
林涵见自己的丫鬟个个怂如面瓜,推开了站在林纨不远处的春晖,决议自己动手。
她刚要弯身,瞧见林纨绣鞋上那瑞草散花的吉祥图样,心中倏地生出一计。
这病秧子不肯抬脚,就休怪她不客气。
林涵眉梢微挑,决议用脚去狠狠地踩林纨的绣鞋,她刚要抬腿,林纨却突地迈开了步子。
林涵险些扑空,幸而春晖反应及时,扶住了她。她刚要做怒,却听见远方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
铁蹄踏地的声音是愈来愈近,遥遥望去,平地起扬尘。
林涵心中一惊。
林纨和宋姨娘的面容则显了笑意。
守在府门处的侍从明显调整了站姿,表情严肃了许多。
适才还在默默看着主子们斗嘴的小厮,则扶了扶头上的毡帽,一溜烟地跑进了府中,边跑边向各院通传:“侯爷要回来了!”
这话一传,各院皆都忙活了起来。
林衍的六房妾室们,忙整饬仪容,携着自己的儿女,快步往府门处赶去。
陈氏听见了小厮的声音,也从自己的庭院中走了出来,只是面色不大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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