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云溪
李舜娟虽然对汪紫菱的表现大感意外,态度难得的温和了数倍不止,可知女莫若母,自然知道自家女儿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磨叽这么久,而汪紫菱倒也不客气,李舜娟前脚话音刚落就连忙接过了话头,且看着自家额娘皱着眉略带犹豫的模样儿,还一把将一旁的沈随心给拉了过来。
“额娘,女儿进京这么些日子,除了之前与您去了一趟直郡王府之外几乎就再没出过府,您就应承了女儿嘛,如若您实在不放心,大不了就叫沈师傅领着我一起去嘛,反正沈师傅平日里也没怎么去外头走动过不是?”
“这……”
“夫人放心,虽说依着大面儿上的规矩来说,未出嫁的女儿家确实不应该在外走动,可二小姐到底年纪尚小,依着我的私心说上一句,越是离选秀之年来得近就越是讲究的地儿多,如此,既然眼下还有些松泛的空间就无谓逼得太紧,毕竟凡事总是要一张一弛才是……不过,若是夫人不放心于我,那便当随心没有说过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李舜娟总不可能完全不留情面的搏了对方的面子,便是心中虽有片刻迟疑最后仍是松了口点了头,只是在她和陈妈妈一个费心叮嘱一个起身帮忙张罗的时候,却没人注意到沈随心挂着温和笑意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了一个略显诡异的弧度——
李舜娟,当年你欠我的也是时候该一点点的还回来了!
第95章 楚濂作饵来开局
“京城果然是天子脚下,到底是来得不同凡响。”
“嗯嗯,是啊,确实是比在福建热闹了许多,沈姨……”
“不说京城之中达官贵人数之不尽,那些个高门大院的座座来得庄严精致,就是这街头巷尾的商铺也是来得要比其他地儿要大气不少,要不是夫人让人领着,我怕是都要闹笑话了。”
“你们莫要跟得这样近,我跟沈师傅想自己逛逛,没得弄得像是看管犯人一样,都离远点!”
汪紫菱也不是个笨的,若真的如她先前所言只是闷得慌了想要出门散散心,那么带上几个听使唤的丫头便足以,大可不必上赶着拖上沈随心这么个包袱,如此,见着出了门之后对方真就一副散心的模样儿,她心中难免有些焦急,一听这话也顾不得是不是对方别有用心,就连忙挥退了原本紧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
“沈姨,您就别卖关子了,您之前不是说有惊喜给我瞧么?可别是在诳我吧?”
“这么着急做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陪我去书斋瞧瞧。”
“可是……咦?”
汪紫菱虽是被沈随心半拽半拉的给带进了书斋,可心中却是免不了有些嘀咕,一方面觉得对方有些话里有话,一方面又觉得对方在拿着自己当小孩子哄,正当她有些不满抬起头想要问个究竟的时候,却只见眼前出现了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楚濂,哦不,楚,楚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嗯?紫菱?”
楚家虽是看着汪家步步高升又正是风光,心急绿萍的婚事有意帮楚濂捐官,可一来今年原就是科举之年,朝中空缺少之又少,二来京城不像别的偏远之地,捐个芝麻官花不了多少银子也饶不了多少弯,便是拖到眼下里也迟迟尚未落实,简单的来说,楚濂没有官身亦没有功名在身,不过一介白板平民,再加上楚尚德人情来往远不如汪展鹏来得圆滑,自是每日除了家中和书斋压根没得什么旁的交际,是以,不光是汪紫菱喜出望外,就是楚濂也是看着对方大感意外。
“你怎么会在这儿?前几天还听汪伯父说你们姐妹二人正是在闭门学规矩,可别是才乖巧了几日转过身又自顾自溜出来了吧?”
“才不是呢!”
瞧着心上人这样打趣自己,汪紫菱脸上不由得飘过了两抹红,可同时也有些着急上火,便是飞快的拿起手边的书朝对方扬了一扬。
“我可是规矩学好了叫额娘瞧着满意才能出府逛一逛,你是知道的,我也没的什么旁的兴趣,可不就跟着沈师傅带着来书斋瞧瞧了?”
“哟,几日不见咱们汪二小姐可是要叫人刮目相看了!”
这话放在几百年后不觉有什么,可放在几百年前的清朝便是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轻浮,听得原本在旁边挑拣着书的学子们皆是皱着眉纷纷避开,然而当事人却是全然不觉,且还又大喇喇将汪紫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末了才将目光转到沈随心身上——
“您便是汪伯父请的西席先生吧?前些日子听汪伯父提起的时候本就觉得诧异,再得知连汪伯母都管不住的皮猴儿被您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就更是叫我来得好奇,今日得见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在下楚濂给沈师傅见礼了。”
“楚公子客气了,平日里我也经常听紫菱提起你,亦是一直好奇公子是怎样的人,今日得见实在有幸,难怪汪大人将公子视若亲自,实在是来得一表人才。”
“沈师傅谬赞了。”
说楚濂懂规矩吧,说起话来又很是有些没顾忌,可说他完全不懂规矩吧,对应起沈随心却又来得规矩得体,只是这规矩得体的时间显然并没能维持太久,便是这前脚话音刚落,后脚又见他无所顾忌的扫视了一圈,然后不压低半分音量的朝汪紫菱抛下一句——
“咦?你和沈师傅都出门了怎么不见绿萍?”
“下个月是额娘生辰,她还不就跟往年一样在埋头练舞想要给额娘贺寿。”
“唔,好些日子没能见到她了,她可还好?”
“你瞧你瞧,说不了两句话就扯到绿萍身上去了,你也很久没看见我了,刚刚瞧见我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问我一句好不好?”
“你这丫头……你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儿又哪里需得我问了?”
“好,她有什么不好的,我瞧着可是好极了!”
一听这话,汪紫菱的小脸垮得飞快,可楚濂却是半分不以为意,直闹得原本一腔喜悦的汪紫菱堵心得不行,说话也冲了起来。
“只是我瞧着好不好又算不得准,你若真是心系于她,怎么不自己去瞧瞧,硬要拉着我问算什么?”
“我倒也想,只是……”楚濂并不曾注意到对方的不悦,“只是你也知道,京城不比在福建,汪伯母说咱们年纪都不小了,且你们又都是待选秀女,来往之间总是要懂得避嫌才好,是以,便是我去了汪府想要去后院找你们说说话也被汪伯母找着由头给推阻掉了,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说来说去,还不是只能怪自己不争气到如今都尚未搏得一个功名?”
“你不要这么说,这怎么能怪你?”
看着楚濂一脸的失意,汪紫菱只觉得对方这幅样子像极了被绿萍的光芒掩盖了所有的自己,一时之间又是觉得同病相怜又是觉得颇为心痛,哪里还顾得了先前的不悦,便是上前两步连忙温声的劝哄了起来——
“你想,我阿玛也是跟你一般寒窗苦读十余载,不管是你还是楚伯父平日里都没少夸赞我阿玛,可我阿玛不也一样临近二十才考得功名吗?比起当初我阿玛,你眼下里可是还年轻得很,如此,你又着急什么?我对你可是有信心的!”
“真的吗?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吗?”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紫菱……”
见过楚濂,又看见对方因为自己的话一扫颓态重新振作了起来,走出书斋的汪紫菱简直快活得像只小鸟,而一旁的沈随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是几不经意的轻飘飘抛下一句——
“你和你姐姐的性子可还真是南辕北辙,一个温柔大方一个活泼伶俐,也不知道汪大人和汪夫人上辈子究竟是积了多少福才能换来你们这两个贴心小棉袄。”
“沈姨你就别打趣儿我了,别人不知道难道你在府中还不知道,阿玛就算了,额娘明显是要偏疼绿萍得多,说来也是,她又漂亮又温柔又大方是我们汪家的骄傲,别说额娘就是外头喜欢她的都数之不尽,我又哪里能跟她相提并论?”
“这话就错了。”
紫菱这话似乎说得十分大度,可其中透着的酸意却是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得到,沈随心当然不会没有半点察觉,便是只见她唇边的笑意更重。
“说起来,我也算是教导你们两姐妹好些日子了,旁的不说,就说方才的事儿,我冷眼瞧着的时候就在想,若是换做绿萍,怕是少不得要分析利弊说上好些话儿,虽说从大面上来瞧她那样显得更为大方稳妥,可实际上听着的人却不一定会受用,依我私心觉着,还不如你那般活泼乐观的几句来得叫人心情好。”
“沈姨你是说认真的吗?不是在哄我?”
“你瞧我像是在哄你吗?”
汪紫菱倒也不是没有被人夸赞过,可一码归一码的,即便是场面上的客气话,只要把她和汪绿萍放在一起,她就永远是不显眼的那一个,便是听到这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真心’之言,不由得让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直瞧得沈随心心中更为得意,面上的神情亦是更为柔和。
“你瞧着方才那楚公子不就极为受用吗?”
“沈姨!”汪紫菱被沈随心这般极为露骨的话弄得一愣,然后整个儿脸变得通红,“你,你又在拿我打趣了……”
“我可是说认真的,那知道的你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本就不一般,不知道还以为哪来的好一对儿璧人呢!”
“沈姨你不要胡说,楚濂,楚濂确实是跟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可与他情分不一般的人又何止我一个,他真正心系的是绿萍,我们汪家最耀眼的绿萍……”
“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看着汪紫菱上一秒还是得意下一秒就变得失意,沈随心面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动,只是声音刻意压低了不少。
“他真正心系的是谁,初初一面我看得并不能断言,可你心系的是谁我却看得分明。”
“沈姨!”
“而有一句说一句的,我到底是一把年纪的人,吃过的米比你吃的盐还要多,依我冷眼瞧着,即便他真是心系于绿萍,却也未必就对你无感。”
“沈姨,你是说……”
看着汪紫菱满是惊诧的抬起头,沈随心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等她瞪大了眼睛再欲说什么,便又再度极具引导性的抛下一句——
“绿萍确实优秀,可我并不觉得她就非那位楚公子不可,如你所言,她那样耀眼那样夺目,如若想要觅得个合适的婆家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世上无价宝易得有情郎却难得,若是你真的心系于他为何不去争取一争?你和绿萍都是你阿玛额娘的女儿,难道还真的就会偏薄了哪个去不成?”
“……争取一争?”
第96章 挑拨离间计中计
俗话说得万事开头难,而相反的,一旦开了头,许多事便会进展得极为快速。
自打被沈随心捅破了内心深处的小心思,并且拿着‘楚濂对于绿萍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没有了楚濂说不定绿萍能够嫁得更好’这种歪理当做正理儿做筏子,给了汪紫菱一个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争取理由之后,汪紫菱就再难像之前那般压抑这份蠢蠢欲动的情感,便是一边借着沈随心的便利出府与楚濂见面增进走动,一边在府中乖乖学规矩博取李舜娟的好感。
然而就在她满心以为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她却没有料到被她奉为‘知己’的沈随心也没有闲着——
当年她跟汪展鹏搅和在一起的时候,汪展鹏不过是个刚刚上任不久,全靠着福建李氏才能在当地站稳脚跟的小知县,便是固然离开汪展鹏有着李家家大业大不能轻易得罪的缘由,可更多的还是因着汪展鹏本就得靠着李家,在李舜娟跟前挺不直腰杆,与其上赶着嫁到汪府忍气吞声十多年弄得汪展鹏对自己慢慢厌倦,倒不如拿着钱走人留下一点退路。
不得不说她看人的本事不错,时隔这么多年后的如今,汪展鹏虽然还是得靠着李家,还是不敢轻易跟李家翻脸,连带着即便厌烦李舜娟也不得不忍着,可从福建到京城到底已经脱离了李家最大的势力范围,加上开始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和势力圈子,比起从前总算是要硬气了不少,这般之下,赶在这个当口儿上重新出现的沈随心当然想要的就更多,比如说把李舜娟从正室的位子上挤下去,或是至少也得让对方落个名存实亡威信全无。
有一句说一句的,沈随心这般心思虽然初初看来有些痴人说梦,可人都有软肋,只要打中了七寸,再是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儿都能够在一夜之间成为可能,更别说这李舜娟的软肋实在是显然得很——
哄了汪展鹏那么久好不容易改头换姓的进了汪府,沈随心当然不会只是想要找个栖身之所这么简单,而在汪府中住了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是大概摸清楚这汪家两个丫头的秉性。
汪绿萍确实是规矩礼仪学识才艺样样精通,便是放在这贵人如云的京城里头也都算是出挑之辈,可凡事都讲究个一张一弛,她自小被李舜娟管得太过严苛,每日之中除了学规矩就是读书学才艺,来往接触的人可谓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便是虽然大方得体却难免性子单纯。
至于汪紫菱,虽然比起其姐姐要来得古灵精怪一些,肚子里也经常有些个歪点子敢想旁人不敢想,可是因着自小被绿萍的光环所掩盖和李舜娟面上的分别对待,内心却是既自卑又敏感。
如此,摸清楚了这两个丫头的软肋所在,便等同于摸清楚李舜娟的软肋所在,这般之下,沈随心自然是同步的开始了动作,先是不停的撩拨着汪紫菱对楚濂的感情,再是故作姿态的在李舜娟跟前夸赞绿萍,说以其之资必是能够入主后宫帮着汪家在京城更为稳固的站稳脚跟,然后等到李舜娟起了忧虑之心开始琢磨起绿萍和楚濂的婚事之后,又借着收买好的下人的口传到汪紫菱耳中,这般一来二去之下,果然没过上几天汪紫菱就绷不住了——
“绿萍绿萍绿萍,什么都是绿萍,难道只有绿萍是她的女儿我就不是她的女儿了吗?”
想着底下人传过来的闲话,以及听着自己有意试探之后绿萍那绯红的双脸,汪紫菱就只觉得满腹的怒火一波比一波烧得旺,勉强压着脾气回到房中之后就再也忍不住的摔了一个瓷器又一个。
“枉费我这么多天一直卖乖讨好,她却仍然只记挂着绿萍,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把我生出来?究竟是我上辈子欠了她,还是上辈子欠了绿萍?简直岂有此理!”
“哎,紫菱你不要这样冲动。”
沈随心本就是极为懂得察言观色之辈,方才看着汪紫菱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等了许久的时机总算是到了,自是后脚赶着前脚的就跟着走了进来,且还极为小心的将底下人都挥退了去,等到对此已经司空见惯的丫头们得了好处纷纷掩门而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之后,方才见她轻拍着汪紫菱的肩膀‘劝慰’起来——
“说起来你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有什么用?”
沈随心这话明摆着是在火上浇油,可向来脑子里缺根弦的汪紫菱却是压根顾忌不了那么多,上赶着就往里头钻,柳眉倒竖的显然越发动怒。
“她总说是为了我好,陈妈妈也说她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心里头还是疼惜我,就连沈姨你都这样说,我信了亦是乖乖照做了,可实际上呢?都说知女莫若母,连你都看出来我对楚濂的心思了,难道她就看不出来?或是她明明就看出来了却偏偏装作没有看到?我真是受够了!”
“哎呀紫菱,你不要这样子,你先放宽了心再看看,说不定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呢?漂漂亮亮的孩子若是真是自己气自己给气着了,可就不漂亮了。”
“再看看?呵,还看什么?眼睁睁看着绿萍出嫁?”
汪紫菱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看着沈随心一脸温柔满怀关切的样子,她是空有一肚子火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撒,便是冷嘲完一句后无力的靠在椅背上一脸颓然——
“漂亮?再漂亮有什么用?有了那样夺目耀眼的绿萍珠玉在前,旁人哪里会多看我一眼?额娘是这样,楚濂是这样,外头那些个劳什子命妇夫人也是这样,除了阿玛和沈姨你,谁会多看我一眼?谁会管我死活?”
“紫菱……”
“如果绿萍也非楚濂不可那也就罢了,再是不服气也只能自认不如,可是就如你所说的,明明楚濂对绿萍就可有可无,没了楚濂说不定绿萍能够找到更好的归属,那她为什么又要来跟我抢?还是说她生来就是跟我作对的?为什么我就处处比不过她,为什么为什么!!”
汪紫菱眼下里本就来得情绪不稳,加上性子原就来得脆弱敏感,看着沈随心瞧着自己满是怜悯的神色,不由得大受刺激,再度发作了起来。
“我究竟哪里比不过她汪绿萍,我不服气,不服气!”
“紫菱!”
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听的话,沈随心眼底深处不由得飞快的划过了一抹精光,面上却是非但半分不显,还一脸痛惜的将对方抱入了怀中,然后轻轻的在对方耳边抛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