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在看到盛景意自然而然地拉着穆钧往书房走时,谢谨行收回了目光。
这条路肯定是不好走的。
可盛景意不是寻常女孩儿,他们认为好走的路,不一定适合她去走。
就先让他们试试看。
实在不行,他是可以带人把妹妹抢回来的。
谢谨行拿定了主意,便抱着手臂看他们伏案疾书。
穆钧这人装起可怜来还真有一套,这家伙写几段就抬头看他一眼,写几段就抬头看他一眼,一副在考虑这样写他满不满意的模样。
谢谨行在人前装模作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豁出脸去在女孩子面前装成这样的。等他注意到盛景意也开始时不时瞄自己一眼,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自己都没成亲,竟就要把妹妹嫁出去了。
准妹夫还是这么个满腹心机的家伙。
可谢谨行也不知该给盛景意找个怎么样的夫婿,他会待盛景意这个妹妹格外特别,就是看出她本质上与他有些相像。
他们都是防心重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先衡量利弊再谈感情,细看盛景意与徐昭明他们的往来,一开始都是盛景意投其所好、因势利导,促成彼此之间的紧密合作,合作着合作着,自然就水到渠成地成了朋友。
说到底,这个小姑娘渴望拥有感情,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她都想要,偏偏又清醒地意识到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像他们这样的人,要真正敞开心扉很难。
如今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想要相知相恋本就困难,更何况是她这样的性情。
像他们这样在婚前就十分熟稔、有一定默契的未婚夫妻,已经十分难得了。
谢谨行耐心地等他们分别拟好契书条款,先拿起盛景意那份看了一眼,上头干脆利落地列了整整五十条,仔仔细细地规定了婚后的权利与义务,比如人前好夫妻人后师兄妹什么的。
谢谨行读书快,一目十行地扫完了,觉得还算细致。他拿起穆钧那份看了起来,发现穆钧竟也写了五十条,其中不少条款与盛景意的还颇为想象。
要不是谢谨行亲眼看着他俩现写的,都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前提前商量过这件事。
谢谨行看了穆钧一眼,把两份条款交换给他们看。
盛景意看了穆钧拟的条款也是一愣。
她忍不住看向穆钧。
难道穆钧眼神这么好,隔着那么远都能照抄?
穆钧老实承认:“你与李师妹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些。”李婉娘婚前与他们一起读书,盛景意时不时会给李婉娘提个醒,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的那些话偶尔会飘进穆钧耳里。穆钧还麻利地认错,“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当时盛景意也没避着他。
盛景意倒没在意。
她那时只是提出了点自己的想法,没想到穆钧听到后不仅记在了心里,还能凭借她当时说的话拟出这么一份契约。
既然双方拟的条款相差不大,盛景意爽快地说道:“那我们整合整合,就可以一式三份各自保存起来了!”
穆钧把椅子拉到盛景意坐下,与盛景意讨论拿些留下哪些合并,最终拟出六十条大大小小的条款。他们写字都挺快,很快誊写好三份,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摁了手印。
谢谨行作为见证人,把留底的那份收了起来,打发他们离开。
等人走了,谢谨行才把桌上那堆废稿一张张扔进火炉里烧掉。
这两个家伙写得还挺起劲的。
婚姻真的可以用这种方法去避免纷争吗?
另一边,穆钧刚把盛景意送到院门前,大帅就从它高高的猫爬架上跳了下来,瞅瞅盛景意,又瞅瞅穆钧,显然认出了穆钧是当天陪盛景意去接它回家的人。
大帅蹲到盛景意脚边,勉为其难地朝穆钧“喵”了一声,算是跟铲屎官的朋友打了个招呼。
穆钧说道:“它看起来比奴奴要聪明。”
奴奴是瑞庆郡王那只白色狸奴,瑞庆郡王能记住的词不多,起名都是往简单里起。
大帅听了穆钧的夸,又勉为其难地“喵”了第二声,对铲屎官这个朋友的好感度+1。
不错,接下来再增加9999点,它对这个人类的好感度就满了。
盛景意被大帅这高冷的两声喵叫给逗笑了,挥别穆钧领着大帅回了院子。
穆钧已经是谢家常客了,不需要她送来送去。
穆钧手中轻轻攥着那份写了好几页的契书,也没多留,转身离开谢家。
他才刚走到大门,天空又飘起了雪。
门房早就认得穆钧了,见这雪来得突然,瞧着还夹着点雨花,便抽出一把伞塞给穆钧:“穆公子把伞拿上,这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还是撑着伞回去比较好。”
穆钧含笑道谢。
门房目送穆钧离开,只觉刚才穆钧那笑还停留在脑海里。
他给谢家当了这么多年门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好看到穆公子这种程度的却是平生未见,刚才穆公子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外头飘着的雪都不冷了。
怪不得平日里穆公子总是不笑,他要是经常这样笑的话,临京不知有多少姑娘为他魂牵梦萦!
不过,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
门房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一阵纳闷:“难道穆公子喜欢下雪天?”他感慨完了,被吹来的风冻得一哆嗦,忙回去围着火炉取暖。
……
两个小的想法确定好了,连婚前协议都签好了,谢谨行便把他们的意思告诉谢老爷子。
得知盛景意与穆钧彼此有意,谢老爷子便放心了。他笑着说道:“难得你这么上心。”
他知晓谢谨行与两个小的在书房谈了小半天。
当初谢谨行被送出府去养病,他们始终心里有愧,后来谢谨行又因为孙家那小子的横行霸道而落下足疾,他们就更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
可他们错过了谢谨行那么多年的成长,再怎么想弥补,终归还是不够亲近。
有时候他们都觉得这孩子说不准要跟着他师父出家去。
想不到盛景意这个流落在外的妹妹倒是让他多了几分人情味。
谢谨行说道:“她是我妹妹。”
谢老爷子不再多说。
过了几日,谢老爷子便去答复太上皇,同意了这门亲事。
太上皇十分高兴。
他亲自当了回媒人,经由钦天监选了吉日为他们赐婚。
人老了,总想事事圆满,对过去的遗憾免不了耿耿于怀。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太上皇整个人都轻快了,赐婚旨意送去之后又派人请盛景意入宫相见。
孙皇后被废后宫中也没别的妃嫔,当今陛下被孙皇后折腾了那么多年,对女色早就看淡了,有时候看到女人想到的不是声色犬马,而是那血淋淋的断手或者惨死的尸首。
既然已经有了属意的太子人选,当今陛下也就不想这些了,只让人把昭康长公主请进宫。
朝廷南迁之后,皇室子息单薄,也就宗室里头人比较多,太上皇正儿八经的兄弟姐妹也就昭康长公主。
至于当今陛下,他兄弟被孙皇后给杀了,姐妹大多不亲近,都嫁到外地去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他也就捎带个瑞庆郡王。
除了这四人之外,就是跟着昭康长公主来的韩端和王氏、身居宗正之位的赵程和唐氏了。
盛景意在受邀入宫时还有点紧张,听到宫里的人员构成后沉默了。
这和她预料中的皇室见面会不太一样,人加起来居然还没有谢家多!
还都是老熟人。
盛景意派人去问穆钧,要不要把大帅带去。她与瑞庆郡王那只狸奴有过一面之缘,挺喜欢那雪白雪白的小东西,说不准大帅可以和它交个朋友。
穆钧听后沉吟片刻,回信让盛景意下次再带。
再有灵性的动物,到底也只是动物,智商最高也不过是几岁的小孩。就连带着孩子出去都很难管束,更何况是只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知半解的狸奴。
两个人有商有量地把入宫事宜商量好了,便按着日子相携入宫。
太上皇父子俩分坐在殿中,下首的是盛景意许久没见的昭康长公主。他们看到穆钧与盛景意相携而来,都一阵恍惚,仿佛看见当初那两个少年郎立在他们身后,把这两个孩子带到了他们面前。
虽然其中有韩端和谢谨行他们的谋算在,可要不是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他们又怎么可能在十几年后并肩来到他们眼前?
太上皇连说三声“好好好”,和蔼地让盛景意两人不必拘束。
盛景意收了一溜好礼。
最后昭康长公主亲手把一支凤钗别到盛景意发间,感慨万千地说道:“真是想不到啊……”
三年前她在金陵见到这孩子时,怎么能想到其中有这么多牵扯与曲折?
盛景意应对自如。
瑞庆郡王倒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盛景意看。
穆钧眉头动了动。
“铃铛球。”瑞庆郡王喊盛景意。
盛景意听明白了。她耐心地说道:“奴奴的铃铛球很漂亮。本来我今天打算把大帅带来和奴奴交个朋友,不过师兄说今天不适合带,下次我再带它过来。”
“大帅?”瑞庆郡王疑惑。
盛景意说道:“我今年刚养的狸奴。”
瑞庆郡王听了两眼一亮,欢喜地说道:“带来!”
两人交流得还挺顺利。
当今陛下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复杂。若是在穆钧与盛景意订婚之前,他知道有人能和儿子这样交流,他说不准会冒着得罪谢家的风险为儿子求娶。
他没怀疑盛景意在做戏,因为他这个儿子虽然心智像个小孩,平时还不爱理人,但对别人的态度最为敏感。
面对那些刻意逢迎他、讨好他甚至爬上他床的人,他通常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可惜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次见面圆满结束。
第二日,当今陛下就正式降下两道旨意。
一道是择立宣义郡王之子赵钧为太子。
另一道是择立谢家六娘谢景意为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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