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事情裕妃去做,责任皇后来担。
这么想明白过来之后,吉灵面对胤禛的时候,简直都莫名觉得有点心虚了。
她也说不上这种古怪的心虚是因为什么……但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她总是隐隐地有“背后有大佬做靠山,所以下属来背锅,上级来顶担,我快乐摸鱼,大佬还要给我升职加薪”的感觉。
呸!打住!
雍正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常都迟一些,正月里整整下了二十来天的雪,雪的势头虽不大,这么漫天飘飘扬扬的也总让人出不了门。
圆明园里,腊月二十就封了印,尚书房也暂时停了。
但六阿哥没停,成日里钻在书房里苦读,简直拿出了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胤禛夸了好几次。
大抵孩子心性都是这样,得了师长的夸奖,便想要更加努力,以获得下一次嘉奖,最后形成了良性循环。
可这循环也总得停下来喘喘气呀。
吉灵几次亲自把奴才拦住,自己送糕点送水进去,六阿哥看书看得聚精会神,几乎没留意到额娘进来,还命道:“放下,出去!”
待得见了是吉灵,他一拍脑门,连忙站起来咧嘴笑道:“儿子不知道。”
吉灵扶额:别人家的额娘是担心孩子不上进,整日里催着攻读课业。
到她这儿,情况却完全掉了个个儿。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轻声细语哄着道:“我儿,读书不必急于一时,这书是看不完的,你这么成日坐着可不行,听额娘的话,去院子里走走也好。”
六阿哥眼珠子还盯在书本上,一阵阵地点头。
宫里孩子成长的快,心思容易变深沉,但再深沉也没有这么稳得住气的——弘昕才多大的人?
吉灵简直怀疑儿子是读书读得压抑心性了,直到晚间看到弘昕到了点,书本一放,生龙活虎地就奔出去在天地一家春的院子里,舞刀弄枪,呼喝生风。
吉灵扶墙:我儿学霸……还是时间管理超级自律,到什么点做什么事,样样齐头推进,很有计划的那种!
她转头望着窗外。
风声、雪声、风雪声飒飒轻响。
虽还是隆冬,那皑皑白雪下,蓬勃旺盛的,新春的生命力,已经压抑不住的将要爆发了出来。
正月里,胤禛每次来,都会指点弘昕读书,父子两人在一起,一说能说上一个多时辰,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吉灵怕打扰他们父子说话,就没过去,还特地吩咐奴才们都不必近前伺候,此后只留了一个小洋子听着答应——反正六阿哥也离不开他。
结果没过几次,小洋子就跑过来跟她汇报:皇上好像开始在教六阿哥看折子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激动不可言表。
七喜在旁边,本来是捧着蚕丝面膜要伺候主子用的,这时候也忘了,只是脱口而出就问小洋子:‘“你怎么断定那是奏折呢?”
小洋子连连点头道:“错不了,决计错不了!奴才这耳朵难道是白长的么?”
他说着,就将皇帝与六阿哥的对话重复了一遍。
第448章 满汉两旗
吉灵听小洋子说了几句,什么“如是垂问,一事不奏”,“观测各官所奏,权衡是非”,……便微微转脸,抬手阻道:“别往下说了。”
她摇摇手让小洋子退下。
坦坦荡荡之中。
容答应坐在堂下,手里抽着丝线在一边整理,一边声音极低地吩咐宫女道:“一会儿差不多是娘娘起来的时辰了,你进去伺候,便含糊一些,说西边那好几位都来请过安了,知道么?”
那宫女面露犹豫之色,看着她道:“容答应……这……”
容答应冷冷瞥了她一眼,伸手在她小臂上掐了一下道:“发作起来,你我又有好果子吃么?”
那宫女立即收了声,重重点头道:“奴才知道!”
瞧着她退下了,容答应才空洞地叹出了一口气——谁能想得到?如今坦坦荡荡之中,竟要这样过日子了。
自皇后病后,请安的人日益减少,皇后甚至有一次,还未能自持,发了一场火。
整个雍正十一年的正月,皇帝在九洲清晏不出,除了批折子或与进宫的宗室聚宴、议谈,其余不少时间都只花在了天地一家春。
风向所转,奉承所趋,重贵妃而轻中宫——后宫不少人的心思,如今已赤裸裸地毫不掩饰了。
所谓“西边”指的就是圆明园里地处后湖西北方的一圈建筑,往坦坦荡荡这儿跑得最勤的几位主儿,大部分都住在这个方位。
容答应正想着,乌拉那拉氏已经被宫女们簇拥着,从寝殿出来了。
她定了定心神,放下针线,起身迎了上前去,扶住皇后的手肘,柔声笑道:“天冷好眠,皇后娘娘何不再多困一会儿?”
乌拉那拉氏摇了摇头,病容倦倦地瞧了她一眼,又看了那宫女一眼,便对容答应摇了摇头。
容答应一瞧这情形,就知道必然是那宫女话语间没圆上,叫皇后给瞧出来了,当下只瞪了那宫女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乌拉那拉氏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外面太监却来殿门口跪下,奏报道是裕妃娘娘过来请安了。
因着还有几天才出正月,仍然算是在年里,裕妃今日穿了一身鱼红色妆花旗装,外面则是同色的披风斗篷,衬得气色极好。
几个月来奔波操劳,她脸颊变尖巧了一些,只是依旧是高大骨架,宽阔的肩膀将衣裳撑开,再加上头上同色的石榴石满钿,通身的华贵气派。
她这么精神抖擞地走进来,皇后却是身着素淡常服,兼着养病在身,本来便无心打扮,对比之下,便显得更加病容萎靡了。
裕妃深深地给皇后行了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被叫起之后,裕妃向两边张望了望,便见两旁的紫檀圈椅上,一片空荡荡,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不,确切地说,这整个坦坦荡荡里面,都冰冷冷的,没有多少人气。
皇后被扶着坐了下来,伸手示意裕妃坐下,又吩咐宫女上香茶点心,裕妃连笑道:“臣妾谢皇后娘娘!”
偌大一处殿阁,只她一人来请安,此时皇后不发声,便只有裕妃的谢恩之声,在殿中来回响荡,裕妃略觉不安,捧起了茶盏只作掩饰,又抓紧寻了那宫务之事一一来说。
皇后瞧着裕妃,声音淡漠得如同结了冰:“裕妃从何处来?”
裕妃知道乌拉那拉氏问这话的意思,却也不敢撒谎,只能声音略低道:“皇后娘娘如今静养,宫里的琐碎事情,轻重缓急都有,臣妾不敢事无巨细都汇来,扰了皇后娘娘清静,所以便想着先与宸贵妃娘娘商议之后,再拿来给皇后娘娘定夺。”
这话说的很是婉转,乌拉那拉氏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只是顿了顿,便又问道:“宸贵妃可知你要向本宫这里来?”
裕妃一脸无奈,向前欠了身子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宸贵妃娘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诸事繁杂,贵妃娘娘怕是这头便顾不上了,况且方才臣妾尚未离开,皇上又过来了天地一家春教授六阿哥课读,贵妃便更脱不了身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便抬眼,不动声色地觑了皇后一眼。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乌拉那拉氏的脸色阴沉得几乎可怕,裕妃只看了一眼,心中便生出凛冽之意来。
乌拉那拉氏垂目了一瞬,忽然抬起眼,瞧了裕妃一眼,放和缓了声音道:“裕妃,这段时间来,后宫诸事细冗,辛苦你了。”
裕妃一怔,立即谦道:“全凭皇后娘娘指挥有当,臣妾无用,勉力为皇后娘娘分担一二罢了。”
皇后点点头,抬手便遣散了宫人出去,又自起身走了几步,裕妃见她走动之时,步履微颤,便要上前去扶住,却被皇后抬手拦住了。
皇后回头瞧了她一眼,面色淡漠地道:“本宫病了这么些日子,倒琢磨过一件事情,颇为有意思,方才听你提到,本宫也想了起来。”
裕妃下意识就道:“何事?”
皇后扶着桌角,立在窗前,仰头平平地道:“裕妃,你是汉军旗出身,而熹嫔钮祜禄氏却是满军旗。论到相貌、人才,你虽样样比熹嫔出众,但可惜这一点总归是比她矮一头的,别看她为嫔,你为妃,这位份升覆,不过在皇上一念之间。”
裕妃眸光一暗,嘴角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皇后回头瞧了一眼她脸上的神色,继续道:“本宫从前只想着后宫和睦,向来一碗水端平,两下里和泥。实则说句心里话,早前本宫亲眼见皇上对弘历种种关爱,实则是超过你的五阿哥弘昼的。原以为个中原因,总是与这汉军旗、满军旗的缘故有关……”
裕妃听她说得毫无顾忌,微微攥紧了袖子。
皇后轻轻一挑眉道:“却不料如今,你的五阿哥和熹嫔的四阿哥都迟迟未有封王,皇上却这般用心血对待六阿哥,本宫才算悟到了一丝意思:原来这满军旗、汉军旗,原是不那么紧要的。”
裕妃听明白了乌拉那拉氏话语背后的意思,向后退了一步,抬头便目光如电地望向皇后。
第449章 吹面不寒
这话说出口,乌拉那拉氏的神色又转而带了几分惘然,上前执了耿氏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含了几分亲热之意道:“弘昼是个好孩子,相较于钮祜禄氏的阿哥,本宫一直是多疼着些五阿哥的。”
裕妃没抬头。
乌拉那拉氏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煽动与诱惑,低不可闻地道:“裕妃,两位阿哥俱已长成,皇上却一天天拖着不封王,你说皇上……是在等什么呢”
裕妃牙关咬紧,全身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皇后却抬手扶了扶鬓角,脸上带上了一丝幽幽之色道:“本宫也从来没想到——自打宸贵妃当年得宠之后,一宠就宠了这么些年,皇上也再没选过秀女,就连后宫的位份也没有晋过!当真是被宸贵妃眯了心窍,离不了她,只是苦了你们这些熬了多年的老妹妹。”
裕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慢慢道:“皇后娘娘说笑,宸贵妃娘娘命格奇贵,哪是臣妾可以羡慕来的!”
皇后轻声道:“只是不知……倘若宸贵妃再诞下一位皇子,与六阿哥弘昕兄弟齐心,这后宫之中,不用十年光景,可还有四阿哥、五阿哥的立足之地么?”
裕妃再没说话了。
……
二月里,日子短,转瞬间,已经到了雍正十一年的三月底。
将近清明。
圆明园中,柔黄嫩绿,春色满园,天地一家春中的院子中,内务府送来的各色珍奇花卉,更是足足摆满了一院子。
麒麟眯着眼,懒洋洋地躺在花下,那台阶上落英如雪,身上落了不少花粉,它也懒得去抖落,一身香气,诱得两只啬青斑蝶绕着它上下翻飞。
麒麟生的那几只小狗,早就个头长得超过它了,吉灵送了两只给张贵人,另外两只在天地一家春里养着——六阿哥也很喜欢,和三公主姐弟两个人有时还会争着要养,待到后来六阿哥去了尚书房,两只小狗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三公主的小宠物。
吉灵穿了一身贵妃的常服,鬓发间淡黄色的琉璃簪子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润的光芒,她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险些踩到了麒麟的尾巴,幸亏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了它。
麒麟抬头见是主人来了,便往旁边挪了一点,吉灵就着在台阶旁边的扶手上坐下了,伸手就摸了摸麒麟毛茸茸的脑袋。
麒麟一歪头,将头顶在主人手里蹭了蹭。
它现在走路已经走不动了,便是站着,有时候站久了也会无端端的气喘,吉灵很是难过,让御犬房的人来看过好几次——都说这狗无病无痛,就是老了。
和人类一样,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眼也花了,身体各项机能都退化了。
其实不用他们说,吉灵也知道麒麟陪不了自己多长时间了:以前麒麟刚刚到她身边时,她还只是个小小贵人,麒麟活泼好动,无论在哪儿,只要听到吉灵的呼唤声,就会立即奔过来;若是闻到食物的香味,也会甩着尾巴冲过来。
可是现在,吉灵捧着好吃的零食送到它面前,麒麟也只是蔫蔫地趴在那儿,看都懒得看一眼。
对于它来说,“起来吃东西”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一项很耗费精力的活动了。
再一个就是麒麟开始掉牙了,有一颗牙松动的厉害,啃骨头的时候自己掉了下来,后来,吉灵都不敢让人给麒麟再喂硬一些的食物了,经常是半汤半肉地给,肉也煨得很烂,还特意被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基本上不用费什么咀嚼的力气,就能直接下肚了。
麒麟安静地在主人的手下,半天没有出一声,只是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出撒娇的声音,它抬起前爪,吃力地想爬到吉灵的膝盖上,吉灵伸出两只手就把它托起来了,抱在怀里低头重重亲了亲它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