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江府
她大口大口地吃完了,扶着桌子站起来,在小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向那紧闭着的院门缝隙看了一眼——门缝甚大,隐隐能看到永和宫中庭景色。
张贵人点了点头,对麦冬道:“你带着院子里人,趁着今天夜里,将那些花都处理了吧。”。
麦冬如释重负,喘出一口气道:“奴才的好主子,您可总算是愿意弃了那些花儿了!宁妃娘娘不许这永和宫里种栽花朵,您却偏偏要种!
奴才日日提心吊胆,不知道宁妃娘娘什么时候就发作了,偏偏主子您还要咱们不理不睬着永和宫的奴才。主子,这可不是您平日里的性子!奴才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您怎么突然就非要和宁妃娘娘拗着干呢!”。
张贵人一脸淡然,只是转头看着絮絮叨叨的麦冬,半晌,见她闭了嘴,才微微皱眉道:“我不过是说一句话,瞧瞧,倒惹出你这么多句出来!”。
她顿了顿,又道:“有这几日,差不多了,想来正殿应该也有动静了。若是再放任这些花朵开下去,宁妃娘娘非得将我这侧殿掀个底朝天不可!”。
她说完,对麦冬招了招手,道:“你替我做件事,记住——我只要你做,不可惊动旁人。”。
麦冬凑近了张贵人,就听张贵人抬起衣袖遮住口唇,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麦冬一脸讶然,半挡着嘴道:“主子,您……您这是要做甚么呀!”。
张贵人并不回答,只是细细叮嘱道:“动作要快,今晚就全部换上。”。
第114章 脉脉柔情
梅年回到永和宫正殿中,刚刚踏上了殿前的月台,前庭洒扫的小太监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梅年姐姐!”,又见梅年面色不善,便一个个讪讪地住了口。
台阶上,侍帘的小丫头打起门帘,让梅年进去,她只是冷着脸不多言,直接一侧身进了正殿。
里屋里,宁妃正斜斜倚在美人榻上,一个宫女半跪在她身侧,轻轻替她按压着太阳穴。
宁妃听见动静,顺着声音,懒洋洋地一抬眼打量着梅年,道:“怎么了?”。
梅年只低声道:“主子!”,又向那宫女看了看。
那宫女见梅年神情,便停了手望向宁妃,宁妃淡淡道:“先下去吧。”,那小宫女忙停了手上动作,提着衣裙起身,向宁妃屈了膝行了礼,这才小步倒退着走了出去。
梅年回头看她将殿门带上了,这才道:“奴才方才奉您的意思去了张贵人那侧殿,结果万万没料到,张贵人的奴才听见动静,直接将门关了,只推说是张贵人早就歇下了,有甚么事明日再说不迟——就这样将奴才晾在门外,扫了奴才好大的脸面!”。
宁妃慢慢从美人榻上撑起身,眉头微蹙,只不可置信地道:“竟有此事?”。
梅年点了点头,眼见宁妃眼色渐渐冷厉,又愤愤道:“奴才也都没料到呢!怎么说,主子您也是永和宫的正位娘娘,那张贵人院子里的人竟这般摆架子,直接让奴才吃了个闭门羹!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奴才可是主子您身边的人,那小太监都敢如此,若是没有张贵人在背后撑腰,他哪儿来的胆子?
奴才受了委屈不打紧,可这小太监拂的是主子您的面子啊!奴才心里替主子不平!”。
宁妃缓缓盘起腿来,坐在座位上,沉吟不语。
梅年见状,便走到一旁细细洗了手后,顺手就拿起宁妃身旁一盘赣州小蜜橘,慢慢剥起来,不一会儿功夫,已经剥了满满一盘,只装在一只素色天青色瓷盘里。
那金灿灿的小橘子晶莹剔透,皮薄汁多,沁甜可口,橘子瓣上能见到一丝丝雪白的经络,内里饱含着无限水分,一股清新的果香味在殿中瞬时间弥漫开来。
梅年将一盘剥好的橘子送到宁妃面前。
宁妃却只是将那只盘子向旁边一推,眯了眯眼,面上收了神色,冷冷道:“这赣州新贡的小蜜橘,还有今日内务府分派各宫的新制布料,张贵人那份例照旧不必给她。”。
梅年便道:“是”,又关切地问道:“主子,您如何了,还难受么?”。
宁妃摇了摇头,神色一凝,道:“无妨。其实本宫这见花咳嗽的症状,较之从前刚入皇上潜邸的时候,已是轻了许多,初初出去时,虽是咳了几声,后面便也渐渐平复了。”。
她抚摸着手上的蔻丹,神色淡淡的,随即微微挑了挑眉,冷冷道:“若是向外,你只说本宫症状甚是严重,咳喘不止。”。
梅年一怔,随即领会了宁妃的意思,点了点头应了。
宁妃向侧殿的方向望了望,面上冷色更厉,只道:“现下本宫身子乏了,待到明日,本宫倒是要亲自去会一会张丫头,看看是不是连本宫去了,都得吃个闭门羹!”
第二日。
胤禛自中午下朝后,简单用了些御膳,便和几位臣工在暖阁中商议军政机要。
这一商议便是整整两个时辰多。
夏日里,日头沉得慢,眼见着已经是酉时三刻,养心殿外的地砖仍然被夕阳的余晖耀得一片金灿灿。
等到臣工们告退,胤禛自放着冰桶的清凉幽静的养心殿迈步出来,被夏风一吹,隐隐地送来的是紫禁城中草木的清香,周遭却是静悄悄的。
他方才被几个臣子叽叽嚷嚷在面前互相争论了许久,如今清静下来,想到已经有几日没去吉灵那儿。
今儿一大早,景阳宫东侧院又派了奴才来养心殿送了糕点,说是吉贵人亲手做的,这倒是难得——想来,应是自己足足有好几日没去吉灵那儿了,有人思君不见倍思君了。
胤禛这样想着,嘴角不知不觉浮出一丝微笑。
他拍了拍掌,信步便往景阳宫去。
苏培盛见状,连忙就要去招呼御辇,却被胤禛抬手止住了,就听皇帝不耐烦道:“苏培盛,别折腾那些,朕闷坐了一天,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待得到了景阳宫门口,值守的小太监一声“皇上”还没喊出声,就被胤禛一摆手给噎回去了。
胤禛大步走到东侧院,小芬子是在院中的,连忙磕头行礼,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正要大步往屋里去,余光却瞥见个熟悉的人影,他一转眼,果然看见吉灵正坐在院子里一架秋千上,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旁边七喜已经行礼道:“奴才给皇上请安!”,又伸手扶了吉灵下来。
吉灵站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蹲安行礼。胤禛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见她穿了一身淡青色妆梨花缎子旗装,一身都是清淡素雅的颜色,瞧着便似夏日里一盏淡青葡萄果子茶,清爽怡人,一对黑漆漆的眼睛抬起来看着自己。
此时天光晦暗,暮色四合,胤禛就见这双眼睛里,再没最初承宠时的紧张与小心翼翼。而今,这双眼睛瞧着自己,只有无尽的欢喜和脉脉的温柔。
胤禛看着这双眼睛,心里便涌上一团说不出的,软绵绵的情绪。
两个人手拉着手在庭院中站着,微笑着相视了一瞬。
胤禛捏了捏她手,终于开口道:“如今这天气,在庭院中荡秋千,不热么?”。
吉灵的手被他握着,感觉到他大指上和田玉扳指的温凉,她也不由得用力握紧了胤禛的手。
说话间,他携着她的手,两人已经缓步踏上台阶,依云连忙打起门帘子,让皇帝和贵人主子进了正屋里。
待得坐下来,吉灵正要安排七喜去膳房,胤禛却摇头道:“不必,朕已着人从养心殿膳房送晚膳来,这会儿大抵已经在路上了。”。
第115章 质问
不多时,御膳房的人果然鱼龙流水一般地将御膳送过来,除了寻常的菜式以外,另有一道荷叶粉蒸肉,一道炸南瓜,一道梅干菜扣肉,都是浙江菜式。
两人坐在御膳桌边,七喜伺候着吉灵用膳,将那道梅干菜扣肉夹了一筷子,用勺子捧着,碎碎地放在吉灵面前。
胤禛瞧着便含笑道:“膳房有浙江厨子,前几日上了这几道菜,朕瞧着还算是精巧,想着你素来喜欢吃甜,应是合了你的胃口。”。
吉灵试了试,果然那扣肉肥瘦正合适,少少的肥肉经过高温成油,融进了梅干菜里,另外配上八角、料酒、花椒、浓郁甜甜的酱汁,让人只尝了一口就停不下筷子。
胤禛看着吉灵吃得香,用食指扣了扣桌面,笑道:“如何,不错罢?”。
七喜又夹了另一道炸南瓜,笑着道:‘“主子再试试这个!”
那南瓜是提前在屉笼上蒸过的,切成薄片,早就和红糖一起煨得滚烂滚,外面裹上厚厚一层江米粉末,碎雪撒银一般,在油锅了滚了一圈捞上来,外酥里嫩,咬一口,有糯红糖的汁水能拉出丝来。见吉灵吃得香,胤禛倒反而放下了筷子,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吃。
七喜在旁边执着筷子,瞧着皇上脸上的神情,心里极是欢喜,可是一眼瞥着自家主子细细瘦瘦的手腕,她脸上的笑意又渐渐淡了去,眼里浮上了一层忧色。
贵人主子胃口好,向来能吃,可是前阵子寒凉伤阴之物用得多了。
虽说主子一味地只压着消息,不准张扬,暗地里让狄太医帮着汤药调理。
但是到底调理的效果如何?至今也不好说。
若是换了别宫娘娘,皇上这样频繁地过来,这样的盛宠,只怕早就有了喜信。
而自家主子呢?瞧瞧!这都已经半年多了,肚子还没有任何动静……
永和宫。
天色刚刚黑了,漫天落霞如绸似缎,如虹一般映照在尚有最后一抹天光的夜幕上。
正殿里,宁妃放下碗筷,示意梅年不用再侍膳了,梅年回头打了个手势,宫女们顿时流水一般上来,悄无声息地将宁妃面前的膳桌收拾退下,又有人送上一盘晶莹剔透的果子上来。
宁妃凝神瞧着面前的果子,忽然像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问梅年道:“膳房那儿,你吩咐了吧?”。
梅年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一边亲手将那果子剥了壳,送到宁妃面前的果碟里,一边笑着道:“主子尽可放心,奴才自然是按照主子的意思吩咐过了。只怕张贵人这一日到了现在,连一颗米都没吃上呢!”。
宁妃面上含了一缕笑意,冷冷道:“本宫便不信了,景阳宫东侧院难不成还能当着本宫的眼,日日地给她送膳过来?”。
再说了,咱们皇上不是喜欢身量轻盈的女子么?本宫这是在帮她呢!张丫头入宫以来就一直不得宠,若是身姿再纤瘦一些,说不定哪天便能入了皇上的眼!”。
梅年笑吟吟道:“主子用心良苦,这般替张贵人着想,张贵人还不感激,反而还在院中种花,目中无主子,实在是让主子寒心。”
宁妃斜斜觑了一眼梅年,淡淡道:“不用你提醒,种花的事情本宫自然记得,今日歇息了一日,如今到了晚上也算是有精神了。”。
她懒洋洋地将手肘从椅子扶手上撑起来道:“走,随本宫去侧殿瞧瞧张丫头去!”。
宁妃久坐不动,身上微微有些凉,这时候信步走到庭院中,只觉得晚风习习,少了几分白天的燥热,甚是惬意。
那月光透过疏疏的树枝洒到地上,星点斑布,便如水光碎银一样。宁妃踏着这一院水光,很快便行到了侧殿门前。
只见那大门紧闭,梅年低声道:“娘娘您快来瞧瞧,这门缝甚大,虽是关着门,也能瞥见内里的花朵,奴才说的话,可一句都没有假!”。
宁妃一皱眉,埋怨道:“糊涂!本宫从门缝中张望,那成了甚么样子!”。
她口中虽是如此说,仍然微微调整了身子,将目光从门缝中远远地投了进去,果然见到那院中有粉色的木槿花摇曳生姿。
宁妃冷冷地一挑眉,道:“给本宫敲门!”。
梅年见主子在此,心中有了倚仗,对身后两个小太监一扬下巴。
那两个小太监会意,上前来便捉住铜门把手,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叩了几下。
宁妃面露不悦,斥道:“你们是没吃饭么!”。
那两个小太监听宁妃语气不悦,心里慌张,立刻唯唯诺诺道:“是,是。”。随即用力拍起门来。
庭院里本甚安静,这下子门板拍得响,顿时呼啦啦从树上惊起四五只飞鸟。
只听那侧殿里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小太监声音道:“是谁?”。
梅年一听这声音,便凑到宁妃身边道:“主子!就是他了,上次把奴才挡在外面的也是他!”。又上前高声道:“宁妃娘娘亲自来看你们主子了,还不开门?”。
那小太监的声音中多了几丝惶恐,只是道:“张贵人在禁足,禁令奴才们都不许擅开院门,还请宁妃娘娘稍待片刻,容奴才去禀告一下贵人才好。”。
梅年冷笑道:“岂有此理!你的意思,难不成宁妃娘娘在这侧殿门口杵着等候你们张贵人?别忘了,宁妃娘娘可是这永和宫的主位,你们主子若是按规矩,现在早就该应出来迎接了!”。
那小太监声音又软了几分,只是陪笑道:“宁妃娘娘,容奴才禀一禀。”。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内里响起了动静,那动静渐渐向门口过来,院门终于向两边缓缓推开。
只见张贵人站在门口,身量果然比之前瘦了许多,面颊也凹陷了下去,显得十分憔悴。
她踩着花盆底鞋,扶着贴身宫女麦冬的手,只是淡淡道:“贵人张氏,依天子口谕,在院中禁足思过,不知宁妃娘娘前来,耽误少许,还请娘娘恕罪。”。
宁妃嗤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道:“张贵人禁足一月,果然有长进,也知道把皇上抬出来压人了。”,她说完,倏地变了脸色,猛地扬起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