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瞳言
“……是的。”
如果是十二岁甚至是二十二岁时的奥利弗,在这种时候大概都会气血上头,然后任由自己被心头的愤恨所驱使,不计后果地做出任何事情。但是如今的他已经三十二岁了,一路走来也经历了太多,岁月早已将他打磨并沉淀为一个真正成熟睿智的男人,不会轻易让过激的情绪将自己清晰的理智击溃。
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面前的女人,如同一把刺穿对方内心的利剑,不容任何人在他面前有任何的虚假作弄:
“那么,公爵阁下,请您诚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
“在回到丹麦,重新过上富贵安逸的生活后,您是否深深沉溺于那种生活状态中,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再回到美国过曾经的落魄日子。”
“您被家里人安排和一位大贵族结婚,您是否不停地说服自己这是被家人胁迫才不得不如此的……其实内心深处,您已经屈服于那种富丽堂皇的生活,只是不想承认也不愿意去面对自己抛弃了丈夫和孩子这一丑陋的现实。”
“过去的这些年,您是否一边挣扎于内心的诘责拷问,一边又不愿意再次舍弃所拥有的‘天堂’生活,索性不再去关注曾经的丈夫和孩子的任何事情,就让他们一点点自然消失在你的岁月中,就当是曾经做了一场不真切的梦。”
“以及,您有没有……”
“别说了!”承受不住奥利弗的声声提问或者说是拷问,辛西娅崩溃地打断。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孩子能够一步步成为如今足以在芝加哥甚至整个美国呼风唤雨的人,他太懂得人心、太善于看透人性的阴暗面了。更可怕的是,即使是这样与他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他依然能够像局外人一样去理智地分析并质问当事人。
而他刚刚的那些话,就像是一根根钢针扎破她的内心,戳破她这些年来自我安慰、自我说服、自我催眠的虚伪。
没错,他说的那些,就是她这些年来内心的真实丑态。
“……对不起。”
泪水顺着眼眶溢出,根本无法停下,半晌她只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出这么一句话。
一室的沉默,只有那无声的决堤泪水。
就在辛西娅陷入这些年来最痛苦的崩溃时,一块手帕却是递到了她的面前。
只见奥利弗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前,将一块手帕递向她,神情依旧淡漠,一如他此刻缓缓开口时的口吻:
“如果能够一世富贵安稳,谁又愿意去过落魄的人生,你只是做出了人本能的选择……所以‘对不起’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只能说,你和父亲不合适,真的很不合适。黄金屋里的小公主还是更适合和一位同样来自象牙塔的小王子在一起,然后一同在城堡里度过幸福的一生,所以你的第二次婚姻其实才是正确的选择。但我父亲是个冒险家,而小公主是没办法陪着冒险家一起经历凶险的风浪的,所以也无法看着他最后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平民英雄。”
说罢后,奥利弗也起身离开,去了别的房间,徒留辛西娅一人坐在客厅里沉思于自己的世界中。
……
半晌,将辛西娅唤回神的,竟是菜肴的味道。
去厨房里捣鼓了半天的奥利弗将一个餐盘摆到了辛西娅的面前,而餐盘里的食物却是让辛西娅惊讶。
“盐渍鳕鱼,据说是你最爱吃的一道丹麦菜。”奥利弗出声解释,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但好歹收起了之前的冷笑与嘲讽,“我不怎么会做饭,唯一能做得好的也就这个……父亲在世时教了我太多遍,他大概是想着有一天能够让你尝到他亲手做的这道菜吧。”
这道菜,奥利弗做得并不差,但辛西娅却并不知道自己尝出了什么味道,因为每咽下一块就感觉自己的胃、自己的心都被烙铁狠狠烫一下。
就这么无声地将这道菜吃完,一点都不剩。
而吃完后,奥利弗也语气平淡而疏离地下了逐客令:
“时间不早了,埃斯比约女公爵阁下请回吧,您的司机在外面应该也等急了。”
接着便站起身来,一副要送客的架势。
“我……”快走到门口时,辛西娅蓦然间转回身,挣扎着说道:“我可以,去看看你父亲的墓吗?”
“不必了,六年前,我就已经按照父亲遗嘱里交代的,将他遗体火化后的骨灰撒到大海里了。”
最后,终究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吗……辛西娅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外走去。
“等等。”
这次,却是奥利弗出声叫住了她,辛西娅惊讶地再度回身。
奥利弗似乎也是经过了一番酝酿,终于说出了他最后想对她说的话。
“无论怎样,我还是应该感谢你在我五岁那样让我捡回了一条命……也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不过完我们的母子缘分,终究是在二十七年前就彻底断了,并且永远也不会再续上。我还是那句话,请不要再在我和我的家人面前出现,不然的话我会让你和你那位老父亲在芝加哥甚至在整个美国都无立足之地……我说到做到。”
“还有,明天,7月3号,是你的五十二岁生日……生日快乐。”
说完后,奥利弗率先转身向室内走去,不再在辛西娅的身上多停留一眼,只留下一句:
“请走吧,不送。”
辛西娅就这么看着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事业里,而恍恍惚惚间,那个高大的身影仿佛也一点点缩小、缩小,最后幻化成记忆里她的那个小男孩。
那个在贫民窟时,会因为邻居说了羞辱她的话而为她打架,最后鼻青脸肿地回来还为她擦去眼泪的小男孩……那个说着长大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她,要和她永远在一起的小男孩。
终究,通通都成了回忆。
……
“现在,我赚了很多很多的钱,但是我和她却成了陌生人……曾经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会觉得很讽刺。”
深夜,格威宅也早已寂静了下来,主卧里只亮着床头的昏黄的小台灯。奥利弗背枕着枕头靠坐在床头,右手搂着艾琳,而艾琳就这么窝在他怀里,静静听他说着今天他和辛西娅之间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些他小时候的往事。
而听到他说这话时,艾琳不禁出声问道,“你说‘曾经’……那么,就是说你现在不这样想咯?不再觉得讽刺咯?”
“嗯。”奥利弗轻笑了声,接着俯下身子凑向妻子,与她鼻尖轻轻相触,“因为我现在又有新的家人了啊,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给你和米拉,还要一直一直陪着你们。”
注视着这双深邃的绿眼睛,艾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陷进去了,就这么溺毙在其中,但却甘之如始。
奥利弗轻轻擒着艾琳的下巴,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不过,你这个小公主最后也没有找到你的小王子啊。”
说起来他妻子身份虽不如辛西娅那般尊贵,但在英国也是大贵族出身呢。
“嗯,是啊,但是我可不是那种黄金屋里的小公主,而是个落魄公主,黄金屋什么的早就被祖上给败完了,肯定找不到城堡里的小王子啊……”
艾琳先是一脸遗憾地叹息,接着狡黠地一笑,猛然间一个翻身压到了奥利弗的身上,不由分说地吻上了他:
“所以……才找上了你这么个魔鬼!”
奥利弗低低地笑了笑,然后又一个翻身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艾琳压在了自己身下:
“谢谢你和我一起铸造这个魔鬼窟,还给我生下个小魔鬼……不过,现在先让你见识一下魔鬼的厉害。”
“哇啊,好害怕哟~”
……
第87章
“我们必须要对飞机的弹药储存装置做出改变, 每架飞机都得能装载更多的弹药才行。”
“但是按照你的这个方案进行改造的话, 会让飞机在很大程度上失去灵活性, 这样的话在空战中只会处于更加不利的地位。”
“反正战斗机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敌机给轰下去嘛,当然是要把进攻的火力加强再加强。”
“飞机还是应该以侦查功能为主吧,毕竟它的攻击性也就那样了。”
“那你看看德国那边的空军, 他们的飞行员是怎么运用飞机的……我们格威航空制造的飞机都不知道被他们打落多少架了!”
会议室里, 参加会议的公司高层尤其是技术部门的人争论不休,针对公司出产的战斗机下一步的改良方向各持己见。
坐在会议桌尽头的奥利弗没有去理会那些争论,只是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那些设计图纸。
一时无法敲定, 最后也只是决定这段时间技术部先加班加点完成对飞机的常规性改良升级, 奥利弗也会亲自加入其中。
待到结束冗杂的会议回到办公室后, 内线电话也适时响起,显然是下面等着他会议一结束就像有事情向他汇报。
“先生,有人要见您。”
听到电话里的汇报后, 奥利弗眉头微蹙:
“什么人?”
“是一位老先生,叫……”
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到一旁一道沉厚而有力的声音插入——
“告诉他, 前丹麦皇家海军上将, 斯蒂芬.尼尔森。”
隔着听筒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后, 虽然奥利弗更想给他的工作人员说一声“把那人直接轰出去”,但终究还是嘴角咧出一丝冷笑:
“请那位老先生去会客室等着吧。”
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仿佛下一秒就把这件事忘了似的, 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悠哉地批阅着下面递上来的各种文件。
一直到快傍晚要下班的时候, 艾琳带着米兰达来到办公室时, 奥利弗才终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逗米兰达玩儿了会儿,直到艾琳问晚上去哪儿用晚餐时,奥利弗才慢悠悠地说道:
“去附近新开的一家餐厅吧……不过,稍微等我一下,我现在先去见一位客人。”
“见客人?”艾琳一边顺手帮奥利弗整理衬衫的衣领,一边语带调侃地问道:“谁啊,这么倒霉……这位被你冷落的客人。”
简直再明显不过了,之前他一点也没把有客人在等自己这件事放在心上,临下班了才想着去支差应付一下,赤.裸裸的怠慢……或者说本就是故意的。
听来略有些阴沉地低笑了几声后,奥利弗喃呢着:
“这位客人……呵,万恶之源。”
……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后,只见一位拄着手杖的老者身姿挺立地站在窗前。
无论是衣着还是那早已斑白的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一如此刻脸上的神情。待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时,缓缓转回身,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被怠慢的恼怒,但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依旧不减。
而推门而入的奥利弗则是凝视着不远处这位年逾七十的老将军,双眸平静无波,语气带着一丝毫不遮掩地嘲讽问候道:
“斯蒂芬.尼尔森上将。”
“格威先生还记得我啊。”斯蒂芬的口气可谓是彼此彼此,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五年前我们在华盛顿见过一面,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不至于才过去五年就忘得一干二净,尤其是……像尼尔森上将你这样能够让我印象深刻的人。”说话间奥利弗已经在沙发椅上坐下,然后以主人的姿态一挥手,以举手投足间毫不遮掩的傲慢示意对方也坐吧。
荣耀一生,几乎没被人使过脸色的斯蒂芬此刻被面前这个狂傲的年轻人激得没什么耐心了,懒得再兜圈子,直奔主题:
“五年前在华盛顿的麦威尔将军家中相见时,你就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了吧。”
当年他来美国拜访他的老友,老友向他引见了这个叫做“奥利弗.格威”的年轻人。当得知对方的姓氏是“格威”时,他刹那间便想起了曾经那个拐走了自己的女儿,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了一生污点的男人。他不知道是否只是恰巧同一个姓氏,因为自从当年把女儿从美国带回丹麦后,那对儿父子他便再没有去关注过,或者说他本就想当那对儿父子根本就不存在。
而这个年轻人的出现简直就像是重新挖出了那些陈年往事,尤其是在得知这个年轻人在美国已经有着越来越大的影响力时,他不得不去调查。
果然没错,的确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那个从血缘上来说应该被他称之为“外孙”的小男孩。
“啊,没错,我那时当然知道,站在我面前的那位高傲的前丹麦皇家海军上将……就是那个我心底咒恨着的人。”奥利弗神态慵懒,只是语气却是带上了丝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