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位名作家 第67章

作者:富茶礼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月霜沉默,欠身退下,没过多久,拿着副羊皮卷回来, 在桌案上展开。

  卷上有多处圈圈划划的红色墨迹,从褶皱的边角就能看出主人曾多次拿着它筹划标注。

  羊皮卷的左上角将现今的几大势力罗列的非常清晰,沈宴秋看到兵部后头括号注写的秦字, 右眼皮没忍住轻跳了一下,接着又发现镇远将军、麒麟军后头都交叠画着的圈圈叉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洪化州镇远将军的军队都阵亡了?”

  镇远将军骁勇善战,承自司徒一脉,也是芊芊姐的夫君,她不敢想象这会对大启百姓造成多大的动荡不安。

  月霜不忍地冲她摇摇头,低低道出了真相:“镇远将军可能叛国投秦了。”

  沈宴秋瞳孔皱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姜九黎,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姜九黎负手来到窗边,望着底下的河流、百姓、人家,视线悠深:“一切尚不明晰,还需等我派出的下属回报,你先别与司徒芊芊说起。”

  沈宴秋张了张嘴,却有些失声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镖旗将军也在洪化,倘若儿子投了秦,那他这个做父亲的此刻又该陷入怎样的境地。

  缄默片刻,她顺着羊皮卷继续往下看,暨岭一带用红色毛笔着重标注,边上清楚列着拨出的财力、兵力。临安的国库在之前的捐赠仪式后稍有余裕,但兵力上却是因为灾区的救援亏空很大一部分。

  尤其在洪化、暨岭、临安呈现三角状的情况下,倘若洪化已被秦军拿下,派往暨岭的军队又来不及支援,那么整个国都的百姓都将危在旦夕。

  沈宴秋拿起茶壶接连灌了几杯水,依然难解口中的饥渴。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大启已经到了争分夺秒的生死时速关头,倘若姜九黎的下属没能赶在秦军出动前将情报送回,那么临安将会化作一座封闭的死城,毫无招架反击之力。即便往好的方向说,情报及时送回来了,但目前可供姜九黎调遣的棋子依然屈指可数,大启百年的基业或许真要毁尽于此。

  姜九黎不疾不徐地踱回桌案边,将羊皮卷收了收,沉稳的声线格外有信服力:“放心吧,只要本殿还在一天,大启就不会亡。”

  沈宴秋瞳孔微颤,半晌嘴角又扯开抹了然的轻笑,神情恢复为一派宁静。她双手交叠,冲人躬身行了个臣子礼,衷心道:“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

  ……

  没一会儿清风处理完榆水街的事,前来同姜九黎禀告。

  月霜带沈宴秋去了两位小殿下所在的屋子,姜白姜水年纪小,忘性也大,在新奇事物的吸引下,很快就把午间的那场变故抛到了脑后,现下正趴在窗案边,聚精会神地听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讲书。

  沈宴秋因为来时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并未发现沂兰楼里悬空回形的横梁上都已挂起白色数米长的画布。

  姜水指着一处道:“秋秋姐姐之前有看过这幅画您的画像吗?也不知是哪儿请来的画师,将您的背影画出了十分神韵,当真美不胜收!”

  沈宴秋也有些怔,她当初交给月霜的十位说书人画像中可不包括自己那份,不由有些不解地望向月霜。

  月霜笑着解释道:“前阵子琐碎杂事过多,姑娘给我出的‘明星学者’的主意直到今日才正式施行开来,您的画像是我特意找主子给您补的,怎么说您也是咱沂兰楼的活字招牌……您一定没瞧出来吧,我家主子的丹青技艺可一点不比姑娘您差。不过你们二人的画派倒是截然不同,像是师出两家。”

  月霜见沈宴秋一瞬不眨地凝着外头的画布,以为她是有些介意,连忙道:“因为知道姑娘不想抛头露面,是以特意让主子只画了背影,倘若姑娘不喜的话,我这就命人将画撤下来。”

  “无妨。”沈宴秋抬手阻止,“就这样挺好的。”

  月霜咧开嘴角,莞尔开来。

  怎么说呢,方才在隔壁屋子,她觉得姑娘又给了她些许不一样的感官与印象。当看到姑娘作揖,对殿下说出那句“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时,她胸中的激情澎湃几乎可以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这幅画面将会永远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姑娘和殿下应该再也找不到比彼此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沈宴秋一直陪姜白姜水听完说书,这才坐上月霜帮她准备的马车,打道回府。马车外还配了四名会武功的贴身小厮,以防路上发生不测。

  回到沈府,沈宴秋才发现自己的上泉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沈老夫人派手下的嬷嬷送来五名家丁、五名婢女伺候她,也不知是今日几位小殿下的造访,让祖母对她这位孙女莫名生出怜爱之情,还是单纯想安插几个眼线在她身边,好摸清她与殿下的关系。总之沈宴秋回院后看到两道多出的阴阳怪气的下人,以及屋里屋外凭空冒出的、不属于自己的盆栽装饰,当即让这群人抱上东西一起滚蛋。

  将人赶出后,沈宴秋让心儿和婆婆把院子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松懈下紧绷的神经,“大字形”躺到床上休息。

  余光瞥见帘帐外攒动的身形,沈宴秋想到什么,道:“心儿,你今日有瞧见过怀信吗?”

  帘帐外的人没有直接应答,走了两步在屏风前停下,才道:“是我。”

  沈宴秋听到润玉的嗓音,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怀信?你白日里都跑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找到你。”

  “临时有事,看你在院子里睡得正熟,就没叫你,自行离开了。”

  沈宴秋点点头,绕过屏风,到桌前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水,道:“那你明日有空吗?我想去将军府找将军夫人聊些话,你陪我一起吧。”

  在榆水街发生的事多少让她有些担惊受怕,心儿和婆婆都不会武,只有将怀信拉在身边,她才能有少许的安全感。

  薄易默了默,他这个时间过来本是想与她告假,顺便告诫她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出府,以防陷入城中的混乱,但听她说完这番,原本打好的草稿尽数吞了回去,道:“有空,你想什么时辰出发。”

  沈宴秋眼角轻弯:“巳时吧,你可以早点过来,在我院里一同用个早膳。”

  “好。”

  是夜。

  姜九黎对那家拆迁店铺的管事和工人甚至没做审问,就调查得知了此番爆破事件的主使者是谁。

  傅朝听命跟踪武庚烨数日,现下正候在凝辉殿的大堂里,将自己探查到的情报向主上事无巨细的禀明。

  姜九黎端坐在桌案前,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只是执着毛笔一遍又一遍的在陈年宣纸上提着字。

  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等傅朝话音落下时,整张宣纸上已经落满了武庚烨的名字。

  姜九黎从笔架上拿了只新的干净的毛笔,在红色墨汁的砚台上来回沾了沾,却没急着动笔,转而对身后的清风道:“颜凉的人皮面具研制出来没有?”

  百面书生颜凉,谁也没想到当今江湖的第一易容高手,早已归入摄政王麾下的暗夜十八骑,为他效力。

  清风躬身道:“万事俱备,只等殿下发令差遣。”

  姜九黎落笔,用刺眼、鲜红的红墨在纸上提下一个“杀”字,盖住纸上原本提着“武庚烨”名字的墨迹。

  他将纸张揉成团,抛掷地面,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去吧。”

  清风和傅朝瞬间听懂他的指令,欠了欠身,两道黑色的身影唰唰飞出了凝辉殿。

  武庚烨这人,跟在司徒允文身边多年,有勇有谋,唯好色一点缺陷。

  临安城大风过境的那日,颜凉正是潜在秦香香的屋里,用一夜时间,将武庚烨的样貌形态观察了个遍。他这个百面书生素来有个怪癖,倘若无法做到人形举止合一的模仿,便不会动手制作该人的人皮面具。

  与此相对的,一旦他做出了某人的人皮面具,那么天下便再没人能分辨出两者之间的真真假假。

第85章

  次日, 沈宴秋到将军府拜访却碰了个壁,府中的下人告知将军夫人去了城东的万圣棋斋。

  沈宴秋听完有些怅惘,当初还是她提议芊芊姐学门新的技艺。一想到她现今兴高采烈的学习棋艺, 只为了将来与丈夫多些共同话题,心中就止不住的感伤。

  沈宴秋和怀信走出将军府, 在前往万圣棋斋的路上,不知几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眼看着她魂不守舍,就要与过路搬运货物的板车相撞,薄易及时出手, 将她往道边揽了揽。

  沈宴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酿成交通事故,感激地看了怀信一眼,声音听起来正常, 却又有点虚浮没什么气力:“谢谢你啊怀信。”

  薄易眼睑低垂, 定定地凝着她的发心:“在想什么。”

  沈宴秋抿抿唇,像在心底里纠结了无数次,终是出声问道:“怀信,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默了默, 眼底的光幽邃艰深少许,将她的这番话与她今日来找司徒芊芊的动机左右相互联系, 瞬间一片清明:“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宴秋怔然,与他无声相视许久,直到在他的眼神里再探不出旁的什么信息,方泄气道:“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许是打从心底里的信任,让她毫无间隙地直接问道:“所以你其实是摄政王的人?”

  薄易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是也不是。”

  沈宴秋疑惑:“嗯?”

  薄易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宫墙檐角,淡淡道:“我效忠的是大启。”

  明明用的最平常的口吻, 但听到沈宴秋耳中,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能掀起万丈波澜。

  沈宴秋无言良久,薄易以为她是担心家国的安危,也没有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司徒家的事,只是出声宽慰:“司徒允文的事还在探查,我们先不要庸人自扰,倘若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薄易话梢一停,抬手在她头顶轻拍了拍:“不要怕,我会誓死守卫临安,也会保护好你。”

  沈宴秋微怔,她第一次看到怀信露出这样的笑,脑袋微微偏着,嘴角向上勾起,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她写了那么多话本,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变成一个小孩,兄长轻拍她的脑袋做出保护的承诺,充满信服,又纯粹毫无杂质。

  沈宴秋跟着笑了笑,由衷道:“我不怕的,大启有你,有摄政王,还有万千忠诚于它的子民,大启不会亡的。”

  ……

  两人重新走回道上,沈宴秋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心静气,絮絮说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芊芊姐,之前与她的几次谈心,我看得出她一直都为自己有个保家卫国的丈夫感到自豪。镇远将军降了,对大启会是一次重创,但我相信那些精忠爱国的士兵可以重振我们启国的熊威,但对芊芊姐来说,那倒下的是她的一片天,我怕她会撑不住。”

  “她不会撑不住的。”薄易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钦佩,敛声道,“司徒芊芊虽是外氏女,但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司徒家意志的儿女。司徒允文若降,司徒芊芊一定会扛着司徒家的门楣,亲手斩下他的头颅,为国为家谢罪。”

  沈宴秋有点惊讶于他谈起司徒芊芊时的熟稔口吻,不过知道他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继续深究追问,反道:“对了怀信,你还没同我说呢,假若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侧眸看了她一眼,停顿好久才给出一个答案:“诛之。”

  沈宴秋正微微感慨他的大义,就听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自诛。”

  沈宴秋永远都不会知道,薄易曾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就已成功做到了前半句,而这后半句,是他此情此景下为了某个特定的人才补上去的……

  到了万圣棋斋门口,沈宴秋想着怀信既与芊芊姐认识,应该不方便与她一同出面,于是道:“你在外面等我,等我见完芊芊姐再出来找你?”

  薄易没逞强,环顾一周,最后指了个方位:“我就坐在那家茶馆里,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好。”沈宴秋冲他摆摆手,迈过石阶,走进棋斋。

  等她的身影从棋斋院墙后的竹林隐匿不见,从天而降一个身形,稳稳当当地落在薄易身旁,手上还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薄易没说话,径自带路进了茶馆。那男子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置词。

  棋斋里的人很多,竹林边还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想来是家长的长辈贪棋,一同带来的。

  沈宴秋寻了个端茶的小厮问了问有没有见过将军夫人,后者十分麻溜地指了个方向,道:“将军夫人在和刘老下棋呢。”

  沈宴秋随之望去,那处的棋桌旁高高低低地围了许多人,在围观人品评的杂话声中,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司徒芊芊清脆银铃的笑声。

  走上前,只见司徒芊芊自信满满地执棋落子,继而双手环抱于胸,说不出的得意:“如何,刘老儿,我这新学来的棋招妙不妙?下回你再与我下棋,恐怕让我五子我也能赢了。”

  被叫做刘老儿的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家,闻言笑啐一声,认输的把白子扔回棋钵中:“你这臭丫头,真不知道打哪儿养来的这么容易满足的性子,老头我让了你十子才赢,就整得自己多豪横似的,咱能不能再多点出息。”

  司徒芊芊笑嘻嘻:“出息不出息的也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我就当您方才那番话是在夸我的了。”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对周边观棋的人慷慨豪迈道:“本夫人今日心情好,大家下午的点心钱都由本夫人包了!”

  大人小孩们顿时纷纷鼓掌叫好,热闹不已。

  司徒芊芊也是这时候才看清站在人群外的熟悉倩影,眼睛亮了亮,有些意想不到,连忙推开人群迎了过去:“宴秋?你也来这里下棋?”

  沈宴秋笑:“没,我是来找你玩的。”

  司徒芊芊欣喜挽过她的手,嫌这里人多挤兑的慌,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万圣棋斋是临安城里最大的棋馆,除去室内室外外的百余张棋桌,竹林里还专门设了一片区域,供累了的人喝茶吃点心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