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 第66章

作者:吴漾 标签: 欢喜冤家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马车已驶入宫城。

  雪花渐稠,气温极低。尽管车内燃着炭火,但我讲完这些,思及当日情形,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再抬头去看姜初照,发现他的眼里水汽大盛,偏偏眼眶红得可怖,以至于整双桃花眸像是淬了血,血水下一秒就能从眼角淌出来似的。面颊和手指也都紧绷着,手背上青筋暴起,在雪白的皮肤映衬下更显鲜明,甚至叫人怀疑它会断裂。

  他已完全不是今日初见时,愉悦又欢脱的样子。

  我就知道讲出这件事来,他一定会难过,于是赶紧补了一句:“陈太医很厉害,他给的泡汤药包非常管用,这个冬天虽然很冷,但哀家却时常觉得脊背生汗,这在前几年是从未有过的,所以哀家是很明显地在好转了,或许明年后年就能痊愈。”

  他注视我许久,却一言也不发。

  一直等到马车抵达凤颐宫,到苏得意在车外问“太后可要下车”,他才从清晰的愤怒中回过神来。

  先是替我回答了苏得意,“再等等,朕同太后有话要说,”可转瞬就变了主意,先一步下了马车,亲自把手臂递过来扶我,“还是去凤颐宫同太后说,凤颐宫有地火。”

  他看向苏得意,“朕突然想到一件事,苏得意,你也一起进来。”

  说完这些,眨了眨眼睛,把落入眼中的雪花连同方才的水汽,一并忍下去。

  *

  凤颐宫。

  苏得意缓缓开口:“陛下说得不错,先帝年轻时身子骨不好,在江南行宫修养多年,那时行宫里除了何皇后和一些羽林卫外,就是老奴和陈太医贴身伺候先帝。因为先帝身体不好,所以觊觎皇位的人有很多,暗杀成了时常发生的事。”

  说到此处,他抬袖子悄悄把眼角溢出的水泽拭去,继续道:“江南谭家有个专门做人/皮/面具的铺子,面具定价千金,制作一副要花两三个月,但是做出来的模样和本人极其相似,可以假乱真,甚至能在药物作用下缓缓衰老,同人的衰老速度几乎一致。先帝便带着皇后、陈太医和老奴三个人都去做了一副。对了,先帝那副,太后还见过呢。”

  我点头,看了一眼姜初照,犹豫了会儿还是实话实说了:“哀家记得,陈太医代替先帝行礼时,就戴着那副面具。确实可以假乱真,哀家当时还偷偷瞧了瞧文武百官的神态,发现大家都未发觉异样。”

  姜初照以手支额,因不满这个操作所以瞪了我一眼,但很快就偃旗息鼓了,面色也极其疲倦,是不想再同我计较我嫁给先帝这件事的样子,看向苏得意:“而你那副,已经丢了对吗?”

  苏得意眉头紧皱,满目哀色:“这样宝贝的东西,又是先帝送的,老奴即便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可能把这面具丢了。准确地说,是被下边的孩子偷走了。”

  姜初照喉结动了动,艰难地问出一句话:“什么时候被偷的?”

  苏得意认真回忆道:“四年多以前,就是陛下刚去北疆打仗那一年,冬天,雪下得极大。散朝后,乔尚书带着一封信来找先帝,看到老奴的时候愣了愣,问老奴昨日黄昏时,是否去他家里请阿厌……请太后娘娘去西疆。老奴万分诧异,两下一交流,才发现是有人冒充老奴。于是赶紧回房去找老奴的那副那人/皮/面具,发现盒子已经空了。后来偷东西的小太监畏罪自尽,可东西再没找回来。”

  说到这里便看向我,努力抑制住眼里的水光:“当初乔尚书说太后没跟那人走,让老奴不必太过担忧。老奴信以为真,到今日才知道尚书大人那是在宽慰老奴。”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哀家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这确实不是你的错啊。”

  虽然我年少时时常不满乔正堂的严厉,但其实他确实教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比如这件事上,他知道苏得意的无辜,也体会得他的愧疚,于是便说了这样的谎话,好让苏得意不必那般自责。

  “莫让好友添忧愁,所以有些谎话,该说还是要说的,”他曾这样教育我,“但父母除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同为父讲,为父活着一日,便能替你撑腰一日。所以你别再这般顽劣气你老父亲了,让我多活几日吧,我是向着你的,疼爱你的。”

  但每次主动交代错误,他都会第一时间把我扭送到祖宗牌位面前。什么向着我、疼爱我,很像是在扯淡。

  当然了,乔正堂一向老谋深算,他这般说,或许是为了掩盖我被人掳走的事情。毕竟,一个未婚的小姐被歹人坑了去,会发生什么,还真是挺说不准的。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那这小姐的名声就越差。

  京城这种地方,皇子皇孙、达官贵人云集,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盘踞,最不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能力。

  上辈子我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到今时今日,我们聚在一处把各自见闻交代清楚,我才发现我这老父亲,当真是挺不容易的。

  姜初照再次开口:“幕后之人对我三人了解都极其全面,朕的字迹和遣词造句,苏得意的行事风格与姿态声音,太后活泼纯良的本性,京城里,一下掌握这三样的人也不是很多。先说朕这边,朕的书法和行文都是赵太傅亲自教的,虽然他能写出跟朕一模一样的字来,但是他觉得朕的字不如他本人的字,老家伙都是有傲骨的,想来应该不屑于模仿朕的字迹。”

  苏得意却灵光乍现般瞪大了眼:“容妃娘娘呢?她在坊间有个名字叫‘子非鱼’,子非鱼临摹的大家书法与真迹几无二致,除夕宫宴上,她还曾送给陛下一副《九成宫醴泉铭碑》,陛下带回来时,不还念叨过笔法结构和欧阳率更极其相似吗?想来容妃娘娘若是想模仿陛下的字迹,应不是难事。”

  “余知乐自年少时就很喜欢陛下,”我接过苏得意的话,皱眉道,“哀家不是替她辩解,哀家也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妹。但事实上,她一向疏冷骄傲,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模仿心上人的笔迹给别的姑娘写信呢?这说不通。”

  姜初照却觉得很合理:“若她提前知晓这信写来是要诱你上钩呢?那她不止会写,反而会极其配合地写。”

  我右眼一跳,心尖也跟着一慌:“那时她才十五岁,不至于这么大的胆子吧?哀家好歹也是她的表姐,从小到大也没有待她不好过。况且京城里能人异士也不少,赵太傅、余知乐能行,别人也一样可以啊。”

  姜初照本打算继续同我辩论几句,在一旁默默伺候着的果儿小可爱突然开口了:“奴婢虽不知道谁有模仿陛下字迹的能力,却知道谁有模仿苏公公的能力。”

  此话方落,我三人都惊住了。

  怔怔地看向这个小丫头,同时发问:“是谁?”

  “卫将军府上曾有一个叫林替的公子,”果儿一五一十地补充,“他和果儿是同乡,年少时家乡闹旱灾,整个年头颗粒无收,我们一批小孩儿被同乡的公公带进京城讨生计,林替他自小时候就极擅长模仿旁人的声音语气,到了京城做的第一份活计便是口技表演,后来卫将军瞧上了他这身本事,把他带去了将军府。我们同一批的小伙伴都挺羡慕他呢。”

  苏得意似也想起来什么,赶紧接上这话:“老奴知道这个人!当初先帝把六王爷从北疆召回,派卫将军接替六王爷驻守北疆,先帝去将军府给他践行的时候,是老奴陪同的,当时这位林替还隔着屏风表演了一段电闪雷鸣,确实是好本事,叫人听着如临其境。先帝欣赏完后还想见他一见,奈何卫将军把他藏得极好,愣是没把他请出来。”

  果儿微微叹息,神色黯然:“那就是他没跑了,四年前果儿就听同乡的人说,他去北疆找卫将军,结果遇到了恶人,被发现时,双目被挖,手脚也都被斩断。奴婢还曾为此伤怀,怨恨过那恶人。竟是到今日才明白,林替才是恶人。”

  事情便是被果儿这一端的线索给牵起来,线头线尾因此相接,围成了一个圈,真相转悠了两世,自此大白于我面前。

  “怪不得他临死前会说那样的话呢,”我撑着下颌看向姜初照,喟叹道,“这位林替是有多心疼卫将军啊,连死都不愿意供出来。”

  姜初照的面色有些复杂:“何止是林替一个,那些二话不说就自我了结的死士,都是卫将军培养出来的,”顿了顿,语气也跟着复杂难辨,竟叫我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他若是当皇帝,应当比朕厉害多了。”

  “对啊,何止是林替一个,”我想起来另外一件事,“陛下还记得余知乐家里的小聂吗,少时你也见过的,卫府抄家那天,雪下得如今日这般大,她冒雪而来,无所顾忌,对着卫府的大门倒头就拜。”

  也不知道姜初照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听到这个名字,他几乎跳了起来,慌里慌张地吩咐苏得意,话里话外都透着杀人的意味:“派人看住这个小聂,一旦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立刻抓住,不必手软,若无法留活口,便不必留!”

  嘱咐完苏得意,就开始嘱咐我:“太后若是在宫外见到此人,务必掉头,千万不要与她纠缠。”

  那神色紧张得,几乎都叫我以为他知道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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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操作

  元宵节家宴,姜域未来,邱蝉未至,丽妃将自己关在宫里不出来,大家因着王妃诞子和卫府剧变的事情心绪复杂,不约而同地缄默不语,是以整个宴席上,只有结束禁足的云妃难掩欢愉,浅笑顾盼。

  姜初照见我不够欢快,于是良心大发,当场宣布把笔墨纸张送回澜芝宫,我这厢才精神了一些,欣喜地看向云妃,却发现她一改方才的欢颜,低着头小声骂人。

  元宵节过后,大祁公务员们开始上班,卫将军谋逆大案被提上日程,刑部加班加点地核查清/算,最后给卫将军判的是凌迟。卫家其他男丁但凡参与过的,大多被定了斩首,剩余的男人、女眷和幼儿按照大祁的律法,该发配的就发配,该入奴籍的入奴籍,该送养的就送养。

  尽管卫家的女儿还在皇宫里做妃子,但刑部在姜初照的指示之下,做起事来一点都没有手软。

  二月初十,卫将军和其他谋逆之人在午门问刑。围观的人里竟出现了请假许久未上朝的姜域,正疑惑着,姜初照就告诉我他已把林替的事讲给他皇叔听了。

  我始知道姜域也是在意结果的。

  那时说的“不交代幕后指使就算了,本王也不太想听”的话是骗人的,他其实也想知道的,且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忘却过。

  但我最终没有看到行刑的场面,姜初照说太血腥,强行带着我走了。尽管他自己也很想看,因为他也曾因为卫将军而遭遇京城的乱箭、经历北疆的狼群,差点死掉。

  大年初一去看望她时还冷静坚强、未曾流一滴眼泪的丽妃,到午时突然崩溃,在丹栖宫嚎啕大哭,哭声竟能传到凤颐宫,直至暮色时分,她那边传出的哀恸之声才渐渐息止,可不晓得为什么,她不再哭泣,却惹我心头陡添寂寥。

  但我终究也不是心善到傻的人,虽然也有点心疼儿媳,但更多的竟还是畅快,甚至裹紧了小被子,扬眉吐气地骂卫将军:“让这王八蛋派人害哀家,哀家落下寒症,难受了这么多年,他太活该了。”

  还有一些无法讲出来,比如前世御园的暗箭和血光,比如因此引发的逃离与追捕。

  上一世,我与卫将军并不熟,但他害得我,有些苦呢。

  果儿往我嘴里塞了一片阿胶糕,轻快笑道:“方才还怕太后悲天悯人,现下觉得太后能这样想就挺好的。”

  *

  二月十九,姜初照下朝后,来凤颐宫同我商量小如公子和余知乐的事。

  他没让苏得意通报就迈入书房。事发突然,我懵了三秒,赶紧合上高婕妤撰写的她同她修允哥哥相识相知相爱又相离的爱情悲剧,藏在后背和椅背的缝隙里,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关切道:“陛下晌午好哇!”

  “太后在看什么?”他约莫看到了一个影儿,眯眼审视,“看封皮不像是墨书巷,拿出来给朕瞧瞧?”

  这可是萃取他头顶草原之绿色精华而写就的故事,哀家自然不敢把这个交出去,于是正襟危坐,端方笑问:“苏得意昨儿告诉哀家了,你想同哀家聊聊容妃。”

  他捏起花几上的阿胶糕尝了尝,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不解地说:“转眼都到二月底了,谭雪如都来了半年了。”

  我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索性没往脑子里去,手指伸入后背,把其后的故事册子认真调整了角度,使它不至于掉下去,又低头觑了一眼抽屉里另外五本,捏住拉手推磨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它推进去,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姜初照愁苦感叹:“你说,余知乐怎么还没跟谭雪如搞到一处去?”

  这下我可听明白了。

  懵了几秒后,就想到云妃复工复产后写的第一个故事,思索着里面男主人公的怪异属性,面颊的肉都皱到了眉毛底,心绪愁成一团乱麻:“不知陛下有没有听闻过一种癖/好,该癖/好多产生于男性身上。”

  他好奇地抬眸,眼睛亮亮的,唇角还带着天真纯良的笑意:“什么癖/好?”

  “绿帽癖,”也知道他不懂,于是就顺势给他普及了一下,“就是十分喜欢看到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发作起来更是了不得,会哭着喊着,甚至求着自己的妻子跟别人在一起。”

  说到此处,颔首从眼底悄悄瞅他的表情,小声补了一句,“并且很期待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搞那种事,有时候会给妻子和她情郎提供便利让他们搞,甚至没有条件也硬要创造条件,使他们不得不搞。”

  日光路过哀家在窗格上挂着的去年补了绿色油彩的乌龟风筝,落在姜初照那张绝美的脸上,显出五彩斑斓的绿来。

  姜初照整个人像是锈住了,手中没嚼完的阿胶糕亦像是长在了他手上。

  怕他没听懂,我便伸出手指头往琉采宫方向指了指:“就像是陛下为小如公子和容妃创造条件这般,创造完了,还时常忧虑,他们为何还没开始搞。”

  姜初照终于重新动起来。

  先是费力地扯了扯唇角,又僵硬地转了转脖颈,最后伸出舌尖重重地扫过下排白牙,开口时说出的话都是一字一顿的:“太后消停了这么久,朕还以为是彻底放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看来,朕还是太年轻了,知道的东西比起太后来,还是太少了。”

  我低下头小声嘟囔:“是你自己放弃看墨书巷的,哀家可从来没放弃过。”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调整好心情。开始说正事时还替自己解释了一句:“朕从来没把余知乐当做自己的妻子,朕甚至非常不喜欢她,所以才宁愿她跟喜欢她的人在一块,让她放过朕,也放过自己。”

  “那其他妃子呢,”我想起当初在御花园,他发了小马扎让嫔妃们排排坐,兴高采烈地问谁愿意出宫另谋良婿的时候,不由愁上心头,“哀家为何觉得你对哪一位都不上心?所以陛下到底是拿谁当妻子了呢?”

  他别过脸去看书房门,还没开口呢,娴妃就从外面款款走进,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陛下大概是拿太后当妻子了吧!”

  果儿小可爱拎着裙子追上来,皱着小眉头抬手拦她:“娴妃不经允许就闯进太后的书房,怕是不合适吧?”可最终还是没有拦住,手臂被娴妃甩开来。

  我抬眸去看面前锦衣华服盛装打扮,却一脸冷相满目讥讽的姑娘,摸过姜茶抿了一口,缓缓地勾起唇角:“皇后变成丽妃后把自己关在丹栖宫,娴妃这是没了对手所以太闲了,就来找哀家的茬了?”

  她亦不慌不忙,看着我身上的白狐毛氅,拿腔捏调盛气凌人:“太后真是好定力,竟然到今日还在装。”

  话及此,她就抬头去看姜初照,还围着他踱步转圈,“年前去北疆那几日,臣妾就觉得不对劲,陛下从未进我们姐妹四人任何一个人的帐篷,猎来的皮毛除非我四人开口说要,陛下才想到要给,却不经提醒就想到太后惯常使用的手炉会烫手,把好得不得了的花貂皮毛都做成不起眼的炉套。最大的一件白狐皮毛,臣妾跟陛下开了好几次口,陛下却从不给,转眼就缝成毛氅穿在了太后身上。且自去年,陛下下朝后来凤颐宫的次数,就远远多于其他宫室,不知道的,还以为凤颐宫里住着的人,才是陛下的皇后呢!”

  我正想再开口同她讲一讲道理,姜初照却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说话。既然他都这样主动了,那哀家自然就听他的,好整以暇地看他如何解释。

  哀家曾给余知乐解释过一次,该说的话都说过了,便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果儿已站在了我身侧,许是以为我在生气,便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以轻微的哭音安慰我:“太后别难过。”

  果儿错了,我好像不太难过哎。因为,我并不觉得娴妃这样来质问有什么不好的,尤其是逮住姜初照在的时候质问,甚至暗戳戳地期望,她能在姜初照面前,把这件事搞大一点,这样一来,姜初照就能因此重视一些。

  就能离我,远一些。

  皇位得来不易,守着更不易。他经历过卫将军谋逆一事,受了太多苦了,离我远点儿,受到的指摘就少一点儿,他就能好过一些,皇位就能更稳一些。

  “不知娴妃哪里来的底气质问朕和太后?”姜初照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唇上却挂着狠厉的冷笑,“杨丞相昨日送到罗绮宫的那封信,朕拜读过了,不得不说,真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