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漾
“我想说,王爷不如娶我,”最得体的大家闺秀就这样坦荡地说出最不得体的话,“至少我二人有个极大的共同点。”
我抬手拨开她的伞,风雪肆虐,雾气于我眼前斑驳,我不由哂笑:“本王同你素不相识,你不了解本王,本王亦不了解你,我二人能有什么共同点?”
她收了伞,抬头看我。
尽管雪花纷扬,天地万物变得模糊,但却依旧能看到她目光坚定,似有执念深植其中:“王爷喜欢阿厌,邱蝉亦然。”
我不解:“这是你的表姐,你喜欢是自然的,同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她又开口,眼底浮起红色,似下面的话让她难以启齿,可她还是说了:“邱蝉的喜欢,跟王爷的喜欢,是同一种。”
还不待我反应。
两行泪就涌出她的眼眶落了下来,眼泪的温度大约有些高,所以那双眼前瞬间浮起白雾:“这一年,教她做王妃的礼数,教得我嫉妒如狂。看着她想嫁给你的模样,觉得好几次,心都要死了。偏偏无法对她说这些,无法告诉她我的不正常。思来想去,竟想出这样一个蠢招——抢了她的未婚夫婿。是真的很傻对吧?但还是想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万一你真的放开了她呢。”
雪越来越大,皑皑之色引天地相接。
我发现一个现象:好像所有人,都在反对我娶那个小姑娘。嘴上没反对的那几个,把自己也熬得不太好了。
抬手拂去眉睫上星星点点的冰凉,却不小心抚下一片湿漉漉的滚烫:“你回去吧。等明年春夏,莲蓬长好的时候,我们就定亲算了。”
她果然同我是一样的喜欢着阿厌:“好。莲蓬长开,她至少能在难过之中找到一件开心事。”
邱蝉走后。
买菜回来的管家去打井水,似是看到什么,指着葡萄架下薄薄的雪,欣喜不已:“王爷,地上的乔小姐是您画的吗?真像呀。”
*
次年,春夏之交,太子殿下重出皇宫。
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阿厌来大闹我的订亲宴。
当着他未来臣子的面,爬上八仙桌摔盘砸碗、凿坛破罐之后,又带着阿厌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邱蝉都慌乱不已,全程揪着我的衣袖,小声担忧着,都快哭了:“掉下来怎么办,地上都是碎片,会扎到她,会疼,会流血,会弄脏她的衣裳。”
*
不知道为什么,我都让出去了,两个小孩儿还是闹掰了。
西疆战火骤起,我去成安殿见过姜界,已经领了军令准备奔赴西疆了,姜初照这头犟驴竟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太子身份,跑到成安殿,义正辞严地说自己要去西疆建功立业,若不许他去西疆,他就自废太子之位,自己奔赴西疆,为大祁而战。
姜界差点吐血。
最后摆了摆手:“你去吧。老子管不了你了。”
姜初照凉声笑:“你何时管过我?后宫这些美人,才是你终日惦记的吧。”
我想劝一句,结果姜初照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
又一年冬日。我上朝时,见到一辆缓行的马车。
车内的小姑娘撩开窗帘,手臂垫在车窗上,下巴垫在手臂上,模样忧愁得很。我猜,她在想念姜初照。
很后悔没有再多问几句。
也很后悔看着马车从我视线里消失。
乔尚书捏着一封假信,扶着宫墙慢走,却依旧栽倒了几次。寻问了几句,才意识到小孩儿被歹人骗去了。
策马于茫茫雪原,从西疆大道进入东北小路,顺着已被风雪覆盖,变得不太清晰的车辙狂奔。一边庆幸自己曾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以至于比任何人都了解地形,一边痛恨,为什么路不能再平坦一点,为什么马不能再快一点。
更让人揪心的还在后头。
看到她抱着浮冰浑身僵麻,游近时听到她默念数字。把她按进怀里,惊恐着她怎么没有一点温度,然后趁她抱着我的脖颈发出劫后庆幸的喘息,偷偷抹泪好几次。
问了几句那歹人的情况,就发现不对劲,心颤了好几颤:“所以,他看过你是吗,还碰过你?”
小姑娘一点也没哭:“嗯。但我超级勇敢,我把簪子刺进他脖颈的肉里了。”
去驿站报仇雪恨,本来以为结束了,可上楼后,把她放在床榻上,看到她裙后因某个地方破裂而溢出的触目惊心的血迹,所有的暴虐在一瞬间被激起。
那是我第一次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一个死人。
他看过她,还碰了她。
是真的死千万遍都不过分。
“姜域哥哥,”她看我进来,缩在被子里,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裙子脏了,我可能不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
这次写了4500+,小加更,周五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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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体力
去邱蝉的卧房看了她和姜星辰一会儿,望着母子安宁的睡颜,内心也跟着平静了许多。来得匆忙未带礼物,临走时我把手上的一对玉镯放在了她枕侧,姜初照不便进来,但亦把他那只刻着盘龙纹的白玉扳指穿上彩绳递给我,让我再进去一趟,放在姜星辰的身旁。
我已是太后了,又经历了两辈子,所以知道有龙纹的东西,其实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姜域自然比我更清楚,他替他儿子挡了挡,但姜初照却大方又坦荡:“我姜家的小孩儿,当然是配得上龙纹的。”
我便又进去了一趟,怕系在手上小家伙会吃进去,便把彩绳小心翼翼地绑在了那肉乎乎的小脚上。趁机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小孩儿原本皱巴巴的皮肤都已长开,变得白净剔透,粉雕玉琢,且睡态娇憨,同他娘亲一样,可爱到让人想捏一捏他的脸。
怕捏他他会醒,便自作主张地捏了捏邱蝉的脸。
尽管在梦中,她却像感觉到了什么,往我手掌的方向蹭了蹭,闭着眸子不安又眷恋地呢喃:“表姐……”
“嗯,我在呢,我来看你啦。”我凑到她耳侧,隔着梦境,同她小声地说,也不知她是否能听得到。
走出卧房,行至王府大门,同姜域告别,嘱咐他好生照顾邱蝉母子。
本已经上了马车,可忽然想到上一辈子这个月发生的事,趁姜初照还在马车上没反应过来,我赶紧跳下去,走到姜域面前,压低声音快速道:“六王爷,听哀家一句劝,杨丞相骨子里是个自私利己的人,不可深交,更不要听他片面之词与他联手某事。”
夜神露重,他酒气差不多散尽了,所以人也重归温润静雅,不见丝毫冷漠暴戾,开口时嗓音也回暖了:“太后是怕本王和杨丞相联合行谋逆之事?”
那个词让我忍不住慌了一慌,惴惴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又回眸劝面前的人:“王爷不会这样做的,对吧?你也是疼自己的侄儿的,就像姜初照疼他的小堂弟一样。”
不知是不想让我担忧,还是不想让姜初照等太久,姜域回答得很果断也很干脆:“自然不会。不过,”他迎合夜风微微一笑,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对我的夸赞,“太后长大了,比年少时更加聪明了,就在前天,杨丞相来找过本王,说卫将军未完成的事,他可帮本王完成。”
娘嗳,我就知道杨丞相会行动。
上辈子,他就是在这一年的万寿节前后,假模假式地联合姜域造反,明明姜域什么也没做呢,杨丞相反手就一个揭底举报,在朝堂上对姜域大肆攻击。
自此,姜初照和姜域的嫌隙,更大了。并且正式形成了对立的局面,朝堂上一多半的人支持姜域,另一小半人支持姜初照,社稷由此开始动摇。
面前的人也望了望马车:“太后也可提醒提醒陛下,杨丞相此人,要说谋反其实也不会真的谋反,但他的想法时常很大胆,若是给他好脸色,他就会想得更多,所以需要经常敲打敲打。不过,从去年开始,陛下好像也掌握了跟杨丞相的相处方法,就是赶在杨丞相进谏骂人之前,先找个由头骂他一顿。”
姜域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还都是关心姜初照的,让哀家都有点震惊了。
“时辰不早了,外面也有凉风,快回去吧,”姜域看着我,轻缓而笑,“陛下掀开车帘了,好像在等太后回去。”
*
与姜初照同乘马车回宫。
说来也巧,这辈子,我二人交心的次数其实不多,唯有的几次深入交流,差不多都是在马车上。
狭小的空间本就容易让人产生紧张和压迫感,偏偏每次姜初照都一副悲苦难言、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让我心里也跟着不太好过。
本以为这一次他也亦会如此,因为今夜来姜域家,姜域还批评了他。
但我没想到,今夜的姜初照却有很大的不同。
他与我坐在了同一侧,我觉得不妥,起身坐到对面去的时候,他却又跟了过来,黏人的模样像极了我家里的小灰狗。
“六皇叔说得对,”虽然同我挨得很近,但他却坐得端正,也在尽力保持端庄,只是用余光偷偷地瞄着我,注意着我的神情,“朕陪伴太后太少了,才让太后受了伤。朕决定了,以后下朝后就去凤颐宫办公。”
我被他这话震了一震,是真的没想到,他郁郁了一夜,原来是在想这些。
正打算告诉他,哀家有十七个儿媳,一点儿也不缺陪伴。
他却嘻嘻笑着,已经把一切都盘算好了:“皇祖母很爱读书,皇祖父当年给她建凤颐宫的时候,就把她的书房打造得宽敞又明亮,比成安殿的好太多了。朕在这里办公,必定会目光敏锐,明察秋毫,聚精会神,批注独到。”
我被这他这光明正大不要脸的想法给惊得不轻:“你在哀家的书房办公,哀家去哪里看书?”
他眉飞色舞,话梢都带着喜悦:“太后的书桌也很大,自然可以跟朕用一张桌子,”说到此处,看了看我恼火的样子,便装模作样地替我着想起来,“太后要是觉得施展不开,朕可以命工匠再打造一张更大的书桌,从书房南墙顶着北墙的那种都可以。”
听闻此言,我的眉毛已经不停使唤,奔着脑壳皱去:“你可真敢想啊。两次了,容妃和娴妃都是从书房里找到哀家,批评哀家和陛下走得过近,你竟然还敢顶风作案?”
他俊美的面皮呈乖巧可爱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们越想到书房找茬,朕和母后就越应该共同待在书房,以坦荡之表现攻克无稽之谎言。”
“……”
“而且今夜过后,娴妃、容妃乃至丽妃,都会可着劲儿地争奇斗艳,她们顾不到太后的,再者说,朕乃天下儿子之表率,母后身子骨不好,朕理应案牍床前地伺候着,”他靠在马车上,翘起二郎腿,惬意道,“不止如此,太后用膳吃药,朕也应陪伴左右,替母后夹菜喂药,为母后端茶倒水。”
我扶上太阳穴:“哀家有果儿……”
他立刻凑过来:“果儿哪有朕的体力好?”
我惊悚抬眸:“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
姜初照眉眼弯弯,天真纯良:“朕就是字面的意思,母后是不是墨色文学看多了,为何总是把简单的话想复杂。”
我:“……”
*
姜初照言出必行,凤颐宫因此变得前所未有之复杂,之热闹。
以娴妃为首的一批对姜初照还抱有幻想的嫔妃,已经早早地摸到了规律,把请安的时间悄悄拖后,赶着姜初照下朝的点儿来凤颐宫,这样就能和她们亲爱的陛下碰个头。
而且万寿节之后,娴妃以皇贵妃身份暂居后宫之首,丽妃亲手掌掴了余知乐并扬言和余知乐势不两立,云妃与小如公子互相保全彼此、颇有暧昧意味因而在嫔妃之中显得标新立异,再加上暗暗搞姬、灵魂出轨的几对小姐妹——大祁的后宫,开始上演许多新奇有趣的大戏。
姜初照一开始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还能及时出面制止几句,防止大家动手,到后来看得多了发现大家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就端着哀家的小点心和葵花籽,把椅子拉到哀家边上,同哀家一起看大戏。
六月中旬,据说有人偷偷地在娴妃茶饮里下泻药,娴妃慧眼独具,领着丫头去常婕妤寝宫搜寻,找到了泻/药,于是趁着凤颐宫请安的时候,把这件事抖露出来,当着哀家和姜初照以及其他儿媳的面,给常婕妤喂了她亲手炖煮的一锅萝卜,喂完萝卜,又端来一锅炒得喷香的黄豆,常婕妤见状,两眼一蒙,两腿一蹬,吓昏过去。
娴妃却没在怕的,她一边矫揉造作地给常婕妤掐人中,一边笑吟吟地问姜初照:“陛下明鉴,常婕妤在后宫多次使用禁/药,各位姐妹深受其害。臣妾以为她德行有缺,担不得婕妤,应降为美人。”
姜初照会心一笑:“就听娴妃的,把常婕妤该降为美人吧。”
常婕妤大抵听到了什么,垂死病中惊坐起:“臣妾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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