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明珠 第18章

作者:喵晓镜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江苒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膝盖疼得钻心,她忍不住辩驳道:“话虽如此,可并无人证,一根簪子而已,她二人空口白牙地构陷,如何就能给我母亲定罪!”

  她又上前去,再道:“父亲,殷氏同江云怨恨我与母亲,母亲同你数十年夫妻,操持家务,服侍双亲,从不曾有过半点差池,如今她身故多年,这母女二人狼子野心,鸠占鹊巢,自然想着将我赶出去,今日之事,乃是她们设局,您如何能信这二人的一面之词?”

  “够了!”江司马断喝道,“不必再说!李氏给我江家蒙羞,你一个杂种也配在我堂下!”

  江苒心头发冷,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银簪,高声道:“一支银簪,便要将已故主母定罪,放眼百年,我大周未有如此荒唐事!父亲您平素为官,也算贤明在外,怎的如今如此糊涂?!”

  江司马盯着她的脸,没有从上头找出自己的半分影子。

  他又看向江云,饶是她生得多随殷氏,却不难从眉眼中依稀辨别出自己的影子。

  他开口道:“李氏在世时,仗着自己出身,行事颇荒唐无度,便是快死了,仍然要求我不得再娶,更是善妒成性。如今想来,若非殷氏同云儿聪慧,我只怕还被那贱妇瞒在鼓里,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竟还巧舌如簧,想着辩驳,当真是随了你那恬不知耻的母亲!你一个奸生子,竟享受了我江家女儿十多年的尊荣,我看你才是鸠占鹊巢,如今我焉能再忍你!”

  纵是江云殷氏说上千句万句,也不抵他这一言来得让江苒痛心。

  她怔怔跪在原地看着江司马,那个她喊了十多年父亲的人,如今满眼都只写着对自己的厌恶。

  她觉得不可置信,又觉得荒唐可笑。

  于是心里的那些怨怼脱口而出,她道:“我母亲去世不到一年,你借口进京访友,却同殷氏勾搭为奸,虚伪成性,;我母亲生前功劳被你一笔抹去,我也同你有十余年情分,如今你却只听奸人之语而侮辱母亲与我,刻薄寡恩,;你平素贪墨腐败,我劝你谨慎小心你却不以为意,更是刚愎自用!……江威,我现在明白了,江家倾覆我根本救不了,也没必要救,这是你的报应!”

  她不愿再跪这个自己看不起的人,便强撑着慢慢地站起身。

  这个本该身份低贱的小娘子,如今虽然浑身狼狈,然而目光熠熠,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模样,甚至有着无可比拟的美丽与高华,将明明应该身居上首的一干人等,都衬托得像是泥点子那般不堪入目。

  江司马有一瞬,甚至为她气势所摄,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可旋即他回过神,便愈发大怒,他为官多年,哪里能容许自己竟被一个奸生子给吓住了,他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拖下去!拖下去!我不想再见到这贱人!”

  边上的婆子们面面相觑,江司马自己尚且如此,又何况这些做下人的,她们叫江苒的气势吓住了,一时不敢动手。

  在江威的一叠声催促下,她们才迟疑着围上前去。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殷氏却开口了。

  她看似求情,实则挑拨,“老爷,虽然先头的李氏可恨,可江苒她也是无辜的,又当了府上这么多年的四娘子,满定州城的人都知道呢,此事如若传出去,只怕于老爷的名声也是有误,可不是平白无故地给人送把柄么?”

  江司马向来最重虚名,闻言亦觉有理,他不由愈发暴躁,随口道:“那就把她给关进家庙之中,这辈子也别出来了!”

  江云又道:“世上只怕没有不透风的墙……”

  江苒倏然抬头,看向那两母女。

  江云如今高高地坐在上首,见她看过来,便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她不再伪装平日那样良善无害的模样,嘴唇涂了鲜红口脂,笑起来之时,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恶意与嘲弄。

  你先头再是如何高贵,如今也不过无力反抗,为我鱼肉,江苒,你所珍爱的一切,我定要一一抢走。

  谁叫你生来就是江家嫡出的四娘子,非要挡我的道呢?

  江云只是微笑着,没有再说话。她挑拨至此,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威几乎没有细想,便脱口而出:“把江苒带到后院水井之中溺死,对外便报暴病亡故!”他重重拂袖,看向了周边众人,“现在就去办!”

  江苒猛地睁大眼睛。

  她已是彻底对这个父亲死了心,不论江云所说是真是假,再怎么说两人也有十多年的父女情谊。她便是再与他不睦,这些天来,也劳心劳力,甚至不惜算计相府大公子,想要换回整个江家的一线生机。

  可如今才知道,这些念头,真真愚蠢又天真。他眼里,只怕从来没有拿她当成女儿。

  江威一声令下,立时便有几个手脚粗壮的婆子上前来,为首之人脸上还带着巴掌印,恰是来时路上江苒才教训过的那一个。她狞笑说,“看来,主子也有不是主子的一天!”言罢便举起手掌,重重地打过来。

  江苒猛然回神,见她要打,自不会坐以待毙,便一抬手架住她的手,四两拨千斤地将她往一边一推,撞开了另外围过来的几人,与此同时,她闪身朝着门外奔去。

  可毕竟她乃孤身一人,膝盖上又有伤,再是挣扎也不过徒劳,很快便被更多的人围上来堵住了去路,脸上、身上都挨了重重几脚,滚落在地。

  江苒捂住胸口,微微咳出了一口鲜血。

  江云看得快意,可她十分忌惮江苒,唯恐生变,便忙道:“还等什么,赶紧拖去井边!”

  众人见江苒已是无力反抗,这才敢围上前,将人拖起,匆匆忙忙往后院去了。

  ……

  与此同时,定州城一处酒楼之中。

  江锦一路奔波,入城之时已是半夜,饶是向来仪表堂堂的相府大公子,也难免露出了几分疲态。

  他坐在窗边,手中举着一枚银簪,借着窗外月色细细端详。

  这乃是一枚喜字云头纹银簪,恰同江苒那枚一般无二,许是年代隔得太远,那银簪又常被人仔细摩挲,以至于上头的纹路都被磨得微微模糊起来。

  裴云起坐在他对面,见好友如此,只道:“你来信只说当年之事,还要再当面确认,可是有了把握?”

  江锦性子老成,纵有些心事,也不习惯与他人诉说,如今却叹息一番,说了当年之事。

  元丰十八年末,逆王造反,身怀六甲的江夫人带着三个幼子,同当时的太子妃,如今的萧皇后一道逃亡,半途遇见叛军埋伏,众人躲入密林,在危机之中,江夫人忽然发动,产下了一名女婴。

  密林之中有浓雾遮蔽,然而女婴嘹亮的啼哭声很快就会引来追兵,届时母子四人与太子妃,连同上千名无辜的侍卫,都会命丧当场。

  眼见着浓雾将散,众人危矣,江夫人推说自己要去周边查看情况,旋即避开众人,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

  她将女婴留在原地,用她的啼哭声引开了叛军,自己则命众人反向而行,逃出了密林。

  她这一举救了当今大周的皇后,救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乃至救了数千无辜的姓名,可却也在心里刻下了刻骨的伤痛。

  事后那股叛军分崩离析,其中几股叫朝廷军队遇上后截杀,江相亦是派人将林子翻来覆去地寻了几日几夜,却始终不曾找到女婴的踪迹。江夫人大恸之下,一度重病不治,是江相带着三个还懵懂的孩子日日守着她,才唤回了她一线生机的。

  饶是如此,江家如今满门尊荣,而江夫人却依旧常年茹素,因着当年未曾寻到女婴尸骨,她便总幻想着女儿未死,可乱世之中,一个才出生的婴孩,又如何会有那样好的运气得以活命。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不过是江夫人不愿接受罢了。

  江锦在兄弟之中年龄最长,对当年之事印象深刻。他那会儿不太懂事,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当年无辜的妹妹换来的,从此那个女婴成为了整个江家触之即痛的存在。

  京中交好的世家子弟大多家中有姊妹,他看着那些女郎同兄长撒娇弄痴,便常常想:若是我的妹妹还在,我一定将全京城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我一定不让她受丁点儿欺负。

  后来,江夫人娘家为了拉近与相府的关系,便从从族中旁支寻来一女,便是蒋蓠,将她自幼寄养在相府之中,希望能够等江夫人看开了,便将其视作亲女。毕竟相府没有女郎,在世家门阀之中,这些女郎的存在是维系彼此之间关系的最好纽带。

  随着蒋蓠长大,人人皆以相府女郎唤她,可江夫人同三名郎君并不能因此彻底将当年的女婴忘怀,对外一贯以表姑娘呼之,更是从未兴起过将她记入族谱的念头。

  对他们来说,那个女婴的存在是不可替代,也绝不能忘记的。

  江锦道:“光是凭着银簪,并不能确认她的身份,父亲担忧是有人算计殿下的婚事,才叫微臣走这一遭,也麻烦了这些时日殿下代为隐瞒了。”

  “她……”江锦迟疑了许久,才问,“她是什么样子的?”

  裴云起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问,“明日不就见到了?”

  江锦不管他的冷淡,自顾自地说:“她长什么样?像爹些还是像娘一些?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那个江司马我听父亲说过,是个钻营奸猾之辈,有没有给她委屈受?”

  “……”裴云起看着忽然打开了话匣子的江锦,“不是说还没完全确定她的身份么?”

  江锦老实地道:“我太盼着能有一个亲妹妹了,那银簪已能确定九成,我现在恨不得赶紧上门去把她认下来。”

  裴云起见他满目期待,便也道:“瞧着模样与江夫人有些相似,平日装得贞顺,其实很是活泼,几次三番有人为难,她却也从不落下风,是个倔强坚韧的性子。”

  江锦听得微微笑起来。

  听裴云起三言两语,他便在内心中拼凑出一个活泼的小娘子形象来。

  他又有些忧愁起来,“我没有妹妹,便是蒋蓠,同我岁数差的大,也不过逢年过节见一面,我平素同那些官员打交道惯了,如今倒有些害怕,怕同她相处不来,难以亲近。”

  蒋蓠是面子上的妹妹,可苒苒又不一样,哪能不好好相处着。

  江大公子还没见着妹妹,心眼儿便已经偏到了天南海北去。

  这话叫京城们爱慕他的小娘子们听见了,只怕心都要碎成渣渣。江锦才华横溢,姿容出众,拥趸的小娘子加起来能排满整个相府三圈,然而至今也没哪位得过他青眼。

  敢嫌他烦的小娘子,也许也就江苒一位了。

  裴云起难得地笑了一笑,心里倒有些期待这两兄妹见面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安静祥和的气氛就被打破了。

  三七先去刺史府转了一圈,得知裴云起不在院中,又遥遥赶来酒楼禀报。

  她将手中玉佩一奉上,裴云起便变了脸色。

  他想到前两日,江苒还兴致勃勃地问自己能不能用这玉佩换他一个承诺。那会儿他心里想的却是,他虽然打算要动江威,可并不与她相干,只待江锦一到,她的身份水落石出,江家荣辱休戚便与她无关。

  可怎么白日还瞧着好好的,如今却叫三七这样匆匆地来找自己。

  “她出了什么事?”

  江锦见到那玉佩的一瞬间,便有些奇怪。这是裴云起的贴身之物,他并不知如今到了谁手中,只是一听有人出事,便瞬间紧张起来,“谁?妹妹?妹妹怎么了?!”

  三七被匆匆赶来的杜若塞了玉佩,虽不知何事,然而却知道情况危急,只说自个儿出门的时候,见到整个江府灯火通明,江四娘子还没下马车就被带走去正院了,只怕出了什么事儿。

  没想到不等她将推测说完,眼前两位郎君便齐齐起身,竟是二话不说,就要去江府救人。

  裴云起走到门口,想起一事,转身肃容冲江锦道:“你且留下。”

  “那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坐视不理!”江锦性子温然,这会儿破天荒对着太子殿下急了眼。

  裴云起道:“如今我是江锦,你用什么身份?”

  江锦焦急地道:“我做你长随便是!”

  裴云起没有再阻止他,二位郎君便跨上马匹,带着侍从急急地往江府奔去。

  却说这头江府,江苒抵抗无力,此番正被押到井边,那水井深不见底,江苒被强行押着,跪在了井边。

  井水的水腥味儿铺面迎来,上头倒着一弯惨白的月亮。

  江苒眼中此时也不见绝望,而是看向一侧的江云,冷笑道:“江云,我早知你事事都要与我相争,如今倒真真出息了,今夜之事,我来日哪怕成了厉鬼,也必要让你偿还千倍万倍!”

  江云捂嘴笑道:“好好,我的好姐姐,此刻你还嘴硬呢?你当我不知道,这些时日你是怎么想我的么?你压根不拿我当妹妹,觉得我卑贱,是也不是?可我如今才是江府唯一的娘子,至于你——你不过是个贱种!”

  江苒死死地盯着她,眼里全是不甘。

  上天又给她一次机会,可她却依旧折在了江云手里……好在三七此时已然把信送出,万望江锦能好生践行诺言!

  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时间!

  江苒再一次乘人不备,用方才悄悄藏起的碎瓷片将几个婆子逼开,自己也退离了井边。

  江司马同江云在侧愈发气急败坏,喝道:“抓住她!”

  众人再一次蜂拥而上,江苒如今拖着受伤的身子难敌众手,仍然被抓住扭送到井边。

  这一次,江云不再同她废话,只是断喝道:“丢下去!”

  江苒死死地闭着眼,只觉井水腥味儿扑面而来,她被人押着,死死地摁着头,一寸一寸地靠近那深不见底的水井。

  她终于感到一丝绝望。

  裴云起同江锦赶到之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幅画面。

  满身是血的江苒被一干粗使婆子死死摁着,她身上遍是伤痕,发丝凌乱,面上写满绝望无助,眼见着就要被投入井中。

  那一瞬间,裴云起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悸,甚至没有思考,他就一声断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