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词酒
既然事情要发生了,那她想再多也于事无补。
这件事情怪她。
怪她太过相信青山公社,怪她太容易地就将最核心的生产资料交出去一部分,怪她对青山公社存的是感恩之心,没有留丁点儿的防备。
她并非将所有的饼干配方都完全交了出去, 身为青山食品厂工会的主席,她自己手中掌握着十分重要的配方——牛乳与糖的配比以及孜然配料的成分配比, 可这些资料,她留得住么?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她哪算什么强龙?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来插队的女知青。
谢迎春想过捏着饼干配方死活不交出去的情况,最后还是否定掉了这种疯狂的想法, 因为她不确定青山公社以及上面的领导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报复她。
如果那些人真的不要脸来报复她了,她拿什么抵挡?
她根本无力抵挡。
如果因为配方的事情而与青山公社撕破脸,那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玉石俱焚。青山食品厂会因为拿不到完整的配方而影响饼干的口味与质量, 她也会被各种各样的领导针对,在逃离青山公社之前经受一段特别坎坷波折的生活。
就算她将手中所有的宝都押在了高考上,打算高考之后就回城,可万一松原地方上把她的回城名额给卡掉呢?
谢迎春想了很多,最终决定还是咽下哽咽在喉头的失望与恶心,与青山公社虚与委蛇,拿着自己手中的资料尽量换到更多的、对她更有利的筹码。
“不就是忍这一年半载么?”
谢迎春睁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眉眼之间多了一些冷淡,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哪是我和青山食品厂的问题啊,这是我和我自己的问题。”
“做饼干做糕点,说到底还是看味道,青山食品厂现在的名声大,那又怎样?口味一直没法推陈出新的话,迟早要被干掉,我脑子里多的是各种各样的饼干糕点配方,之后有机会再同自己赛一场就好了,看看老百姓是愿意为青山食品厂的牌子埋单,还是愿意为好吃的东西买单。”
她从炕头爬起来,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将油灯点着,把于泽送给她的那套书拿出来,学习态度比白天的时候还要认真许多。
这是她的退路啊,她可不敢有半分的马虎。
大概是晚上学习学到太晚,以至于谢迎春睡着之后,满脑子还是学习学习学习与做题做题做题……这个晚上过的贼难熬。
同样难熬的还有青山食品厂的孙军书记。
孙军书记是青山食品厂申报成立之初就从县城下派下来的,他可以说是陪青山食品厂一步步成长到了现如今,对青山食品厂的情况了如指掌。
孙军书记比任何人都清楚,谢迎春对青山食品厂有多么重要。
可是他看似顶着一个书记的头衔,实际上同县城里那些真正的领导根本没法儿比,只有听人家发号施令的份儿。
那些人都是他的顶头上司,人家都说要把家里没什么文化的侄女、早早辍学不读的侄子以及找不到什么好工作的七大姑八大姨塞到青山食品厂来,哪有他拒绝的份儿?
他如果敢拒绝,怕是自己的工作也保不住。
可孙军书记还担心谢迎春不配合,如果谢迎春不交出配方来,那别说来一群拖后腿的员工了,就算是现在的原班人马都不变,青山食品厂也别想正常运转。
没了谢迎春那两张配方的青山食品厂,能比当初的红星食品厂强到哪儿去?
一边不能得罪,否则自己这辈子的事业大概就止步于此了,一边不敢开罪,不然如日中天的青山食品厂可能遭遇滑铁卢……孙军书记愁的一晚上没睡得着。
大概是他翻来覆去的响动惊到了他媳妇,他媳妇问,“老孙,你咋了?睡不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孙军书记叹着气把自己的难处说了,还问他媳妇,“要是你,你会怎么选?要是得罪了县城的领导,我的工作怕是都保不住,要是开罪了谢迎春,青山食品厂的工作无法正常开展,我的工作也得跟着遭殃,难呐……”
他媳妇儿想了想,问,“为什么非要假想自己得罪了这个又得罪那个呢?我们不能谁都不得罪么?”
孙军书记叹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是真有那种两全之法,我犯得着着急上火么?”
他媳妇儿想了想,说,“要不你就同小谢把这事儿摊牌得了,不让她接着干的又不是你,是你上头那些人,小谢还能把这口黑锅算在你头上?”
“要不你就两边都不得罪,把小谢从工会岗上撤下来,单独安排一个清闲的活儿,她原来那岗位,上头插进来的人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工资待遇不变,给小谢减点负担,她原来不是既管着配方还管着工会那摊子事儿么?现在让只她管配方就行。”
“上头不是说要恢复高考了?小谢这些知青肯定都摩拳擦掌的,你就同她说,把她调去清闲的岗位也是为了她考虑,让她好好准备高考,农村的苦日子,尝一尝就行了,还是会城里过舒坦日子去。她们这些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应该去那些技术岗上报效祖国,留在农村种地不就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么?”
“反正你多说几句好话,把人给安抚了,青山食品厂的效益好,不差她一个人的工资,你同她打好关系,等她回城的时候,再同她商量着把配方完整地买下来,之后就没这样那样的后顾之忧了。”
孙军原先就发现他家婆娘挺能耐的,嘴皮子上的工夫从来都没输过他,不过之前他眼中的这个婆娘的嘴皮子本事都用在了胡搅蛮缠上,他现在才发现他婆娘还有这种急智,能在关键时刻解决问题!
激动之下,老夫老妻多年的孙军抱着自家媳妇儿啃了好几口,亲密劲儿都快赶上当年刚结婚那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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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迎春起了个大早,不过她没急着上班,而是在屋子里趁头脑清醒又多看了两个小时的书,然后才随便对付了一口早饭,卡着点儿去了青山食品厂。
例行去生产线上检查了一圈,把发现问题的地方都及时纠正了,然后她便回了工会,锁上门继续看书复习。
谢迎春发现自己当初的状态好像又回来了,昨天看着还头痛不已的问题,今天学起来就觉得简单的很,甚至还会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也可能是被即将到来的暴击影响到了心情,导致现在看起来简简单单的问题,放到昨天就死活想不明白。
她刷题刷到全身舒畅的时候,工会的门被推了一下,大概那人意识到工会的门是从里面闩着的,这才敲了三下门,道:“小谢,你在吗?我是孙军。”
谢迎春对着门的方向冷笑了一声,把摊在桌面上的书本都收拾进抽屉来,然后将厂里的工人签到表拿出来,在上面随便画了几笔后,才起身去给孙主任开门,脸上带着虚伪的假笑,“孙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刚刚在核算厂子里的工人情况呢,手头有点忙,开门晚了点,有些怠慢您,还请您见谅。”
这人马上就要被降职开除了,还兢兢业业地检查工人签到表呢?孙军心里满是惋惜。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后,还是不敢直视谢迎春说出厂里的决定,只能拿过谢迎春看得那份工人签到名单来,一边装作看那份名单,一边同谢迎春说,“小谢啊,厂里知道你们这些知青有回城的机会了,想着特殊照顾你们,决定把你们从比较繁琐的事务岗上调开,到一些比较清闲的岗位上去。”
谢迎春听着这诚意满满的好话,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孙军也太会绕弯子了吧,打算卸磨杀驴就直接说,还非得扣一个厂子里体谅知青的说法,真是够虚伪的。
孙军接下来又说,“你是我们食品厂的功臣,就算从事务岗上退下来,厂里也绝对不会亏待你的,这点你放心。”
谢迎春没耐心再听孙军绕弯子了,直接问,“孙书记,风声我也都听说过了,您没必要在这儿绕弯子,直接同我说厂里的决定就行。您打算怎么安排我?”
孙军:“……”他脸黑了足足有半分钟才缓过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谢迎春,“你听谁说的?”
“赵队长。”
孙军书记点点头,他猜也是大嘴赵大柱说出来的。
“小谢,你今后就从工位岗上退下来吧,咱们厂单独给你成立一个技术岗,你就负责饼干口味的研发啊这些,还有就是咱们厂现在用的那两个你琢磨出来的配方,你得继续弄,不能因为自个儿不是工会的头头,说话没什么话语权了,就把那配方藏起来不用了。那可是损害公共利益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会在白天不定时地放出来,最近在苏州出差,白天都忙着三次元,没啥存稿,希望大家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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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玉石俱焚?
谢迎春没想到孙军会这么说。
工资待遇不变, 只是从工会的管理岗转到了技术岗上,看似权力掉了,实则谢迎春一点都不在乎那点儿权力, 她现在想的就是越安静越好,要是不用她来上班就能把工资给赚了, 那更好,可惜这有点不现实。
至于孙军说的那句‘那可是损害公共利益的啊’……谢迎春就选择性地当自己没听到。
她舍不得把自己的饼干配方公布出来,就算是损害公共利益了?有很多医生家里有许多绝密药方呢,难道还能打着维护公共利益的名头让人家把绝密药方给拿出来?
做什么白日大梦呢!
她不需要想这么多, 只需要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行了。如果青山食品厂的领导层以及松原的地方领导做个人,等她高考回城的时候,现有的两张饼干配方给就给了, 她脑子里多的是比这两张饼干配方更好的配方, 如果松原地方领导以及青山食品厂的领导层不做人,那她就带着饼干配方走。
玉石俱焚只是下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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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迎春从工会卸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青山食品厂,她才把工会办公室里的东西收拾好,还没搬到新的技术岗办公室呢,王萍和杜晋就火急火燎地跑来了。
“春儿啊, 青山食品厂咋能这样做?甭管是功劳还是苦劳,你都出了不少, 他们怎么能说换人就换人?这不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么?”
谢迎春见王萍满脸着急,心中感慨着自己来松原这一趟还是不亏的,起码交了一两个真正的知心朋友,她笑了笑, 嗔道:“你才是驴!”
王萍气急,“哎呀,都什么时候了, 你咋还有心思开玩笑?工会主席不好当吗?你都从工会主席被人撸到一个小小的技术岗上了,你咋还有心思在这儿说笑?”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们本来就是外来户插队的,青山食品厂的领导层这样安排,哪有我拒绝的份儿?不只能配合么?萍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决定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从事儿多的管理岗上退下来,走上清闲的技术岗,还能忙活自己的事儿呢。不是说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了?好好准备高考,考过之后回城,这才是正事。”
王萍还是替谢迎春觉得不值,可谢迎春都这么乐观地想了,她也不方便再撺掇谢迎春搞事,只能一边骂青山食品厂的领导层不是人,一边骂松原这巴掌大的地方太黑,活该一辈子富不起来,还又拿出她那一套‘穷山恶水泼妇刁民’来形容松原这边不做人的人。
谢迎春嘴上同王萍说的是‘这决定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可真到她搬进了技术岗的小办公室,原先宽敞明亮采光好的窗户没了,全新的木质办公桌也没了,啥啥啥都没了,只剩下一张坑坑洼洼饭桌以及一把椅子的时候,她发现这决定是真的难以接受。
心中把这口气给忍了,她找来抹布把办公桌给擦干净,又去生产线上看了一眼原材料的配料情况,大致估算了一下原材料还够用多久,然后便打算深藏功与名,没事再也不来这生产线上转悠了。
她不想找事,可就是有不长眼的破事主动找上了门来。
之前笔试被刷之后还想同谢迎春讨说法的那个‘胖婶’成功凭借‘自家娘舅的堂弟在镇上做领导’这一层关系,顺利成为了青山食品厂的一名员工。
这胖婶原先还担心谢迎春继续在工会管理岗上干活儿的时候,会对她公报私仇、不断挑刺呢,结果发现老天爷都在帮她!谢迎春被厂领导从工会岗上撤下来了!
胖婶心里的担忧烟消云散,这会儿还不忘跑到谢迎春跟前来刺激谢迎春几句,“哟,这不是谢知青么?之前当官儿的时候,那叫一个耀武扬威,现在怎么就学会夹起尾巴来做人了?你不是说像我们这种没怎么准备、不怎么识字的人不配进入青山食品厂么?你看我现在进来了没?”
“在松原这旮旯,你真以为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本事就能横着走?靠的还是关系!有关系,你别说横着走,横着飞都行,要是没关系,就算你是条龙,到了松原的地界儿上也得盘着!”
谢迎春:“……”这人是傻逼吧!
她不想搭理这没事找事的胖婶,但奈何胖婶却不愿意放过她,还在一旁嘚瑟,“你们不就是一个外来的知青,让你们当个工会的领导是看得起你们,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谢迎春不想再忍了,她问了胖婶一句,“你说我把这事儿捅上去,弄到知青办,就说地方联合勾结谋求知青的劳动成果,谋求完了之后还羞辱之情,你背后那点儿蚊子腿儿大的官儿能不能保得住乌纱帽?”
“活在松原这旮旯,眼皮子浅到让人想笑。你背后能有个多大的力量,能让你这般嘚瑟?最大就是县里的官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在联合国有人呢!你觉得自个儿进了青山食品厂就能高枕无忧了?信不信我明天就能让青山食品厂停产?”
“配方在我手里拿着,没有配好的原材料,你工作个屁!像红星食品厂一样生产猪饲料么?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脑子里咋这么单纯呢?青山食品厂的领导都没给我找事,你算哪根葱?”
“我要是不想干了,整个食品厂都别干了,等着关门完蛋吧!你说我要是同是领导说,要么开了你,要么开了我,领导是会开掉你这么一个随便从街上拉个人过来就能顶替的人,还是开掉我这么一个离了我青山食品厂就转不起来的人?”
昨儿她还想着能忍一天算一天呢,这会儿被不长眼的上来一挑衅,谢迎春也懒得忍了,她当场就给爆发了!
想看谢迎春笑话的人可不止胖婶一个,只不过只有胖婶脑子有泡,愿意出来上赶着挑衅而已。
这会儿胖婶同谢迎春在生产车间外吵起来,很多人都在暗搓搓地看,结果就听到谢迎春的这句话——你说我要是同是领导说,要么开了你,要么开了我,领导是会开掉你这么一个随便从街上拉个人过来就能顶替的人,还是开掉我这么一个离了我青山食品厂就转不起来的人?
真是扎心啊!
不过只要脑子没病的人好好想想,都会知道谢迎春不好惹。当初青山公社闹水灾的时候,粮食毁了大半,要不是谢迎春站起来说能够成立个青山食品厂来制饼干,赶紧把那些粮食都用了,还能赚钱从背的地方买粮食回来,青山食品厂不知道得饿死多少人!
谢迎春是从青山食品厂最难的那阵子走过来的,手里捏着的饼干配方是大家谁都替代不了的,万一真出个什么事儿,谢迎春拍拍手不干了,还真没人能做出一模一样一个口味的饼干来。
也就是说,谢迎春说的那句‘我要是不干了,青山食品厂就得跟着关门完蛋’并非空话。
想明白这些关窍的人都决定息事宁人做个人了,也有人脑子生来有病,觉得谢迎春这是威胁青山食品厂,还特地眼巴巴地跑去找孙军书记告状去了。
孙军书记听完之后,一个头三个大!
他拼命地想要安抚好谢迎春,一是担心谢迎春跑到上头去闹去告状,二就是担心谢迎春撤了饼干的配方,青山食品厂把现有的原料用完之后,生产线就得停。
原先孙军书记还在心里自我安慰呢,谢迎春不一定能想到她自个儿手里还捏了这么一张底牌,能糊弄一天算一天,结果他手下的人就把谢迎春的这张底牌给逼出来了!
青山食品厂如今的情形,看似是一群县城的领导、镇上的领导以及青山食品厂的领导层合力把真正的功臣谢迎春给堵到了犄角旮旯围殴,实际情况却是大家都在虚张声势,都担心谢迎春拿出手里那张王牌反制。
省城的领导都知道青山食品厂带活了松原这一片儿的地方经济,为周边经济发展起到了带头作用,那叫一个相当看好青山食品厂,要是青山食品厂突然生产不出那么好吃的饼干了,口碑直接崩了,销量也遭遇一次滑铁卢,省城的领导肯定要过问,到时候揪着藤蔓扯出瓜,联手给谢迎春施压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所以那些县城的领导看似在给谢迎春施压,实则也没人真的愿意把人给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大家想的还是不惹事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