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己亥之冬
颜颂两点一线的世界非常单纯,季小冬已经否认了“恋爱”问题,她想破头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严肃”的问题。
“唉。”
季小冬眯起眼,看着窗外秋日的阳光,第一次产生了对这个世界的无力。
她和常松年的争执,起源于“春雨计划”,确切的说,是“春雨助学计划”。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个计划是去年由全国妇女儿童慈善基金会发起的普惠全国女童的公益助学行动,季小冬在齐北辰拿来的报纸上看到对它连篇累牍的报道。
计划发起人还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评论文章,她认为,目前农村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导致女童入学率低,失学率高。因此春雨计划希望能借由扶持女童入学,改善农村女童的生活教育环境,提高女性整体素质。功成不必在我,她希望几年,十几年之后,春雨计划能够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的逐渐改变重男轻女思想,改善女性的整体生存环境。
发起人说,有人问她,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托起明天”助学计划,再建立一个“春雨助学”是不是多此一举。等她找出“托起明天”助学计划名单,按照性别排列之后,问她是否多此一举的人不出声了。
“托起明天”助学计划里,得到资助的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男生,越穷的地方,男生资助的比率越高。
因此,文章最后强调,“春雨助学计划”是只针对女童专款专用的一个助学计划。
季小冬看完忍不住击节而赞,她来到这里快一年,从她奶奶。到她大伯母。她妈妈,她自己,再到认识的同学、同伴,早已深刻感受到女性在这个环境下的压抑与窒息。
“春雨计划”的推行和实施,会像春天甘霖一样,给挣扎努力的女孩子们,带来向上生长的力量。
所以李老师来找季小冬的时候,她拒绝了申报“春雨计划”。
她虽然现在连肉包子都吃不上,但是季大佬相信,凭自己的本事,这些将来都不是事儿。这笔钱与她而言,不过是买一学期肉包子,但对于另一个女孩子来说,可能人生都会因此不同。
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会定期在一些平台上给困难地区儿童捐钱助学。
帮哪里的妹妹不是帮呢。季小冬笑着对李老师说:“我真不需要。”
那好吧。李老师在拟资助名单上划掉了季小冬的名字。
宁泽中学这一次一共有二十多名学生受到资助。
领到钱的那天,常松年破天荒去食堂打了一份带肉的菜,买了两个白面馒头。他没舍得吃,全打包带给了季小冬。
季小冬不接,常松年非要给她,跟季小冬说:“我今天领了学校的助学金。”
季小冬以为是“托起明天”的助学金,仔细一问才知道,竟然是“春雨计划”!
季小冬想了很久,把菜和馒头都塞到常松年手里,对他说:“我觉得你不能要。”
“为什么?”
常松年以为季小冬是开玩笑,看到她严肃的表情才知道季小冬竟然是认真的。
“为什么?”
常松年又问了一遍,他觉得不能理解。
“春雨计划,是只针对女童的。”
“怎么可能!我去领的时候还有好几个男生呢。”
“你等着!”
季小冬到宿舍翻出那份报纸,指着那片文章给常松年看:“你看看,你仔细看看。”
常松年看了一遍,不以为意。
把报纸递给季小冬:“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反正这是老师给我的。”
“他们不对难道你就跟着不对?!”
“怎么不对了?我怎么不对了?!我偷了抢了还是骗了?!”委屈和愤怒从常松年细长的眼角散发出来:“这是老师给我的,是学校给我的!”
“你错了。”季小冬平静的看着他:“这是社会上的好心人,看到春雨计划,认同春雨计划,被春雨计划的理念感召,捐出来的钱。这个钱不是学校的,也不是老师的,是你不认识的人一点一滴汇聚起来的。”
“难道我不能拿?难道……”
“对,你不能拿。”
常松年的话被季小冬打断,眼角除了委屈和愤怒,开始有戾气散发出来:“难道我不困难吗,我活的还不够艰难吗?”
“有‘托起希望’的钱你可以拿。”
“季小冬。”常松年咬牙切齿:“你知道,你知道的!你不知道吗?三五块钱对我是什么概念,多三五块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当然知道。常松年,三五块钱对其他人也很重要,对那些女孩子,也非常非常重要。”
“就因为我是男的,所以我不配拿?!”
“对!就因为你是男的!”季小冬平静的看着眼前在暴走边缘的少年:“不是因为你不配,而是男性得到的社会资源倾斜已经太多了!”
“常松年,对,你是弱者,这没有错。但是那些女孩子,是比你还弱的弱者。”季小冬深吸一口气,希望面前的人能够听明白她的苦口婆心。
“你拿了这些钱,就是抽刀向更弱者!这你和你爹有什么区别!他不敢面对村里的流言蜚语拿你撒气,因为你比他更弱!如果你的生活改善是用更弱者的血肉,你如今对你爹的反抗又又什么意义!”
“你闭嘴!”
常松年双目赤红,双手紧紧攥起拳头,胸膛剧烈起伏。
“我没说完凭什么闭嘴。”季小冬目光依旧平静:“去把这钱退了。做人,得有底线。”
常松年觉得季小冬平静的目光竟然如巨石一般,压得他透不过气。
季小冬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觉得无奈,对社会规则和人心的深深无奈。
看在“发小”的份上,再拉你一把。季小冬心想,如果把钱退了,说明还有救,如果不退,此时坠了心气儿,那可一路拉不回来了。以后爱怎么当反派怎么当反派去,坚决不管了!
“退了钱,再来找我。如果不退,咱俩以后各走各的路。”
季小冬说完,头也没回的走了。
常松年咬着牙,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回宿舍路上,常松年抬手把在食堂打的饭菜丢到路旁垃圾箱。扔这些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他眼皮动也没动一下。
颜颂听季小冬讲完前因后果,也愁的直叹气。这是她的世界里根本没遇到过的复杂问题,想开解劝慰都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这个,这……”她终于想起来了,问季小冬:“可是即便常松年退了,其他的男生也不会退啊?”
“这可不一定。”季小冬笑了笑,显得老神在在:“凡事,总得有个打头的。”
“那……”颜颂又想起来了:“即便咱学校的退了,其他地方也可能会有男生领啊?”
“能力有限,管不了喽。”季小冬说:“颂儿啊,我们老家有句话,叫你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你的世界。意思是我们个人能力虽然有限,但凡事从我们自己做起,每个人做起,你想,每个人都改变了,是不是整个世界也改变了?”
“嗯嗯嗯。”
颜颂听的直点头,忽然想到,咱俩不是一个地方的吗,我在老家怎么没听到过这句话,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小冬村里传承的俗语,不由伸了个大拇指:“你们老家这话说的真好,不愧是建过牌坊的地方!”
季小冬:???不提牌坊我们还是好朋友。
因为“老家”这句话,季小冬有了个想法。
既然改变世界要从一个个的人做起,那么自己的“小葵花课堂”在宁泽中学也要再重新开起来了。
宁泽初中毕竟是宁泽市最好的初中,学生质量还是非常好的,每年考入中专、考入高中的人都很多,录取率在50%以上。这批人,赶上了国家发展、经济腾飞的浪潮,以后将会是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
要在思想还没有定型的时候,抓住一批人,影响一批人,改变一批人!传统的惯性巨大,特别实在宁泽这个地方,离“圣人”故居不过几百里路,不论糟粕还是精华,几乎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中二少年改变世界。季小冬心想,初中生的年纪正是对规矩充满反抗意识的时候,正是砸烂枷锁的年纪。自己能够影响一个男孩,他将来成为一个尊重女性的人,会继续影响身边的人。自己能够影响一个女孩,她将来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也会给身边的人树立榜样。
“颜颂,我准备开一个小葵花课堂的课外班,平时给大家讲讲题,聊聊天。”季小冬问:“你会参加吗?”
“会啊会啊!”颜颂点头像小鸡啄米:“你那么厉害,我当然要参加!”
“常松年会参加吗?”颜颂又想到常松年:“你说他会退钱吗?”
“不知道。”季小冬觉得,选择权应该在常松年自己手里,未来的路,都是自己走的。
“不退你真的不理他?”
“当然。”
本该润物无声的春雨,对等待资助的女孩子来说竟然变成了“春雨贵如油”,这是多大的讽刺。
“那……那……”颜颂那了好久,才想出合适的话:“那你不管他,他学坏了怎么办?”
“学坏了?反派学坏了自有男主收拾他。”
什么?颜颂没听懂。刚想再问,教室里突然进来一个人,带着招呼众人围观看热闹的兴奋大声喊:“快去看!隔壁班的常松年跟初二的齐北辰打起来了!”
妈蛋!季小冬心累的一脑袋砸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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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请让我独美
班里的人呼啦啦空了一大半。如今娱乐活动少的可怜,难得有个大新闻,大家怎么能放弃这个走热闹的机会。
甚至还有人兴奋的问:“群架还是单挑?”
这都什么人啊。颜颂看着几乎没人的教室,问季小冬:“咱要不要去看看?”
季小冬右脸贴着桌子看着自己左边的颜颂,脖子一动直接从脸上“碾压”过去变成左脸朝下——从左滚到右,从右滚到左,来回滚了几次权当“摇头”——不去。
多俊一张小脸儿,被来回挤压。瞧瞧给孩子愁成什么样了。
季小冬往前拉了拉板凳,示意颜颂想去可以从她身后过去。
颜颂看着季小冬身后窄窄的一条道……让我挤过去不如让我翻桌子。
“你真不去?你不怕……万一……万一……”
颜颂满心里担心常松年。你想想,齐北辰,那是什么人啊!平时穿的花里胡哨流里流气,天天不上课校外打群架,据说家里还有势力,认识不少社会上的坏分子!
常松年一个农村来的老实孩子,不纯让他欺负的份儿么。
颜颂想着常松年开学以来对她们两个的照顾,帮忙任劳任怨,心里不由埋怨季小冬“重色轻友”。八成因为对方是齐北辰,季小冬觉得齐北辰能赢,才不急不慌不去拉架。哼!
“你真不去?说不定是因为你打起来的呢!你去了肯定不打了!”
“你可拉到吧。”季小冬依旧是脸粘在桌面上的姿势,也不嫌脖子痛,继续向上转头看颜颂:“颂啊。不用担心常松年这个小狼崽子,他狠着呢。”
颜颂听着这不像好话,问:“你不喜欢他?”
“我谁都不喜欢。请让我独自美丽。”
说完季小冬来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