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己亥之冬
季小冬熟门熟路的找到颜长民办公室, 敲敲门推开一点儿缝, 看到里面坐了几个人正在谈事情。
季小冬探探头又缩了回去, 在外面走廊上百无聊赖的等着。
过来不知道多久, 颜长民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离开, 颜长民出来招呼她进去。
“前几天下大雪, 在路上遇到你爸带人去买农资。”颜长民真心实意的感慨:“不容易啊。”
问季小冬:“损失怎么样?”
季小冬把带来的两张皱巴巴的纸交给颜长民:“这是我们村的统计。”
颜长民皱眉翻看, 看完把两张纸跟他办公桌左上角一沓用铁夹子夹住的纸放在一起。
季小冬伸头去看, 问道:“那是其他村的损失?其他村受灾情况咋样, 损失多不多?”
“不少。”颜长民叹口气,把那一沓纸拿给季小冬:“不是什么秘密, 自己看。”
季小冬接过来,翻着翻着, 她的眉头也皱到一起。
其他村里, 鸡舍、猪圈、房屋倒塌,比牌坊村严重的多。
季小冬认认真真一页页翻完,把她们村里统计的大棚的损失和花费的那一页抽出来,把其他的依旧按次序夹好,放到颜长民桌上。
季小冬拿着那页薄薄的纸,一条条撕成纸条,又把纸条一点点撕成碎片。
“你这是?”颜长民疑惑的看着季小冬的动作:“你把统计数字撕了,按什么发救灾资金!”
“这一部分资金我们不要了。”季小冬说:“民生多艰,大家都不容易, 我们家还能抗,如果有多余的资金,给其他人多补点吧。”
颜长民盯着季小冬,看她神色不似作伪。
这还是我认识的季小冬嘛?季小冬什么时候这么高风亮节了?
颜长民问:“那跟你们种大棚的其他人怎么办?他们能愿意?”
季小冬决定不要救灾资金补贴,其实在季海明给她说有救灾资金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考虑了。固然有其他村子的“惨状”让她坚定了这个想法,但并不是临时起意热血上头,也不是慷他人之慨表现自己的高风亮节。
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当然,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不统计或者在路上时把那张纸撕了,非要等到颜长民办公室在撕——有没有表演成分,只能自由心证了。
所以这会儿季小冬一副悲天悯人舍己为人大义忘利的姿态,仿佛全身自带圣光,对颜长民说:“那些损失,我们家补给大家。”
???!!!
饶是见多识广自认看遍社会百态的颜长民,这次真的被季小冬的魄力镇住了。这是什么精神,私人主动承担政府应该承担的职能,为人民服务公而忘私的精神让我这乡书记都自惭形秽!
“这怎么行!”颜长民说:“救灾本来就是政府的责任,怎么能让你家私人贴补!这得贴多少钱进去!你家再有钱也得被掏空!有个态度就可以了。我知道你们有这个心,但事情要量力而行!”
季小冬对颜长民的这番话,既没有说听,也没有说不听,反而问道:“颜叔,你听说过保险吗?”
保险?
八十年代,“买保险的”还没有广泛进入大家的视野,要到九十年代末期,甚至千禧年之后,广大人民才会忽然发现,我周围除了我是不是都是卖保险的?人民群众一度对“卖保险的”保持了高度警惕,直到后期之秀“卖安利的”取而代之,保险才慢慢恢复到它的正常意义。
颜长民这会儿,听着季小冬这个“卖保险的”舌灿莲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季小冬“卖”的是农业保险,本质上是共同对抗天灾的风险互助。
颜长民连连点头:“等于让没有受灾的人拿出一点点钱,去帮助受灾农户渡过难关。今年可能你受灾,明年可能他受灾,大家都交钱,也都会在困难时候受到帮助,不错,真不错。”
“并且赔付金额跟参保基数有关。”季小冬说:“您想,参加的人越多,交的钱也越多。天灾毕竟是少的。我们家现在,就是钱太少,资金量太小,只能在合作社里覆盖十几个人。做这个事情,必须大量资金启动。”
季小冬之所以给颜长民卖保险,不是想让他买,而是想拉他一起卖。
“颜叔,你看,平时收上来的保费,还可以做投资挣利润,也可以存银行吃利息。受灾时还能用这种商业行为作为政府救灾的补充。”
颜长民手指在办公桌上敲,越听越心动,越想越在理。
想到最后,跟季小冬说:“这事儿我知道了。你不要问了。你也说了资金量大,不是你们家能干的了的。”
季小冬:????
啥意思,这是要撇开我们自己拉队伍吗?
她心里有一句MMP要讲,但也觉得似乎颜长民甩开自己家“单干”让国企或者政府企业来做是有点道理的。自己对这方面其实也只是知道个概念懂个皮毛,仗着四十多年的时间差“欺负人”,真从无到有建立庞大的金融帝国,自己没那个本事。看起来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过真能做起来,是无数老百姓受益的事情。越快越正规做起来,大家受益越早。这么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颜长民看到季小冬一脸纠结表情生动的样子,不由好笑,跟季小冬说:“一个点子而已,事情还没有影呢,不用跟亏了几百万的样子。”
“颜叔,你听过那个修机器的故事吗?”季小冬给颜长民讲鸡汤:“修理机器不值钱,之前的是知道在哪里修。”
“好啦。”颜长民不再逗她,正色跟季小冬解释:“你说的这个'保险',如果真能做起来,是不可能放给私人的,农业、土地,要命的事情。”
季小冬点点头,她当然懂,只是……谁还不想点好事儿呢。
颜长民给她画大饼:“将来做起来,可以让你爸当第一任经理。”
季小冬摇摇头:“我爸不行,建议我妈当。”
颜长民哈哈大笑,指着季小冬说:“我见了海明,一定把这话学给他。”
学给他也没用啊,海明早已经习惯了。
季小冬走了之后,颜长民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拍桌子,夹起笔记本锁上门,下午会也不开了,直奔银行去找自家的小舅子。
他们乡政府不能当“卖保险的”,如果用新成立的没有认可度的公司去卖,老百姓们也不一定买。这事儿,他想来想去,要把风险转嫁到银行这个金融机构里。再说,他们乡政府也没钱啊,上哪去弄这么一大笔钱,不还得用新成立的公司去银行贷。
需要敲定的细节太多了。按颜长民列的时间进度表,三年时间能把框架拉起来,已经是速度快了。
但是这事儿……颜长民不是个轻易情绪波动大的人,这事儿想想就激动。为什么,因为这可行性,可复制性太大了!跟某一地的建设经验不同,这事儿特么的没有地缘限制,可以全国铺开推广!
卧槽这是多大的政绩!
颜长民骑着自行车,眼前看到的不是乡里的水泥路,是一条闪闪发光直上青天看不到尽头的金光大道!
什么是福祸相依啊,没有这次受灾,他哪里能想到这么个好点子。
颜长民也投桃报李,虽然救灾资金季小冬说不要,他还是给牌坊村拉去了几车救灾化肥,多少也能补点损失。
过了年,牌坊村草莓大卖。
季小冬温室里的那一点点,依旧是正月十五前上市,走上贡“供神”的高端精品路线。
钢架大棚里的那些草莓三月份上市的时候,季小冬已经开学了。
季海明特意上了次城,塞给季小冬一百块零花,满面红光告诉季小冬:“你爸爸我,升官发财了!”
大棚里的草莓,两块钱一斤。虽然不便宜,跟正月十五的精品草莓比起来,价格简直太漂亮了!大家都好奇,谁不想尝尝财神爷爷吃了都说好的草莓什么味道啊!
所以家里有余钱的,都想买来尝尝。
一个是味道确实不错,再一个,财神爷爷吃了都说好的草莓,你说不好吃,你这么能你咋不上天呢!这么一来,八分好的草莓被传出十分好的味道,越传越好奇,越传越火爆。
牌坊村合作社,人人挣了个钵盆体满。
没参加合作社的急红了眼,人人恨不得捧着钱去季海明家要求参加合作社。
正赶上村支书换届选举,咦?原来的支书叫什么名字来着?
毫无存在感的季德源退位让贤。
这次选举,牌坊村一点儿幺蛾子都没出。
季海明!季海明!季海明!
季海明几乎全票当选。
“一根绳上的蚂蚱”颜长民投桃报李,先安排了宁泽日报对牌坊村《小草莓带动大产业》的专题采访,接着反手把季海明推荐成县人大代表。
季海明来找季小冬的时候,身上裹了件不伦不类的西装。泥腿子季海明终于刮了刮鞋帮上的泥,慢慢变成“有头有脸”的人物。
“还差得远呢!”季小冬对嘚瑟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季海明说:“你才上了城,你闺女我要出国了!”
第68章
季小冬出国, 是参加国际奥林匹克化学竞赛。
莫说是牌坊村,在整个宁泽市,这都是头一遭。
季小冬护照办下来的那一天,季海明骑上他的小三轮, 后面季德茂、吴翠芹、王荣花, 连赵兰英和季振业都被叫上, 不大的三轮小车斗里挤得满满登登。
牌坊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只看到小三轮屁股后面的一阵黑烟, 和季家一家人扬长而去的背影。
“季家这是祖坟冒青烟了。”
“季小冬这丫头, 小时候也没看出多特别来, 怎么就是个文曲星下凡。”
有人嫉妒的眼睛滴血:“还季家祖坟, 不知道以后是谁家媳妇呢。有什么可得意的。”
“再怎么也不会是你家媳妇。”
……
听不见村里人的叽叽喳喳, 季海明现在是满心欢喜。
扬眉吐气, 什么叫扬眉吐气!
要知道, 就连颜书记,顶多才到过北京, 出国想都不敢想。
整个宁泽市里出国国门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自己家闺女竟然要出国考试!
现在已经有了钱, 腰杆挺了不少“财大气粗”的季海明, 在宁泽市最好的酒楼包了间馆子,把老大、老三全家人都叫上,给自己闺女践行!
按着季海明本来的设想,在酒店门口再放两挂鞭炮,那才叫敞亮!
鞭炮都买好准备拿出来放呢,被季小冬摁住了。
“低调,低调。”愁死了,季小冬扶额:“我这只是去比赛,还没拿成绩呢!”
季海明不死心:“出国比赛, 咱宁泽找不出一个。再说,我这鞭炮都买好了,不放不亏了么。”
“不亏不亏。”季小冬说:“你留着,等我拿……”
金牌两个字在季小冬舌尖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去。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再说国际顶尖的比赛,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
“等我回来,如果拿了成绩,再放不更好。”
“好好!听你的!”
季海明觉得,自己想的浅了,还是闺女说的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