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淮琅
陈姜本打算在村民们犯蠢移动尸体时说这句话的,一听有人懂规矩,松了口气自己下山去了。
奸杀案,村里不能当作平常死人处理,必须报官,村长不报陈姜也要去报。唯有经公,徐家才不能无凭无据胡乱攀咬,就算官府想把百顺当成嫌疑人,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能给他定罪。
师焱发现冬娟的时候已经不早,她应该是在吃过午饭,上山采菇子时被人盯上的。陈姜现在就希望百顺中午踏踏实实在家呆着哪儿也没去,老宅一家人都能给他作证。
影子回报的百顺动向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她去老宅的时候百顺不在家,等了半个多时辰才回,而且一回来就鬼鬼祟祟往夹道跑,塞了个小布包在柴火堆下头。
和陈姜藏东西的方式一样......她藏的不能见人,他藏的也是?
问影子百顺表情如何,影子说,笑眯眯的。
陈姜:......要么就是藏了什么心仪之物,要么就是变态到极点了,杀完人很乐呵。
她不相信百顺变态到极点,可是他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外出,有证人吗?
当天晚上,陈姜还在琢磨怎么让百顺脱去嫌疑或者不牵连自家,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大伯娘秦氏忽然上门,容颜憔悴神情奇特,陈姜没看错的话,那是喜悦里混杂着愤恨,愤恨中还带着几分鄙夷。
她进门没理廖氏,与陈碧云说了两句话,然后公布好消息。陈大郎被放回来了,蹲了小一个月的班房,最终啥事没有,既不用赔钱,也不用打板子,更不会影响他的前途,休息两天照样可以去书院念书。
姑嫂侄三人自然只能迭声说着恭喜,大郎有福之类的话。
秦氏冷笑一声,径直盯着陈姜道:“我还不知姜儿面子这样大,那苦主的爹李老爷一听说大郎是你堂哥,一刻不耽误地就叫人去撤了状子。”
陈姜似笑非笑:“是么。”
秦氏目光恨恨:“跟大伯娘在这儿装傻呢?你早识得那李家人,偏一句也没提过大郎的事,你三叔骗钱差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时候你不说,看着我和你大伯一趟一趟往镇上跑,到处求人的时候你也不说,白白让大郎关了这么些天,人瘦得没了样!你心咋那么坏呢?啊,姜儿,害了大郎有你啥好处?大郎不能念书你哥就能考上状元了?他是那个坯子吗?你咋那么坏呢!”
廖氏听不下去:“大嫂你说啥呢,姜儿咋会认识啥苦主......”
“她就是认识!”秦氏咬牙切齿的,“我跟大郎爹去了李家多少次,好不容易求进去了,那管家拉着个脸还说让卫所管这事儿。后来要不是他多问了一句我们是哪个村的,又问是不是跟陈姜姑娘有亲戚,我都不知道姜儿现在脸这么大!”
陈姜姑娘四个字被她说得阴阳怪气,廖氏还想争辩,陈姜挥手制止她:“我是认识李老爷,跟他家做过生意。”
“你看,承认了吧?二弟妹,你还替她遮呢,遮啥呀?小丫崽子就是心坏!”
“没替大郎哥说话这个事儿吧,是我忘了。”陈姜清淡平静地道,“不过我觉得我没说也没啥错,大郎哥把人鼻子打断了,人家没要赔偿,就关了他几天。没挨打,没挨骂,卫所还管饭。现在大郎哥出来了,李家二少爷的鼻子可还没好呢。你们一文钱不赔,光想着把自己儿子弄出来,还说啥白白关了,那人李少爷鼻子就该白断吗?”
“你......”
“再说了,我要是替大郎哥说话,这欠下的人情,是你们还,还是我还?”
秦氏火冒三丈:“大郎是你亲堂哥!”
陈姜轻笑:“大伯娘,你老去李家,也该知道那不是一般人家吧?人家有钱有势的,怎么会把我这乡下丫头放在眼里?我也就做了一回他家的生意,混了个脸熟,你不会真以为李老爷是看我的面子才放了大郎哥吧?”
秦氏一愣。
“那是关够了。李老爷认识我,就做个顺水人情,以为你们回来会谢谢我呢,哪知大伯娘不领这情,还挑刺问罪来了。”
秦氏一冷静,想想是这么回事,李家是大户,陈姜一个屁大点的孩子哪能真有那么大脸呢?她没话可说了,坚持无意义地冷嘲热讽几句,堵着肺管子气呼呼走了,陈姜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蹙起。
福祸相倚命运荒谬啊,大儿子刚放回来,小儿子若再闹出个大纰漏,秦氏会不会也变得和乔氏一样,每天抹脖子上吊?
第58章 看我炫富听我说话
事情不出陈姜所料,第二日卫所还没派人来查看现场的时候,徐家娘俩就到老宅闹了起来。
冬娟的爹大名不知叫啥,村里人都喊他徐大郎,后来成亲生娃,称呼就简化成了徐大。他是冬娟奶奶唯一的儿子,上面四个姐姐,个个都被他娘明嫁暗卖打发得远远的,攒下的钱全用来供养这个废柴败家子了。
据说他在邻村赌了一夜,清早回来得知女儿死了,还是死成了极难看的模样。当下觉也不睡了,拉着他娘跑去老宅砸起门来,口口声声断定是百顺害了他闺女。
昨天冬娟之死在村里传开时,恰好大房一家三口从镇上回来。老宅众人忙着嘘寒问暖抱头痛哭,不但百顺没出门,连陈老爷子都没有按惯例遛弯儿,所以没人知道这事儿。早上听见徐家娘俩在骂自家孩子,一股脑冲出来撕了好几个来回后,秦氏才听出端倪,什么?说百顺杀人了?
谷儿把这消息给万氏一递,她马上从床上蹦了起来,把家里能动的全拉了出去,把徐家母子骂了个昏天黑地。
不能动的有两个,一个是蹲班房蹲得过于虚弱的大郎,此时正在补觉;还有一个是百顺,他坐在他哥床前一动不动,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徐大不管女人们怎么骂,只咬死了百顺,他也不理陈家人,专门向观战的邻居们扯嗓子捶胸脯,说百顺糟蹋了冬娟,糟蹋完了还杀人。又说百顺近日来如何讨好他家,如何偷偷给冬娟送东西,分明是早有贼心,不信就叫他出来对质。
徐老太也不如往常与邻里吵架那般对骂八代祖宗,就躺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冬娟,喊着让百顺还她孙女,滚了一身泥。
从气势上看,老宅有压倒性优势,可是徐家母子就像商量好了战术一样,不接茬,堵着门哭自己的说自己的。他家虽然名声不好,但闺女被害这种事搁谁身上谁也不好受,母子俩竟然看起来有了几分可怜。
徐大最狠的一句是说冬娟还不满十二,百顺怎么下得去手。这句话一出,众人无不戚戚,是啊,冬娟是个孩子呢,对一个孩子做这样的事,不仅凶残,简直令人作呕。
然后真有好几个村民被感染,向老宅投去异样眼光,起哄着让百顺出来说清楚。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环境这种人群,没什么法制观念,只凭主观臆断,谁更像被欺负的,他们就站在谁那一边。
听完影子汇报战况,陈姜觉得不能任由徐氏母子这样胡说八道。老三骗钱骗的是自家人,没伤害到村民利益,大家当个丢人笑话看看罢了;大郎打架打的是镇上人,不认识,最多说句年少气盛。村里每天都在发生各种鸡飞狗跳的小纠纷,这两件事本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但一联系上奸杀,老陈家的门风可就真是大有问题。
在官府给出结果前,至少要稳住舆论。不然哪怕最后凶手不是百顺,他曾经觊觎过冬娟的传闻也会让他陷入另一个永远摆脱不了的困境——有些人会说,谁知道是不是他干的呢;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咱小老百姓也不知道;他就算不是凶手,肯定也想过那坏事儿,心不正啊。
现代这样的事都很多,别说古代了。
廖氏陈碧云和陈百安也去了老宅。廖氏陈百安是纯去帮忙,而陈碧云完全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才去看看,百顺若成了杀人犯,她的婚事说不定要再起波澜。
家里无人,陈姜决定和冬娟谈谈。即使师焱可以掌握冬娟的所有记忆,可有些很微妙的事情,还是当事人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他拿出铜壶,弹了下壶身,白烟飘飘,落地成影。
“冬娟。”
瘦弱的鬼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陈姜正盯着她,忙习惯性往后退开些距离:“姜儿,你,你能看到我?”
“嗯,你咋死的?是谁害了你?”
“我不知道啊。”
“你死后魂魄离开身体,没看到杀你的人吗?”
“我飘起来的时候,身边没人了。”
“你......你裤子被谁脱了不知道?”
冬娟嘤嘤哭起来:“不知道,我啥人也没看见,只看见我自己睡在地上,我死了,我咋死了呢?”
这事儿可太奇怪了,凶手速度再快,冬娟魂魄一离体也能将他看个正着,莫非她被侮辱的时候还没有死,只是昏迷?
陈姜耐下性子安抚:“别怕,过几天你会去投胎的,这辈子死得早,下辈子指定长寿,别哭了。你可知道,现在你爹你奶奶一口咬定是百顺杀了你,你昨天见过百顺吗?”
冬娟抽泣着摇摇头:“没见过,百顺哥不会的,他人好,不会是他害我的。”
“那你昨天上山是一个人吗?路上有没有遇到过旁人?”
冬娟回忆了一会儿:“遇到余婶和兰花挖野菜,不过我上山的时候她们下山了。”
陈姜想了想:“冬娟,平时除了百顺村里还有别的男娃跟你说话,找你玩吗?”
冬娟黯然:“没有,就百顺哥对我好,其他人都不理我。”
“你奶奶和你爹,是咋跟你说百顺的?”
冬娟迟疑了一下,陈姜道:“你已经死了,没啥可顾忌的了,百顺现在正被冤枉着呢,你不想帮帮他?”
“奶奶说我家穷,姐姐又去了那地方,以后难嫁的。百顺哥给我送鸡蛋的时候被她瞧见了,她说要是百顺哥想娶我,就得拿二十两聘礼,我爹说陈家有钱,都能凑出八百两来,二十两太少了,得一百两。后来我奶奶就说......说百顺哥再来找我,让我拉他的手,香他的脸,问他愿不愿意娶我。我问了,百顺哥说他家现在也缺钱,他打算出去做工,过两年攒了二十两就来提亲。我回家跟爹说,他说没有一百两就不行,还说我姐姐都卖了二十两,要是我不能问百顺要来一百两,就把我也卖了。”
冬娟哭得伤心:“我不知道一百两是多少,肯定比二十两多多了,我不敢跟百顺哥说,二十两他都要做工去攒呢,咋弄来一百两啊。前天他还说要送我个好东西,说他姐他妹妹都有,也要给我买一个......呜呜,百顺哥!”
陈姜心放了大半,百顺昨天是去买东西了吧?偷偷摸摸笑眯眯的,那是准备送给心上人的礼物啊!
好,有去向就好,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肯定能找出证人来的。
徐奶奶三观极歪,竟然教孙女生扑男子:徐大胃口贪婪,张嘴就是一百两,他娘俩这已经不是嫁闺女卖闺女了,是想讹钱吧!
凶手的事她另有想法,先把百顺洗干净了再说。不就是捕风捉影凭空捏造吗?谁不会啊!
影子正在第一线观战,赵媞照例看家,陈姜雄赳赳出门到老宅打嘴仗去。师焱收了冬娟,紧跟在她身边。
走到半路,他突然发问:“何为,香他的脸?”
陈姜怪异地看他一眼:“前后都听懂了,就这个没听懂是吗?”
师焱点头。
冲他勾勾手,他靠近,再勾勾手,师焱微弯了背。陈姜嘿嘿一笑,踮起脚在他脸颊所在处嘟了嘟嘴唇,空气里发出“啧”的一声。
“这就是香脸啦。”她略表遗憾,“可惜我香不到,冥君大人您这副皮囊肌肤这么细腻,容颜如此俊俏,不知要便宜哪个女鬼了。”
师焱怔了怔,弯下的背半晌没有直起来。
陈姜突然想起一人,又不高兴了:“不行,这不是你的脸,你不能用它来香女鬼。”
师焱道:“是我。”
“不是,这明明是师建国师先生的脸,”陈姜很固执也很认真:“你不是从我梦中复制的吗?师先生在我心里是亦师亦友的存在,我很尊敬他的。就算你是冥君大人,也不该用别人的样貌去做不好的事,要么就别让我看见,看见了我会很难受。”
“何为,不好的事?”
“......你娶妻了吗?有鬼妃鬼嫔吗?”
师焱摇头。
陈姜哼笑:“看出来了,你是单身,不然不会睡那么久,也不会这么有空来人间观光。但是说不定你以后会娶妻啊,跟人谈情说爱的时候,拜托你用回自己的脸,我可接受不了师建国谈恋爱,想一想就要崩溃!”
“为何?”
“因为老头子是不能谈恋爱的!”
她走出老远,师焱还飘在原地。他在思考一个问题,是否有必要组织语言告诉陈姜他这张脸用了数十万年,从没改变过,如果有人与他相似,那定是别人剽窃。
思考的结果是,算了,费劲。
老宅门前的战况愈演愈烈,徐氏母子以不变应万变,无论陈家来了多少人,骂得多么难听,他们始终坚持咬死百顺不松口。这会儿已经发展到有好些人站在徐家那头,要求老宅交出百顺了。
陈姜贴边溜进院中,跑去夹道扒开柴火堆,拿到小布包,展开一看,里头竟是一只带簪绢花。样式十分眼熟,很像她曾经卖给巧掌柜的花样子。
放回布包,陈姜又溜去东厢大郎的屋子,敲敲门,百年过来开了,一见是她满脸不高兴:“你来干啥?”
陈姜伸头看见百顺在床边呆呆坐着,道:“百顺哥,昨天在镇上看见你了,想喊你你跑得好快呢。”
百顺没吱声,抬起头看了看她,眼睛死灰无神。
她笑了笑,抬腿往大门外走,边走边清清嗓子,到了万氏身后高声叫道:“徐大叔你别咋呼了,直说想要多少钱不就行了?”
万氏正拍着屁股跳起来骂徐老太卖孙女,烂家窝子呢,嗓子都骂哑了。乔氏跟着帮腔,秦氏则气急败坏,追着徐大不停地诋毁冬娟,说老陈家娶个要饭的都不会娶他家闺女。
三个主力骂得倒是难听,可声音交叉,听过去一片混乱,压根拿不住人。稻谷苗就是充人数的,老爷子和陈恩举去找村长还没回来。
徐家母子并不理她们,闭着眼哭冬娟,反复念叨百顺去他家多少回,干了哪些事,送过多少吃的,怎样调戏过冬娟,句句都把人往歪处引。
陈姜有意放开喉咙拔高一呼,重音放在“钱”字上。少女尖声在一群娘们儿狂野恶毒的咒骂中间还是比较醒耳的。四周静了瞬间,徐大转回头看她,徐老太的哭声也嗝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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