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涴
盐商们如丧考妣,蔫头耷脑地办了路引,揣着一肚子苦水往京城赶。
同时,更多被沈钰放出的话吸引住的大商人,也兴冲冲地收拾了行礼,揣着银票往京城而去。
京城,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沈钰微微一笑,看着桌上的那份计划书,脸上露出一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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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齐聚
京城现在很热闹, 离得近的晋商徽商已经迅速赶到了京城,每天都派人恭恭敬敬地给沈钰递拜帖。好在陆芜出嫁时带过来不少下人,门房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 不然的话, 还真拦不住这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油条。
沈钰倒是老神在在, 每天按点上下班, 该点卯点卯,该上课上课,没受半点影响,就好像商人们都不存在似的。
商人们也知道这会儿正是这位新任领导拿架子的时候, 吃了闭门羹也不恼,还有心思凑在一块儿嘲讽一波脑子不大灵光的盐商们。
陆衍生怕沈钰头一回办的大事儿就被人坑了, 隔三差五把沈钰叫回陆家, 又把陆太傅拖过来给沈钰补课,气的正沉迷于养鸟的陆太傅想骂人,翻着白眼没好气地对陆衍说道:“官场之路, 那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天分不够的,即便你跟在他屁股后边念叨,该犯傻还是得犯傻。你看看你女婿,是个拎不清的人吗?早些盐商不卖他面子, 现在不得巴巴凑上来指望他赏脸见上一面?这样的能耐,比你当初强多了,你瞎操什么心呐!”
一旁的沈钰见岳父被陆太傅训斥, 心下也有几分尴尬,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想了想陆太傅的孩子脾气,在开口相帮和自保之间果断地选择了自保,老实站在一边当壁花。
挨了亲爹训的陆衍也不在意,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他到底年轻,即便天分不差,我们做长辈的,总得为他多费点神。他还不到二十一岁,刚刚弱冠的年纪就要办这么大的事儿,沈家长辈又没一个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阿钰平时也没少孝敬我们。人家孩子管我叫爹,管您叫爷爷,您真能不管?”
陆太傅轻飘飘地瞥了陆衍一眼,调侃道:“平日你都没给阿钰什么好脸色,怎么,现在终于憋不住,要当个好岳父了?”
陆衍心累,简直想转身就走。
陆太傅却又突然正经了起来,指着一旁抬头望天当自己不存在的沈钰严肃道:“行啦,你没发现这小子稳得很,从来就没吃过亏吗?碰上这小子,你还是担心一下盐商会不会被他折腾惨了更靠谱。”
开玩笑,一个能以嘴炮之力干翻一群官员的凶残货色,还能治不住几个商人?也不看看惹了沈钰的人现在都是什么下场,杨硕和丢了名声人人喊打,顺便还连累徐宏没脸见人。至于御史台,现在位置都空了一半了:上回掐架没掐赢的御史们,不约而同都病了,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
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最严峻的时候都过了,还担心什么啊?
陆太傅对沈钰非常有信心。人老成精,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真有运道这东西存在。而沈钰,明显就是那个得老天青眼的幸运儿。
沈钰看着陆太傅投来的戏谑眼神,顿觉压力山大。偏偏陆太傅还没察觉,转头瞪陆衍:“阿钰心里有数,你这么上蹿下跳的,这是裹乱呢!原本不紧张都要被你折腾得出纰漏!”
这是亲爹,不能顶嘴。陆衍还能说什么?只得苦笑认了,私下又特地提点了沈钰一番:“别以为商人低贱就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这些个大商人,每年往京里送的孝敬银子就不少。盐商不识抬举,你给他们点颜色看没人会替他们出头,可别把所有商人一起得罪了。商人税赋虽然不多,但他们本身挣的银子多,每年的税赋凑在一块儿也不少,制衡之术要用好,朝堂之争都撑了过来,千万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沈钰点头,温声道:“岳父放心,我也没打算把商人全都一棍子打死。茶叶丝绸这些生意还等着他们做呢,把他们全都打死了,谁来帮我干活?”
陆衍不由眼神诡异地瞅了沈钰一眼,心说这小子看着人畜无害风度翩翩,却张口闭口要把人打死,这种面善心黑的做派,瞅着怎么就这么眼熟呢?
想到某位坑死人不偿命的大佬,陆衍对沈钰终于彻底放了心,而后拍着沈钰的肩沉声道:“你那个什么拍卖会,商人最是关心,想要加税赋,也有的磨牙。那帮家伙最是没脸没皮,为了点好处都能心甘情愿地给人装孙子。他们的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说起奉承话来也有一套,你可别被他们奉承得晕了头,事情没办成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沈钰心说商人的嘴骗人的鬼,这套路沈钰上辈子经历的多了去了。表面把对方夸上天,内心骂对方傻逼等着对方落套的事儿沈钰也不是没干过。真碰上商人给他来这套,沈钰能把对方忽悠得把大半家底都给掏出来。
各大商人进京也要一段时间,直到七月中旬,商人们才紧赶慢赶,先后进了京。天下富商齐聚京城,也是元嘉帝登基以来的头一次。
沈钰的考验,现在正式开始。
除了最倒霉差点被沈钰砸了饭碗的盐商外,其他商人们心里对沈钰也不大满意。沈钰说的加税,可不止只加盐税,而是整个商业税都要加。官府对农民收取拾一税,赋税本就不高,商人们的税更是低得吓人,只有农民的一半。
也就是说,商人们若是挣了十两银子,要交的税才半两。现如今沈钰提议把商业税提高到一点五,那真是在割商人们的肉。富商们每年的盈利都是以百万来计,这么一算,多出来的税不用换成铜钱就能把沈钰给淹了。这种情况下,商人们能对沈钰有半点好感才叫不正常。
而沈钰,就是在这样不太好的形势下召见了商人们。
不得不说,沈钰的脸又给他带来了一点优势,让他在第一次见面时略微降低了一点商人们心里对他的仇恨值。
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是沈钰的主场。
沈钰作为长在红旗下的好少年,内心并无这个时代刻进骨子里的尊卑思想,更兼自己上辈子也是商人,对商人的态度很是和善。见这回来的都是能做主的老当家,出于对老人的爱护,沈钰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的座椅,柔声道:“老先生们远来辛苦,先坐下喝杯茶,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聊。”
态度诚恳眼神真挚,完全没有丁点少年天才的傲气,比商人们经常打交道的那些官员态度好多了。眼神动作是骗不了人的,不说官员,就连寻常的读书人碰上他们眉眼间都会不由自主地透出几分鄙薄来,而沈钰的言谈举止,完全是把他们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就这一点,便足够博不少好感了。要不是沈钰正琢磨着让商人们大出血,单凭他这态度,商人们就乐意同他打交道。反正钱都是要送的,送给一个看的顺眼的人心里舒坦多了。
沈钰这般温和的态度,让原本因为朝廷加税而心下惴惴的商人们微微定下心来,有略微心急一点的,坐下后就试着开口:“我等在老家都听闻沈大人乃文曲星转世,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俊才,似大人这般风流雅致的人物,当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商人们都习惯了开口就先奉承人的套路,先照着这模式夸了沈钰一番。见沈钰眉眼不动,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丝毫改变,众人心中登时一个咯噔:碰上硬茬子了。
又有人关心道:“大人先前所说,开设茶叶丝绸等物的边境贸易,由我等来卖,此话当真?”
沈钰偏头看了看对方一眼,笑道:“苏先生不必心急,苏氏布庄天下闻名,真要做丝绸生意,老先生自然有优势。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切都以拍卖的形式进行,价高者得,大家理智竞争,就算没拍中,也别伤了和气。”
被沈钰称为苏先生的老人家含笑点头,心下却微微发苦。沈钰一开口就点明了他的身份,只表明一件事,他做足了功课,对各大商贾都有所了解,其他人想在面前耍心眼,都得悠着点。
沈钰微微一笑,谈判嘛,不先了解对手的底怎么能行?他是没什么根基,架不住有个给力的岳父啊!陆衍和张清关系不差,直接从户部调了各大商贾交税的情况过来。通过这些账目,沈钰直接将各家的盈利情况摸了个大概,商人们敢跟他哭穷,沈钰就能把他家的盈利糊他脸上。
好在来的都是各家的老狐狸,察言观色的水平一流。见沈钰温和中透出几分强硬的行事方式,没一开始就跟沈钰唱对台戏,先你来我往试探地说了不少场面话。
让商人们意外的是,沈钰竟然比他们还会打太极。每次都能完美避开他们话里的陷阱,还能反向给他们挖坑。这么一番话谈下来,商人们不但没从沈钰那儿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不动声色地套出不少话。
这人到底吃什么长大的?黏上毛比猴还精,自己这边一堆笑傲商场的老狐狸,做生意的时间比沈钰的年纪还大,结果竟然没能在沈钰身上讨到任何好处?
商人们憋屈地简直想吐血,完美体会到了几个月前御史们想上吊的心情。
这么一想,这小子掐架不输御史,谈起生意来还压着他们这帮老狐狸打,还连中六元。一个文曲星转世都不够说明他的能耐了,这怕是文曲星和财神共同的亲戚,不然真解释不了沈钰这么让人吐血的本事。
沈钰神色自若,继续淡定地给他们挖坑。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熟练地开始哭穷:“沈大人,我等商贾地位卑贱,本就不值一提。如今贸然加重商税,我等苦点累点也就罢了,可是大伙儿手底下的几百上千口张嘴,还等着吃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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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算账
沈钰暗道一声果然来了, 含笑看了一眼哭穷的家伙,哟,还是盐商, 沈钰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说出的话却让这位盐商出了一身汗, 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江淮一代的盐都由李先生负责, 盐之一利,本就极大,李先生还哭穷,这是欺我年轻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呢。”
李姓盐商一脑门汗, 心说就你还不懂行呢?不懂行你都要快把盐商们给逼死了,要是懂行, 还不得把我们直接送进阎王殿啊!
心下虽然不断腹诽, 李姓盐商面上却堆满了笑,对着沈钰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盐利虽然不少, 但我等辛辛苦苦卖盐,用的人手也不少。再加上交给朝廷的赋税,剩下的银钱,也就堪堪养活一家老小。这会儿猛然把税翻了三番,我等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是啊!大人您只看到盐利之巨, 却没看到我等卖盐出的成本,贸然加税,我等实在受不住啊!”
“李掌柜说得对, 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
有了李姓打头,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牢骚的商人们顿时纷纷开口,好好的释疑大会就被他们弄成了哭穷卖惨大会。
不得不说,商人们哭穷的本事委实不差。那崩溃又无助的表情,那无可奈何的语气,那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语言,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沈钰内心却毫无波动,甚至想笑。
一群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胖墩墩的老人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别说惨不惨,看着还真有几分喜感。
沈钰又清楚他们这是在哭穷,完全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
别开玩笑了,他们要真穷,这世上就没有富人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也别玩什么聊斋,沈钰上辈子可是身价几百亿的大佬,交的企业税可不止这么点,照样没耽误他进驻富豪榜。
不过商人们一向不怎么交税,现在陡然加税,总得让人家发泄一下。
沈钰极有耐心地听着他们挨个儿卖惨,还忍不住吐了个槽,都说卖惨卖惨,越卖越惨,显然商人们没有这个顾忌。
足足听了一个时辰,商人们才打住自己的哭穷之旅,尴尬地抹抹脸,努力不去看其他同行的表情,就怕看到了别人的惨样被记恨。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后,商人们才轻咳一声,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沈钰,就指望着这位小沈大人看他们哭得可怜,善心大发让加税的事儿彻底黄了。
奈何小沈大人是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不仅如此,他还开始了丧心病狂的反击。
头一个中枪的是最先开口的李姓盐商,沈钰看向他的表情温和极了,语气也很是柔和:“李先生真是太过谦虚了,江淮盐引基本都由先生负责,哪会真如先生所说,获利只能堪堪养家?”
见李姓盐商正要开口辩驳,沈钰微微一笑,右手抬高往下一按,示意他先等等,接着道:“我有幸见到诸位这些年所交的税银,李先生去年一年交税十三万两白银,按照原本百中之五的税来算,去年一年,您就挣了白银二百六十万两。我就算您底下一千个人跟着您做买卖,每人得一千两,也是一百万两。您还赚了一百六十万两,这样的盈利,若是还只能堪堪糊口,那天底下怕是到处都是饿死的人了。”
商人们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惊骇地看向沈钰,眼中的震惊简直如有实质,看着沈钰的目光就跟看怪物似的。
杀招,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怪不得大家卖惨都没用,合着人家早就把大家的家底儿都查了个一清二楚,刚才那是在看笑话呢!
还哭穷,哭个屁的穷啊,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被沈钰直接扒拉了家底的李姓盐商冷汗都下来了,脸色青青紫紫各种颜色都在上头转了一圈,煞是好看。
沈钰却还没放过他,继续放大招,轻飘飘道:“再说了,李先生发财的路子多了去了,也不止官盐这一样不是。”
沈钰心里门儿清,这些盐商就没一个干净的,或多或少都干过私盐的勾当,私盐这般暴利,这帮家伙不插手才是怪事。刑部和户部记录在册的一个典型案子,先帝在位期间,有一个刚同朝廷拿盐引的盐商,卖盐挣了六十万银子,夹带的私盐却获利一百六十万。三倍之利,足以让盐商们铤而走险。沈钰虽然摸不清李家到底掺和了多少,但拿话吓一吓李姓盐商准没错。
果不其然,沈钰这话一落,心里有鬼的李姓商人顿时面皮一抖,大热天的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沈钰微微一笑,偏头看向其他人,温声道:“我这里还有其他的账目,大家想听一听吗?”
听个鬼啊!谁愿意把自己的家底抖给同行啊?众人齐刷刷摇头,打心里怵了沈钰。
沈钰乘胜追击,略一挑眉,笑道:“其实我也挺好奇,你们挣了这么多的银子,怎么还觉得不够花呢?这么多银子,别人十辈子都挣不来,你们却还哭穷,也不知你们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这般会享受,怕是陛下都不如你们。”
这话太过诛心,商人们简直想给沈钰跪下,这会儿眼睛是真红了,赶紧摇头道:“大人言重了,我等满身铜臭味,不通文墨,哪能过什么神仙日子呢?如大人这等深受陛下器重,又阖家欢乐的生活,那才是神仙日子。”
沈钰见好就收,含笑道:“看来大家还是有几分家底的。”
商人们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憋屈点头。
沈钰见快要到午时了,欣然提议:“谈了一上午,想必大家都饿了。我已经吩咐人备了饭菜,咱们吃完再聊。”
商人们恹恹点头,彻底死了收回加税的心。
艰难地接受这个让人落泪的残酷现实后,商人们逐利的本性又冒了上来。既然不能少交税,那就拼命多赚点银子,多劳多得,总能让收支变得更漂亮点。
这时候,商人们已经不再纠结加税的问题了,而是将眼神全都放在了边境贸易线上。
做买卖经常要走南闯北,商人们对贸易线开放之利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数目。夷人和牧民对楚朝的茶叶丝绸很是喜爱,在楚朝境内卖一两银子的茶叶,到了夷人那边就能卖五两,胆子大会忽悠的,甚至能卖十两。若是再走的远一点,还能碰上相貌奇特,长着金头发蓝眼睛蛮夷,据说他们尤为喜爱楚朝的丝绸与瓷器,其中之利,近乎百倍。
只不过前朝末帝禁了边境贸易,本朝先前也没在意这事儿,还是傅首辅入阁后,这些年才慢慢开放了边境贸易司。只可惜规模也不大,更兼路途遥远,成本高还有危险,大商人们都有了稳定的事业,并未将心思放在这上头。
如今朝廷显然是要支持商贾做买卖,还拿出了内务府的东西,那可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物件,运作得当,几百倍之利也不是不可能,刚刚被朝廷咬掉一块肉的商人们自然就盯上了这笔买卖,准备给自己好好回血。
沈钰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午膳同商人们一道吃,菜式也一样,并不摆任何架子。
商人们摸着良心说,只要沈钰不开口不惦记着割他们的肉,就这副平易近人的样,还真特别拉人好感。别说,就算刚才商人们被他扒拉了脸皮,现在看着他这么温言浅笑,时不时还同他们唠会儿家常的模样,也很难真的把他恨上。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茶足饭饱,商人们也收拾好了碎成几瓣的心脏,继续和沈钰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