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涴
元嘉帝已经整整十天没有上朝了。
这可是元嘉帝即位二十多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所有人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元嘉帝病重不上朝,傅卿珩作壁上观并不下狠手整治朝堂风气。一来二去,官员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每天为了立储之事争得脸红脖子粗。
在傅卿珩的有意放纵之下,这帮人竟是莫名达成了一致,一同跪在养心殿前,想要面圣,请求元嘉帝立太子。
元嘉帝还是没有出现,让人强硬地斥退了这帮大臣。
傅卿珩却是微微一笑,六位皇子身后的人,终于一一浮出了水面。
这些变故,在家养“病”的沈钰自然无从知晓。只不过在半个月的冷静思考中,直觉敏锐的沈钰还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元嘉帝病得太久了。
而傅卿珩,也太淡定了。
跳出争储的圈子冷静来看,沈钰不由心生寒意,造成现如今这种局势的原因,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是元嘉帝真的病重,奄奄一息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这才放任局势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大臣们都敢去他寝殿门口逼他立太子了。二是元嘉帝这回是装病,就是为了打压不安分的儿子们。
不过傅卿珩的态度让沈钰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作为一朝首辅,即便傅卿珩已经稳住了朝堂局势,在沈钰看来,他应该还是未尽全力。大楚开国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本事绝对不止这么一点。
这么想着,沈钰提起的心又微微落下了一点,却没敢彻底放下心来。最主要的还是陆衍那句话,傅卿珩态度不明,这位若真有心相帮某一位皇子,那说不准就是故意让人心生怀疑好拖延时间,让他顺利摸清对手的底细。
沈钰不由苦笑,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这步棋没走错,不管是哪种可能,参与进去搅风搅雨的人都没好有下场。他还是在家乖乖在家待着,好好陪陪亲人们吧。
陈恪和沈瑾在沈钰的影响下也请了假,可以说这段时间真的是沈家人聚在一起最多的时候了,钱翠花和小豆包他们都很高兴,每天都缠着沈钰三人到处疯玩。
很快,陈恪和沈瑾就庆幸自己提前脱离了泥潭。
元嘉帝病了半个月后,国子监学生联名上书,请帝王早日立太子。
而后,太学生,翰林院新晋进士,全都参与了进去。
知道这个消息的陈恪两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这场风波席卷的范围竟然这么大,居然连官身都没有的太学生等人都插手了。
沈钰则皱眉,扭头看向皇宫方向抿唇不语,心下也发愁,不管这是不是元嘉帝的引蛇出洞之计,如今这情景,真的闹得太过了。
而在另一座恢宏的府邸,有人却喜气洋洋:“太好了,现在京城马上就要乱起来了,我们的机会,马上要来了!”
也有人捋须淡笑,抬头看向对面之人,淡定落下一子:“鱼儿已经上钩了。”
对方轻笑,一子落下,白子生机立断,那人神色淡淡,一身气势却让人不敢逼视,不疾不徐地捡着棋子,微微一笑,嘴里吐出的话却让人心生寒意:“那就杀。”
第105章 君臣
权利核心圈的尔虞我诈沈钰自然无从得知, 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京城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似乎连空气都带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大臣们已经坐不住了, 虽然有内阁在,皇帝不上朝也不耽误事,但问题是元嘉帝不是像沈钰记忆中明朝的那个奇葩皇帝一样沉迷炼丹不早朝,而是病重不上朝, 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半个月, 傅卿珩也快压不住了。
内阁中。
徐宏冷着脸看向依旧面含淡笑的傅卿珩, 磨牙道:“傅首辅, 陛下已经半个月不能上朝, 你却屡次拦着我等去见陛下, 到底是何居心?”
傅卿珩温和地看他一眼, 却并不退让半分:“陛下病重,需要休养, 我等又不是太医,即便见了陛下也无大用。更何况朝中事务繁忙,极为费心伤神。陛下还在病中, 我等身为内阁阁老, 不思为陛下分忧, 却反而带头闹腾,岂不是有负陛下对我们的器重?”
徐宏一噎,论嘴皮子,他还真不如傅卿珩利索。当年的首辅之争,他也是因为如此败给了傅卿珩, 如今情景再现,新仇旧恨之下,徐宏简直想扑上去揍死这个老混蛋得了。
偏偏一向中立的季阁老也开了腔:“首辅大人所言甚是,陛下病重,本就需要清净,朝中事务都由我等负责。若是再拿这些琐事去烦陛下,让陛下因此伤神,这等罪过,你们可担待得起?”
徐宏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狠狠地瞪了季阁老一眼,完全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帮腔。
实际上季阁老也烦他们每天打着关心龙体的幌子去探元嘉帝的身体状况,一个个忠君爱国说得比谁都响亮,背地里打的什么主意谁都清楚。太学生都牵扯进来了,真以为没人知道是他们在暗中布局吗?
太学生和国子监进士,乃是楚朝未来的国之重器,就被野心家们拖进了这潭泥沼之中,季阁老气得简直想打人。
现在徐宏还向季阁老投去了愤怒的眼神,正在气头上的季阁老顿时就炸了,眉毛倒竖就开始吹胡子瞪眼睛:“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惦记着争权夺位?陛下病重,朝中人心惶惶,皇子们各有心思,还有外族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你们身为阁老,不仅不安抚人心,还惦记着夺权,如此鼠目寸光,真是枉费陛下对你们的一片苦心!”
季阁老这话算是开了地图炮了。内阁六位阁老,就他一个纯臣,这话把傅卿珩都一并骂了进去。
季阁老却觉得自己这话没毛病,继续冷哼道:“你们动的心思,陛下能不知道?莫不是因为陛下病重,你们就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看在同僚多年的份儿上,老夫提醒你们一句,别把自己全家老小都搭进去了,从龙之功,不是那么好拿的!”
说罢,季阁老一挥袖子,冷着脸转身就走。
风中还有声音飘来:“你们这把年纪,都已经位极人臣,还要争什么呢?陛下圣明烛照,一定有所决断,你们争成斗鸡,除了讨嫌还能干什么?老老实实做好分内之事,即便辞官,该有的体面也少不了你们的。何必呢……”
其余阁老相视苦笑,道理谁都懂,只可惜,他们已经入局太深,如今想抽身都抽不了。比如徐宏,当年先皇后之事有他的手笔,为了整个徐家他都必须按死了四皇子不让他登基。又比如王方,他同二皇子渊源颇深,二皇子和大皇子又因为皇位问题杠了多年,要是大皇子登基,他肯定没好果子吃,现在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即便是傅家陆家,与几位皇子也有不少牵扯,想要撇清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要是现在急着把关系撇清了,转头这位皇子就成了赢家,那冤不冤啊?
世家因为联姻关系网极大,本是实力大增的好事。现如今却变成了桎梏他们的枷锁,由不得他们拒绝,便陷进去了风暴中心。
反倒是季阁老,草根出身,又一直走纯臣路线,一身坦荡轻轻松松,刚才那话,是季阁老的真心话,却也只有他能做到。
徐宏等人也是心志坚定之辈,季阁老这番话还不至于动摇他们的心神。每类人都有每类人的活法,世家在权利更迭中没少占好处,都有经验了,相比起季阁老的明哲保身,他们更习惯下注豪赌。
季阁老走后,徐宏再次看向傅卿珩,冷冷道:“傅阁老,你虽是首辅,内阁也不是你能一手遮天的。”
这一次,张清罕见地与徐宏站在了统一战线,苦着脸劝道:“都半个月了,不见到陛下,我们也不安心啊!”
傅卿珩含笑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张阁老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
张清尴尬一笑,轻咳一声:“陛下即位二十余载,从未有过病重半个月不上朝之事,我等担心,也情有可原。首辅大人,难道您就不担心吗?”
傅卿珩一看,徐宏王方等人都是一脸绝不妥协的表情,不由叹了口气,怅然道:“那老夫也陪你们走上一遭吧。”
徐宏几人大喜,生怕傅卿珩反悔,连连催促他赶紧出发,傅卿珩无奈,只能领着他们往养心殿方向而去。
养心殿。
傅卿珩的面子果然好使,元嘉帝这次终于没拦他们,让内侍领着他们进了寝殿。
整座养心殿都弥漫着一股药味儿,徐宏几人心下一寒,手指竟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见了元嘉帝,几人心中更是一惊。此时的元嘉帝已经虚弱地起不了身,面上一片灰白,看向他们的目光也略微涣散,几人心跳更快,似乎窥探到了某种隐秘,赶紧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深深地拜了下去。
傅卿珩更是面露羞愧,伏地请罪:“老臣无能,拦不住他们,请陛下降罪。”
徐宏几人心下顿时大骂傅卿珩,好你个老狐狸,到头来你还成了被我们逼迫的小可怜了?你特么还要不要脸,平时到底谁逼迫谁,你心里都没数的吗?
傅卿珩心里当然没数,再次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眼眶一片通红地看着元嘉帝,悲切道:“陛下万要保重龙体,朝中大事,还需陛下做主。若是打搅了陛下休养,老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元嘉帝的头微微向里偏了偏,掩饰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又艰难地把头偏回来,颤巍巍地伸手,咳嗽了好几声才虚弱道:“朕无碍。朝中大事,便有劳傅卿了。”
徐宏怒火高涨,脾气再好也架不住有个王八蛋一直踩着他来刷元嘉帝的好感啊,这绝对不能忍!
能混成阁老的,都有两把刷子。徐宏同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膝行至元嘉帝床边,哽咽道:“听闻陛下有恙,老臣日夜难安,如今得见陛下,这才心安。陛下好生养病,梅花快要开了,老臣们还盼着同陛下梅园品酒论诗,笑谈家常呢。”
这是元嘉帝和阁老们每年冬季都会做的事。现如今冬季已至,徐宏这番话勾出了阁老们心中的悲意,纷纷红着眼看向元嘉帝。
元嘉帝同样动容,伸手握住徐宏搭在床边的右手,颤声道:“爱卿们有心了。”
徐宏眼神微动,反握住元嘉帝的手,正要开口,傅卿珩的手却突然也覆了上来,嗓子暗哑:“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瞬间,陆衍王方几人也凑了过来,几只枯瘦的,带着暮气的手便紧紧握在一起。
许是情绪起伏太大,元嘉帝又猛地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见傅卿珩几人大惊失色,元嘉帝又强撑着摆手道:“不碍事。众卿一片忠心,且帮朕看看,接下来这段时日,哪位皇子更为出众。”
这话一出,所有人悚然而惊。
元嘉帝这是决定要立太子了?
徐宏等人不免心旌神摇,内心已经转了几百个阴人夺储之法,面上却是一片哀戚,双目通红:“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
目的已达成,徐宏他们也不便多留,见元嘉帝脸色更为灰败,徐宏等人连忙告退,匆匆赶回家布局去了。
早先收集好的对手的罪证,是时候拿出来给对方致命一击了。
是夜,月凉如水,映衬着枝叶上的浮冰薄雪,别有一番圣洁的美感。而月色下的对话,却并不那么美好。
傅卿珩低低一叹:“陛下今日还是冒险了一些,徐宏略通岐黄之术,若是被他察觉陛下脉象有异,这局怕是又要重新布置了。”
他对面那人,面色苍白,一身帝王气势却让人膝盖发软,忍不住生出跪下拜伏的冲动。随手落了一子,元嘉帝神色淡淡,语气到底多了几分虚弱:“不这么做,他们也不会放心。朕确实病了,又有你及时打岔,徐宏也探不出什么。”
说完,元嘉帝又问傅卿珩:“查出徐宏背后之人还有谁了吗?”
傅卿珩摇头:“臣无能,还未找出线索。”
元嘉帝不由皱眉:“竟是连你也查不出来?京城中何时多出这么一股势力?”
傅卿珩苦笑:“徐宏与微臣争了几十年,对微臣的手段也有所了解。想从他这里套出消息,微臣还要花上一点时间。”
“时间……如今大楚内忧外患,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了。你尚且要花不少时间,永安和陆衍花的时间只会更久……”
傅卿珩担忧地看着元嘉帝,闭目良久,沉吟道:“或许有一人可以。”
“谁?”
“沈钰。”
“沈钰?”元嘉帝不由皱眉,“他尚且年轻,即便有几分小聪明,哪里是徐宏的对手。”
傅卿珩淡笑:“正因为他年轻,徐宏会轻敌,大意之下,才会露出破绽。”
良久,元嘉帝一叹:“那便让沈钰去吧,暗中派人跟在他身边,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沈钰的安生日子,就这么结束了。
第106章 难办的任务
被傅卿珩叫过去的沈钰内心是能别的。不是吧, 自己这小虾米都老老实实窝在家当鹌鹑了,大佬们怎么还惦记着自己呢?
这简直不科学!
然而事实却更残酷。沈钰听着傅卿珩透露出的消息, 更为郁闷, 苦着脸看向这位大佬, 无奈道:“首辅大人,下官平日里可有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即便是看在陆阁老的份儿上, 您也不能这般狠心送下官去死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就是沈钰上辈子见惯了大场面,还能撑得住, 不然这回准得被傅卿珩透露出的消息给吓出一身冷汗来。
同徐阁老对上,想尽办法摸清他背后的人。这是让自己去当间谍的节奏啊。
古往今来, 被抓住的间谍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钰脸都绿了,表情更为苦涩,低叹道:“您也知道, 上回下官已经给了徐阁老一次难堪, 他已经对下官有所防备。现如今下官再想去探他的底,只怕还没探出什么消息就先被他给拍死了。”
真不是沈钰妄自菲薄, 别看徐宏在沈钰吃过好几次亏, 那都是小打小闹不伤及根本,徐宏也端着阁老的架子没把沈钰放在眼里, 不然的话,沈钰哪能这么轻松?
但这回不一样,听傅卿珩话里的意思,徐宏这次可能玩过头了, 能让元嘉帝大费周章地布局,沈钰不用想都知道这里面牵扯的肯定是掉脑袋的大事。
碰上生日存亡的大事儿,沈钰还想像以前那样,徐宏不先把沈钰按死都对不起他阁老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