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单谦之扫了一眼,前去问了几句,才回来道:“那边是一对母女,她们一家是在敦煌经商的胡人,但因为战乱,他家男人回了波斯,将她们母女留在敦煌,后来就沦为奴隶,被做货品贩卖到这里,刚刚有人卖了女儿,她们就要分开了,你虽禁止了奴籍,但她们是异族,大家默认不在保护范围里。”
“默认。我认了么?”魏瑾微微挑眉:“行吧,看来普法工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让人来查封了这里,该处理的,法办吧。”
第237章 顺水推舟
小小的插曲并没有耽搁魏瑾的放风时间,最近草原的问题算是解决,所以她处理了连带的各种商业纠纷,平息了由拓跋六修内付带来的边境纠葛,这才有空出来溜达一圈。
她让单谦之带过来那母女二人,便继续如吃饱的猛兽一般,悠然巡视自己的领地。
街巷里,胡姬米薇抱着自己的女儿,身体微微颤抖,带着畏惧的目光,跟在那美丽的汉女身后。
她已经感觉到这个女子的身份不凡——刚刚只是她的仆丛出面,那个决定自己和女儿命运的牙行便立即不敢多说一句,卑微地将自己送给了这名仆从。
“能听懂汉话么?”那锦衣女子没有回头,只是随口问。
米薇握紧女儿的手,这给了她勇气,她勉强镇定了心神,道:“能听懂。”
“你是哪里人?”魏瑾走到一处小摊前,拿起一朵珠花,温和地问。
“回贵女,我是粟特人,家乡在河中地的石城。”米薇低声给自己的新主人讲述,“那地方,在天山之北,要走过西域,过了大宛,便不远了。”
魏瑾回想了一下,又问道:“你不是波斯人?”
米薇于是解释,他们粟特人世代居住在河中,建立了很多小城,以前在贵霜帝国下生活,贵霜败给波斯后,他们又向波斯称臣,所以自称是波斯人,但波斯帝国现在的境况并不好,他们如今没有力量控制河中一带。
魏瑾终于想起河中地是哪里,那是中亚五国的地盘,五个斯坦国汇聚的一带,而粟特人,是依靠丝路生活的商人,他们依靠丝路而兴起。
“那你是怎么过来蓟城的?”
米薇忍不住抹了下泪水,才平静道:“我们粟特人都是团队出动,一个家族先到一地定居,然后经营出据点,接着其它人再向远方前行,驻扎出下一个据点,以此经营出一条商路,我和丈夫就是在敦煌据点的经营人,有着不菲的家资,可前两年,洛阳失陷,我的丈夫以前货的名义离开了敦煌,让我和女儿在驻点等他……”
剩下的便是一个渣男的故事,渣男一去不回就算了,留在敦煌的母女却突然接到一笔巨额的债务,渣男在走之前,隐瞒妻女赊欠了大笔的财物,而他一走,这账务就落到母女俩身上,这债务太庞大,她们不但房屋、钱款耗尽,连自己也沦为奴隶。
她写信向母亲求救,托人带去故乡,但后来有人告诉她,因为凉州局势紧张,边关的烽燧守卫不许带信出关,她的信件被扣下了,随后,她和女儿就被贩卖到关中,又被转手,送到了北地,因为在北地,她的胡姬模样会有一个更好的价钱。
魏瑾随口安慰了两句,便被她口中的粟特商路吸引了,问了商路的细节。
然后便被这些粟特人的组织和商业头脑惊讶了,这个三十多岁,风韵尤存的女人不但数术非常好,而且精通粟特语、波斯语、还有西域通用的佉卢文以及汉书,按她说法,当年在他们的小城里,她出算出生名门,但是因为爱情,不顾父母兄弟的劝阻,嫁给了那个男人,随他远居敦煌,想建立一番事业,谁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早知如此,宁愿嫁给猪狗也不会嫁给他……
魏瑾也遗憾了赞同了她看法,随后道:“我正要建一个小衙门,用来帮北方对接处理各族的杂物,你要不要去试试?”
米薇困惑地眨了眨眼,她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意思是,只要一句话,自己可以去北方治下?
“可,可我是奴隶啊。”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问。
“不是了,”魏瑾随手将手上的珠花插在小姑娘头上,为她理了理乱发,抬头笑道,“吾之治下,无论种族血脉,皆不得为奴。”
她不需要露什么睥睨之意,只是淡淡一句话,就已经决定一切。
这、这种语气,这种话,能说出来的,只有……
米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看向一边的单秘书。
按道理,这时就需要单秘书这样的捧哏上前来递梯子,让她知道这位大人就是统御整个北方,拥有草原,繁华霸气的渤海公……
不过因为没有付这方面的服务费,单谦之便只是给地滩的小贩付了珠花钱,就没有多余的操作了。
好在魏瑾也不需要这些,他们继续悠然地游荡在繁华的街市里。
母女俩颠沛惶然多时,自然也没有机会欣赏这北方民情,如今跟在魏瑾身后,走了一会,倒也慢慢平静下来——只要她们在一起,便是为奴,也是安心的。
早上的繁华的街道上车来人往,植了两年的行道树已经有了不少叶荫,行人走在街道两侧,各种小食店铺、针头线脑的商铺开得五花八门。
有一位老人背着竹筐走在前边,筐露出米袋的一角,一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边,他扎着小鞭子,围着小肚兜,白胖的胳膊,手捏着一个崭新的木风车,笑声欢快地回荡在人群里。
早食铺子的吆喝声传得很远,上座率颇为可观,酒铺的佣人们洒扫着门前那小片街道,送酒桶的车驾努力想拐进狭小院门,却堵住了小半个街道,引得旁边的车马怒骂。
街道的树边有一些小地摊,放着几把青菜,有老人守在一边的,喊着便宜卖了。
拥挤的街道上,牛车马车驴车都是可怜得和乌龟一个速度,慢得让人恨不得扛着车在朝阳下奔跑。
路过一处空地时,正好有牛车走过去,魏瑾让了让车,身后那好奇看着四周的小女孩没注意之下,险些撞到她,被单谦之扶住。
“师父,我们多久能拿到工钱啊?”一个年轻学徒谄媚的声音传入魏瑾耳中,她转过头,看到旁边的牛车上堆放着整齐的木块,匠人正指挥着学徒把木块抬下来。
“什么工钱!”那匠人怒道,“干营造这行,师父带三年,还要给学费,要工钱,你会什么,你配吗?”
学徒有些委屈地道:“可那土木营造学校里干活都有……”
“那你去哪,你要考得进去,还用来我这?”匠人讽刺道,“干不干,不干滚!”
“您别发火啊,我不说工钱就是……”
魏瑾笑了笑,从空地前走过,这座城池里没有什么安宁祥和,相反,喧嚣与烟火填满了每一个角落,人人都在为生活奔忙,面色疲惫,仿佛蜜蜂一样不得停歇。
她巡视了一个早晨,走了三条街,才进了一处食铺,带着那可怜的母女。
一只老虎懒懒地趴在店铺中心的大窝里,肥胖地像一张毯子。
“女神来了!”店铺里的玩家立刻涌了上去,询问有没有要下发的任务。
魏瑾随便给了几个送信、计算钱粮、统计户籍的任务,将他们打发走了,才去摸了下老虎,坐在离老虎最近的桌边,点了一桌广式早茶。
一边吃,她一边深思。
是时候,把北方的法典修编一次了。
如今北方的法典大部分还沿用旧晋的典律,只是废除了其中的奴籍、禁止买卖和伤害,还有废除了贵族的特权,保证了土地国有等等。
但很多东西,她没有妄动,比如宗族执法,比如童婚。
在地广人稀的时代,宗族抱团求生是刚需,她只能选管制宗族之间的械斗,如今才几年时间,她暂时还没办法去管理到宗族内部去。
又比如,禁止女子十八岁之前结婚,这也不现实,在城里还好,在乡下,女孩过了十六,就会被指指点点,还容易被欺晦,人心中的观念,不是一时能改掉的。
还有胡人,北方的汉人与胡人几乎差不多人口,她只编户了治下的胡人,且一视同仁,但对周围如匈奴、鲜卑、扶余等人都没有严格的法令,这些也应该列入了。
还有很多的细条文,比如建筑标准结构、各种民事法令,都是要针对调整,不能照搬后世。
但是这些,都需要人。
不是普通的人,而是各行各业懂行,且沉浸其中的人,从他们之中,征集初稿,再由各地的主官提意修改,最后汇集到自己这里,做为定稿。
不过,这可是个大活,需要各地的一手资料。
那么……
再开一个活动好了。
虽然如今那个种田活动还在,但多开一个,也不是什么问题。
“粥冷了。”单谦之打断她的思路。
魏瑾骤然回过神来,微笑着对他点头,随意喝了两口,又继续神游天外。
话说,这次活动给几个号好呢?
第238章 神通显现
黎明之前,夏日的热意在夜中绵延。
蓟城的邮差天不亮就起床,慎重地穿上蓝色的工作衣,带上鸭舌一样的乌帽,迅速地吃朝食,他牵出了自家的爱马,飞身上马,走出了自家院宅。
黑夜之中,数盏油灯立在高高的栏杆上,像一道道信标,指引着方向,这时的街道上已经有了稀疏的人群,很多朝食铺子准备着早市,修鞋修锅修车的匠人们带着伙什去占最好的位置,还有离家远又不舍得坐马车的工人们,也已经早早出门。
等邮差顺着路,到一家大印坊里取了报纸时,天已亮民,便熟练地给人送去。
这报纸是异人们最先搞出来的,印一些古古怪怪的故事,还有一些时事,后来本地的世家大户也联合起来,办了一份,但蓟城识字的人毕竟不多,销量很是惨淡。
后来渤海公牵头,办了一份邸报,上边刊印着的北方的每日需要公开的决策,周围的战事,还有一些其它的情报,此报一出,销量很是可观,不但本地的世家富户们人手一份,连其它的州郡都强烈要求订阅,让办报异人大呼不合理,说时政报纸的销量怎么可能比得过小报呢?
到了城东,邮差将手中的邸报递给一门房,又去送下一家。
门房的老仆不敢怠慢,老爷说了,每天的邸报都要第一时间给他。
拐过一个长廊,廊边荷池暗香浮动,过了池子,门房老仆便到了内院前,便被侍女拦住,说是老爷夫人们正在用膳,让人转交。
门房一边想着这蓟城的宅子可比清河的老宅小得多了,也亏得老爷夫人们能习惯,一边退回去。
侍女拿着邸报入内院,才进饭厅,便见到家中俊美又贵气的大少爷入座,一时不由得脸庞微红,见老爷坐在正中主位,便有些刻意地从的少爷身边路过。
“咦,邸报到了?”崔涞才一坐下就看到那用黄纸印刷、有些泅墨的报纸,微笑道,“给看看。”
侍女哪里挡的住,不由自主地递给他。
旁边的崔夫人立刻不喜了,抱怨道:“你难得回家一次,怎还顾着公事,没得片刻清静。”
崔鸢看有人吸引火力,没有半分要为哥哥分辨意思,只低头继续喝粥。
大家长崔悦却不理夫人,只是看着儿子看报后骤然严肃的神情,问道:“又有何事?”
崔涞不答,只将报纸给旁边的妹妹看。
崔鸢只瞄了一眼,便瞬间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筷子都吓掉了。
《论法之会,势在必行》,这个几个字,她认识,但这个头条的内容,未免有些太骇人听闻了。
内容中,历数了魏晋之时的法典中各种维护世家的法条,又指出如今北方变革流于表面,上次的道宗大会,给了作者灵感,她觉得就如此一般,广邀天下大贤,前来修订法典,至于说什么算是大贤——作者表示你觉得自己是,就可以来。
如果只是普通的任者,崔鸢自然可以当成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文人梦吃,但头条上,署名却是明晃晃的“魏瑾”二字,这两个字的份量,让这个篇头条立刻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政治事件,光是想想它会引起什么后果,就让崔家小妹感觉头皮发麻,心跳欲出。
一边的崔悦非常不悦,想要训斥儿女,但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伸头一看,也是惊得站不稳。
这早饭显然不能吃了,崔家兄妹带着父亲,就去书房。
“这未免也太随性了,”崔悦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心烦意乱道,“法为国之脊,岂可随意任人动之?”
“这才是渤海公的气魄,”回过神来崔鸢立刻就看出了其中内在,“如今内政之事,皆在渤海公镇压之下,但各地的阳奉阴违却从未少过,与其内耗生事,不如将一切摊开放在明面上。”
“摊开?”崔悦压抑不住怒火,“她魏瑾是晋臣,怎可擅改律法,再者说,你看上边写的是什么‘征求匠作之法,由匠者出’,甚至还允许胡人参与修订律条……这这、简直罔顾人伦,什么时候,那些贱籍也可以动律法之术了,他们认得律法怎么写么?”
“阿耶莫急,”崔妹妹已经冷静下来,“渤海公岂会改不得法,你说她是晋臣,但事实如何,您心里清楚得紧,莫不如先想想到时论法说律,你要如何说。”
“我清河崔氏名门之族,若是和这些卑贱之人辩论清淡,岂不是让天下世族耻笑?”崔悦断然拒绝。
“我和大兄都没时间,你不去,那就算了。”崔鸢才不惯着他。
“小妹说得对,走,先去吃饭吧。”
“逆子、逆女!”崔悦气极,但坐在椅子上思考数息后,又提笔磨墨,开始思考要写哪些条陈——这种机会,绝对不可以让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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