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岛
“师尊。”他喃喃道。
坐在地上的青年,变成了当年那站在血泊里无助哭泣的四岁小童。
男孩注视着那些人,他瘪起嘴,无助又带着哭腔的奶音下意识地害怕地唤道,“师尊……”
一道白光闪起,已经逼入近处的村民们被白光笼罩,骤地分成了两边。
男孩坐在光里,光以扇形向前方铺开,而那些追来的人似乎根本穿不透光的屏障,气急败坏地在他面前的两边敲打着空气。
他怔怔地注视着这一切,便觉得自己被人影笼罩。
男孩转过头,便看到身穿黑色劲装,梳着马尾的虞楚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身影笼罩着他。
她那双漂亮又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他。
“陆言卿。”虞楚道,“现在,记住我的话。”
男孩怔怔的注视着她,无数手和村民都围绕过来,却又悻悻散开,画面旋转,瞬息之间,坐在地上男孩变回了打坐的青年。
“你是陆言卿,星辰宫大师兄。尚有三月年满二十五岁,你在帝城郊区外,和其他师兄弟妹等待我的消息。”虞楚注视着打坐的陆言卿,她道,“如果你看见黑衣束发的我,便代表你陷入幻境当中。”
随着虞楚的话,幻境开始不稳定起来。那些村民的幻影开始扭曲,村庄崩塌瓦解。
跟着虞楚的话,陆言卿想起了被幻境屏蔽的一切。
他睁开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师父,怔怔地说,“师尊,原来你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出行前,虞楚曾经换上和她平时大相径庭的一套黑衣,就连长发都被她束在脑后。
徒弟们惊讶她的改变,虞楚却说,“这么惊讶?那便看仔细点。”
而后,她依次召唤徒弟单独进入大殿。
陆言卿是第一个进去的。
他走进大殿,便看到黑衣虞楚端坐在垫子上,她道,“言卿,过来。”
陆言卿听话地走了过来,在虞楚面前坐下。
“师尊?”他疑惑道,“还有事情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虞楚道,“看着我,注意我的不同。”
陆言卿扫向虞楚,他不明所以地说,“您穿了黑衣,系了头发。”
虞楚并未说话,她伸出手,挡在他的眼前。
“您在做什么?”陆言卿问。
“我在给你们的精神世界埋下一个潜意识的防御机制,以免意外发生。”虞楚淡淡地说,“我就是你们的防御机制。”
什么叫潜意识,什么是防御机制,要以免什么意外发生?陆言卿疑惑很多,都没有机会问出来。
“如果陷入意识方面的陷阱,你便会看到身穿黑衣的我。我平日从不这么穿,所以你会分辨出这是不是幻境。”虞楚道,“而我,会唤醒你。”
她抬起手,她的声音就像是从陆言卿的耳边清楚的传来。
“现在,看着我的手指。”
“三,二,一。”
“——醒!”
树林中,陆言卿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靠在树干上剧烈地呼吸着,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第89章
帝城的另一边, 躲在草丛里的谷秋雨一动不动,她紧抿着嘴唇,紧闭的眼睛睫毛轻颤着。
幻境里, 谷秋雨恍然地站在白羽楼的走廊里, 注视着这里的女徒弟人来人往地忙碌着。
她如今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和成年女子身形无异。可是在这里, 谷秋雨似乎还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
谷秋雨正在发呆,忽然有人一脚踹在她的后背上, 她一下便跌在了地上。
忍着背后的疼痛转身一看,便看到一个二十多岁出头的女修挑着眉,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梁,令,慧!”谷秋雨捏起拳头, 她一字一句地道。
“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梁令慧冷声道, “谷秋雨,还不快点去干活儿?!”
谷秋雨幼年被卖, 被白羽楼买回去时不过七八岁, 在白羽楼呆这几年, 走时也才十岁, 根本不是成年女子的对手。
其他门派干杂活的基本都是杂役弟子,而在白羽楼里, 是这些被看到些微天赋,而被买来的小姑娘们。
许多孩子十岁左右内丹才会慢慢成形, 可以一窥究竟是否有潜力。
十岁也成为白羽楼小女孩们的分水岭。是成为白羽楼的弟子,还是继续干杂活,只看这时候了。
没有人知道,白羽楼会将天赋不高的女孩卖给其他男修, 也没人知道白羽楼会杀人。
相比之下,做个做杂事的人似乎已经是很好的下场了。
谷秋雨费劲地拎着到到自己腰间的大木桶,和另外的女孩蹲在走廊擦地板。
忽然间,她被拽着头发提了起来。
“谷秋雨,你又偷懒!”
“我没有!”小谷大叫道。
“你还敢顶嘴?!说了多少遍,要跪着擦地板,你看看你是怎么擦的?”梁令慧冷笑道,“一天不打你就蹬鼻子上脸,贱人!”
谷秋雨被抓着头发,她的胸膛起伏着,用恶狠狠的目光瞪视着梁令慧。
“你敢这么看我?!”梁令慧伸出手,扇了她一个巴掌,而后将谷秋雨推到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旁边的女孩吓得呜呜直哭,“师姐,别打了,再打她就要死了……”
“你也配叫我师姐?”梁令慧冷笑起来,她伸出手指向那个女孩,“你掌嘴,一直到我让你停下为止——不许再哭了!”
谷秋雨是这些小女孩中长得最漂亮的,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翘鼻子,不说话都令人心中怜惜。
就连掌门李双安都很注意她,也曾经说过,如果谷秋雨天赋高,以后要好好培养,当做白羽楼的门面带出去长脸。
听了这话,其他师姐们看着漂亮的和娃娃一样的谷秋雨,仇恨嫉妒的心更是熊熊燃烧。
除了师父和女徒弟,白羽楼其他打杂的小女孩是没有地位的,可以随便打骂,打死了也不过随便一埋而已。
可掌门李双安说过小谷可以打,但不能出危险,要等看她的资质。
这种双标让本来就看不顺眼的师姐们经常找茬打谷秋雨,有时故意打她的脸。
其他小女孩也会被打,可是只有谷秋雨挨打次数最频繁,她的身体和脸上常年带伤。
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人见过她哭过。
回了住的地方,二三十个小女孩挤在窄小的房屋里打地铺睡觉,今天被打被骂过的小姑娘都小声哭泣,只有伤最重,脸颊红肿、露出的小臂尽是淤青的谷秋雨最淡定。
她顶着伤痕,哼着摇篮歌,在木盆边洗着自己的手。
这时,一个小物件砸在了她的后背上。
“都怪你!”不知道哪个小女孩说,“谁跟你一起干活,谁就会被连累挨打,你真是个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
谷秋雨恍若未闻,她还是哼着歌,又开始洗脸。
有性子烈的女孩走过来,干脆夺过木盆,将整盆水稀里哗啦全都倒在她的身上。
“你不是要洗脸吗,你洗啊!”
谷秋雨瞬间湿透,沾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水滴顺着她的下巴流淌。
她抬起头,那个耀武扬威拿着木盆的女孩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竟然连连后退几步。
谷秋雨的黑眸深不见底,犹如幽潭般没有温度,冰冷得似乎要吞并其他人。
“你,你——你滚出去!”那女孩声色俱厉地说,“我们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没错,你出去,都怪你我们才被打,不要让我们看见你!”其他女孩也都附和着。
浑身湿透的谷秋雨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出房间,木门砰地在她身后关上。
小谷来到后院杂役间,里面堆满了各种东西。她关上门,在杂役间的窄小地板趴下,又从角落堆压的地方掏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和两个小刀片。
她拿出另一边放着的巴掌大的石头,一点点地磨着刀片和匕首。
第二天早上,谷秋雨将匕首藏好,而给自己的梳了一个童子发,头顶两个圆圆的小揪揪。
她将刀片藏在系好的头发里,这才走了出去。
白天,谷秋雨正在屋里擦桌子,梁令慧看到了她,立刻走了过来,心中想好了刁难计划。
梁令慧和往常一样想要抓着谷秋雨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她这手一把用力地抓在小谷的头发上,顿时剧痛传来,鲜血淋漓,让她大声尖叫起来。
谷秋雨站在原地,指着梁令慧放声大笑。
屋里的喧闹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其他女修赶来,便看到梁令慧抓着自己的手腕,她的右手皮开肉绽,大滴大滴的血滴落在地上。
在她的尖叫声中,其他女徒弟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将谷秋雨抓了过来,把她的头发散开,两个刀片掉落在地上。
“贱人,你这个贱人!”梁令慧指着她厉声道,“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谷秋雨仍然大笑着,小姑娘特有的清脆笑声回荡在屋里。
哪怕她知道事后会得到梁令慧更加可怕的报复,可她并不在意。
白羽楼的女徒弟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挑衅,几个成年女修团团围住未到十岁的小女孩,先给她喂了保命的丹药,再往死里打她,看着要不行了,把她治好,再继续打。
整个刑罚几乎持续了半个月。仿佛一场冗长的噩梦,看不到尽头。
梁令慧抓着谷秋雨的后颈,一次次将她的头摁在涮拖把的木桶盆里。
谷秋雨在窒息当中,她的心中仇恨甚至比痛苦更胜。
她想,她要记住如今的每一天,她要记住所有人的脸。
五年后、二十年后——总有一天,她要一个个让这些人偿命,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
……可是,等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不需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