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跃跃
一句平平无奇的引见,说的话却截然不同。
郑家嫡女,三殿下的未婚妻,一重重身份堆砌起来,旁人才知她是郑家莹珠,是谢慎未来的皇子妃,就好像她整个人都是由这些身份呢组成的。
顾绫却不必如此,旁人只消说一句:“这是顾姑娘。”所有人就会知道她的身份,无一人会认错。
毕竟,在这座深宫里,能得宫人这般敬重的“顾姑娘”,唯有皇后娘娘嫡亲侄女儿,顾绫。
郑莹珠胸口戾气陡生,却不得不遮掩住,微微弯下膝盖,道了个万福,“顾姑娘。”
顾绫颔首:“郑姑娘既来了,就好好玩。”
一派东道主的气派。
郑莹珠郁气更甚。
分明,她才是皇家儿媳,结果顾绫却比她更像这座宫殿的主人。只因她有个好姑姑,只因她有个好父亲,就能让她为所欲为。
郑莹珠眸中的气愤全部落在顾绫眼中。
顾绫深知她的心结,不外乎是此生只能藏于深闺,从不敢露面,好像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前世郑莹珠恨她欲死,亦是认为她一生的悲苦,都因顾绫而来。
顾绫心情极好地从她身边越过,边走边道:“张家姑娘来了吗?张姑娘自小就跟咱们走动,真真是大家闺秀,再可靠不过,今儿若来了才好……”
既然知道对方的弱点,当然要分毫不差往上戳,不然岂不是白费。
张姑娘是闺秀典范,自小走动,所以可靠。
郑姑娘从小就没出过家门,不曾跟任何人熟识,自然是不可靠,也不是大家闺秀。
果不其然,身后,郑莹珠攥紧了拳头。
顾绫心中畅快,拉住谢素微的手,慢悠悠往前走。
留下一地怒火。
郑莹珠匆匆几步赶上来,压着心底的怒火,柔声道:“顾姑娘,我今儿头一次来行宫,担心出了差错,可以跟着你吗?”
顾绫唇角含笑,望着她抹了嫩粉色胭脂的眼角,轻轻一笑,学着她的样子柔声道:“郑姑娘,当然不行。”
随即,她冷下脸,不留情面地嘲讽:“你与我有关系吗,三殿下与郑妃娘娘皆在,你寻我是个什么意思?若是你掉下池塘,吃错东西,或者怎么出了事,莫非还要怪我没带好你?”
郑莹珠眸中含泪,怯怯道:“顾姑娘,我……我并无此意,我只是……”
顾绫懒得理会她,对宴上侍奉的宫女道:“去博望园请三殿下的两位侧妃过来,身为侧室,理应侍奉主母,让她们来领着郑姑娘走动。”
郑莹珠并非柔弱之人,装起来不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装什么弱质纤纤。这幅模样,还不及沈清姒三分气韵。
来日进了谢慎的后院,她与沈清姒争斗起来,只怕唯有靠着身份,才有一战之力。
郑莹珠那张娇嫩漂亮的小脸,霎时变得乌黑一片,咬着后槽牙道:“顾姑娘,您此举……不太好吧。”
今日,皇帝设宴,宴请的都是亲近之人。
还未嫁进门就让两个侧妃跟着出席宴会,她的脸面往哪儿搁?
顾绫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脸蛋,含笑道:“郑姑娘,这满宫里头,你瞧瞧除了你,还有谁敢说我做的不好?”
她笑,“我是在帮你,沈侧妃身怀六甲,杨侧妃与三殿下自小的情分,你如今见见她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说完,替郑莹珠理了理又些凌乱的衣襟,笑吟吟道:“郑姑娘,不用谢我。”
郑莹珠咬牙不语。
顾绫不以为意地笑笑,扯着谢素微离开。
谢素微小声问:“对不住你的人是三哥和沈侧妃,你何必为难郑姑娘?”
顾绫想了想,淡淡道:“郑家有个身体健康的嫡出女儿,养在深闺不为人知,只告诉世人他们家没有女儿。你猜,这是为什么?”
“郑家有了一位宫妃,如今……就差一位皇后了。”顾绫意味深长道,“他们这是在谋图我的命,难道还要我温和对待她吗?”
就算没有前世之仇,今生得知此事,她亦不可能轻易饶过这些人。
谢素微抿唇,忽而叹了口气,道:“何必呢。”
郑莹珠出身豪强大族,姑母贵为皇妃,表哥是皇子,将来嫁给一个贵族儿郎一生荣华富贵,难道不好吗?何必要遮遮掩掩不见天日,算计这许多。
这样,又有什么快乐可言。
“旁人的心,咱们怎么会懂。”顾绫摇了摇头,“欲壑难填啊……”
谢素微叹息,“这件事情,郑莹珠的事情,三哥哥知道吗?”
顾绫蓦地沉默下来,一言不发,静静盯着脚尖。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素微便明白了,怒道:“他若知道此事,就太过分了!”
郑家谋算这些事情,她并无感觉。然而自幼一同长大的兄长如此,便让她难以接受了。
顾绫叹了口气,苦涩一笑:“都过去了。”
第47章 公主
顾绫一向任性傲慢, 此言卑微若此,着实不符她的性情。
谢素微疑惑道:“阿绫,你就这么算了吗?”
顾绫笑笑, 反问她:“不然, 我还能怎么办呢?是打死他,还是杀了他?”
谢素微哑然不语。
谢慎贵为皇子, 当然不能被人肆意打杀。顾绫是皇后侄女儿,自小养在宫中, 与谢慎生气时, 吵一架打一顿,帝后二人都不会当回事, 说不定还会帮着顾绫。
但若动了真格,危及性命的时候……
是亲儿子的命更重要, 还是皇后的侄女重要?皇帝会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这就是与皇家联姻的坏处。
无论你身份何其贵重, 无论你是否委屈,无论他犯了多大的错, 都不可能任由你肆意处置。
谢素微叹了口气,拍拍顾绫的肩膀, 安慰她:“天下何处无芳草, 像三哥哥这样的,弃了就弃了, 说不定是件好事。”
顾绫轻叹。
两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谢素微蹙眉:“大哥又没来。”
“陛下的意思,谁敢违逆?”顾绫道。一直以来,皇帝口中的“诸位皇子公主”,从不包括谢延。宫人们心知肚明,绝不敢叫谢延前来碍皇帝的眼。
巳时。众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帝后二人相偕而来。
皇帝仍是苍白虚弱的模样,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整个人显的空荡荡的。
一向雍容华贵的顾皇后,今儿未曾着华丽朝服,换了件绯色常服,不施粉黛,一脸淡漠地坐在皇帝身侧,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眼眶红了一圈儿。
开宴前,皇帝轻轻咳嗽几声,按着桌子,目光逡巡一圈。
他毕竟是曾经掌权的君主,并不像表面上这般温和,此刻目带打量,给众人极大的压力,使得下头年轻小辈们都缓缓低下头。
皇帝皱眉,问身侧内宦官,“谢延呢?朕设宴,他竟敢不来?”
这位宦官总管此次宴会,闻言连忙下跪叩首:“陛下恕罪,是……是奴才疏忽了大殿下,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淡淡道:“将人唤来。”
却未曾责罚这个内宦官玩忽职守之罪。
宴会当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皇帝未曾意识到,他此举,带给底下人内心的波动。
以往陛下不待见大殿下,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今日主动宣召,所谓何意?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唯有顾皇后倒了一盏清茶,递给皇帝,温声道:“陛下,宜燕园离得近,阿延一会儿就到了,您别生气,对身子不好。”
皇帝叹了口气,赞道:“唯有皇后一人关心朕。”
下头着许许多多的儿女,都未有一人起身劝他一句,让他关心身子,气大伤身。唯有皇后,她自个儿伤心的不行,还要关心他。
顾皇后假作好人,“陛下这话说的叫人寒心,孩子们都孝顺,只是年纪小不擅表述,陛下可别怀疑他们的孝心。”
皇帝没说话。
须臾,谢延一身藏青色衣袍,从远处踏进长春园的大门,头上白玉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皇帝看着他颀长的身影,俊美的脸颊,沉默片刻。
待到谢延屈膝行礼后,才淡淡道:“既来了,就听好朕的话。”
“你已至弱冠之年,朕身子骨弱,无法为你加冠,但该做的却不能少,朕为你择了兵部,今日之后便协理兵部,掌管军户,别的事情不需你操心。”
皇帝说的冠冕堂皇,一副概因体弱而不能为谢延行冠礼的意思。实则,却不干一丁点儿人事。兵部当中有无数部门,无论军械或是队列,都乃实权部门。
唯有军户一项,是兵部中的鸡肋。所谓军户,就是指世代为军,充当军差的人户,几乎是固定的,每年播放的钱粮器械,更是固定,且不过他的手。
掌管军户,一是没活可干,无权可揽。二是没有油水。
这样的差事,就算是年方十二的四皇子,都觉得过于窝囊。
“儿臣遵旨。”谢延却只是平平静静领旨谢恩,板着的一张脸,冷硬如石,不带丝毫的怨怼。
他那双眼睛,如同寒冬的雪,看向皇帝。
皇帝不喜他的脸,看到他寒意森森的眸子,越发厌恶。更不耐烦听他说话,挥手让他退下。
心里暗暗恼怒。
若非皇后劝说他要对所有子嗣一视同仁,以平流言,他今日是断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谢延讲话的/
谢延拱手,起身离去。
从头到尾,从未转过一次身,从未看过任何一人。
顾绫微微抬身,倾向他离去的方向。下意识的举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皇帝在上头开口:“绫丫头……”
三字一出,顾绫一个激灵,慌忙回神起身,“陛下。”
她心里一阵惊慌,心口砰砰直跳,恐慌不已地低下头:“臣女在。”
皇帝叹了口气,看一眼顾皇后发红的眼圈,心蓦地一软,道:“顾绫跪下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