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跃跃
她当然知道,顾问安不会真的生气。
但这个岁数的中年男人一向要面子,她得给他一个台阶下。
顾问安哪里受得住这个, 狠狠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啊,冤孽!”
却只换来顾绫一个灿烂明媚的笑。
她故意讨好人时,没有人受得住。
顾问安心底的那一丝郁气,随着这个笑容,很快就消散了。
“罢了,谁让我是你爹,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
“阿爹对我最好了。”顾绫不吝啬夸奖,“能做您的女儿,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顾问安叹了口气,轻轻揉揉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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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月色寂静,玉华殿安静地不同寻常,宽大的梧桐叶落在地上,营造出荒凉的气氛。
谢延坐在石桌前,红泥小火炉在掌下燃起火焰,一壶清茶已沸腾着升起袅袅炊烟。
韩三跪在谢延脚下,头紧紧挨着地面,浑身都在颤抖。
“殿、殿下饶命,奴才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十岁幼弟,不得不听郑妃娘娘的话。奴才不想背叛您……”
他疯狂磕头,眼泪糊了一脸,狼狈凄惨。
换了旁人瞧见,定要动恻隐之心。
谢延却宛如铁石心肠,脸色未曾动过一下,安安静静在月光下,将茶水倒入杯中。
“你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他轻声道,“不必瞒我。”
茶水倒满,他却没停,眼睁睁看着溢出流到桌案上,顺着边沿淌到地上。
一滴一滴的落下去。
“滴嗒滴嗒”的声音,如同凌迟前的钟声,让人的恐惧无限的放大,越来越心慌。
韩三这下子连哭都不敢了,颤着嘴哀求:“殿下,殿下,只要您肯饶了奴才这条贱命,让奴才做什么都行……”
谢延仍旧不语,只拿起一旁巾帕擦了擦手,端起热烫茶盏轻轻吹了吹,待盏中茶水变得温凉后,举杯一饮而尽。
那滚烫的热度,于他而言,仿佛一文不名。
韩三像被人掐住脖子,瞪大眼紧紧闭着嘴,惊恐不已地抓着地上泥土。片刻后,腥臊的气息从他腿间传来。
他是太监。
看到那炙热的茶水烫着谢延的掌心,不由得想起净身那天,滚烫的刀子……
那种滋味,没有人想承受第二次。
谢延嫌恶地皱起眉头。
韩三越发瘫痪如泥,战战兢兢望着他,期期艾艾道:“殿……殿下……”
谢延被恶心到,将茶盏重重放到桌子上,没再吓唬他:“我没打算杀你,你为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你出宫。”
韩三像是在雨夜里看见了太阳,兴奋又激动,感激不尽,“殿、殿下请说。”
“告诉谢慎与郑妃,顾问安欲将顾绫嫁给我,却被我拒绝了。”他轻声道,“因为她命格与我不和,我若娶了她,活不过一年。”
韩三连忙叩首:“是,奴才现在就去。”
他不顾满身的狼藉,从地上爬起来,垂着手想逃开谢延的视线。
谢延轻轻一笑,“若你再背叛我……”
他手下用力,捏碎桌面上薄瓷的杯子,语调温柔:“你不敢的。”
韩三快被他吓死了,慌张地点了点头,捂着□□飞快地跑开。
谢延起身回殿中,进门前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的明月圆润清朗,银辉灿烂,静静照着天地万物。
而他的心思,仿佛瞒不过明月。
谢延勾了勾唇。
韩三没读过书,不知道这一招叫做“借刀杀人”,借谢慎的刀,做他想做的事情。
谢慎想要顾家的助力。顾家却不愿将顾绫嫁给他。
与其让顾绫嫁给别人,成为他的仇人,不如让她嫁给一个死人。到时百般示好,不怕不能为己所用。
该怎么选择,趋利避害的谢慎,想必很清楚。
谢延轻轻一笑,推门进屋。
将满地皎洁月光,全都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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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刚亮。
郑妃宫门大开,乘着辇车去拜见皇帝。
皇帝还未起身,躺在榻上,搂着年轻娇嫩的宠妃容嫔,听到郑妃的名号,微微蹙眉,“让她进来吧。”
容嫔笑声如黄鹂鸟,清脆悦耳:“郑妃姐姐来了,那妾身先告退。”
整个人却巴在皇帝身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皇帝搂紧她,嗤笑一声:“她来她的,你睡你的,有什么关系?”
郑妃虽很漂亮,到底年纪大了,做不出小女儿的娇态,怎么比得上年轻娇嫩的容嫔招人喜欢。
郑妃进门时,恰好看见这一幕,暗自咬了咬牙,“臣妾给陛下请安。”
容嫔慢吞吞开口:“臣妾不好起身,就不给郑妃姐姐请安了,还望郑妃姐姐勿怪。”
郑妃笑笑:“容嫔妹妹侍奉陛下辛苦,我怎么会怪你。”
她没多理会容嫔,只看向皇帝,轻声道:“陛下,臣妾有事禀报。”
皇帝懒洋洋道:“什么事儿?直说吧,朕能听的,容嫔也能听。”
郑妃绞紧手中丝帕,到底不敢耽搁正事,轻声道:“臣妾今儿听了件耸人听闻的事,是说大殿下和成乐公主……”
“谢延与阿绫?”皇帝陡然清醒,一双睡眼迷蒙的眼,清亮无比,“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臣妾不过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郑妃低声道,“说顾家有意把成乐公主嫁给大殿下……”
“胡说八道!”皇帝蹙眉,“顾问安昨儿才与朕商讨过阿绫的婚事,这又是哪里来的浑话!”
皇帝并未对顾家疑心。
顾家兄妹选了两个不同的人,一个寒门子弟,一个魏家三郎,都是前途锦绣的好儿郎,哪个不比谢延强?
顾问安是脑子里长了虫,才可能把女儿嫁给谢延。
举世之间谁不知道,谢延不得他喜欢,这辈子也没什么前程,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他只以为,是同崔显那次一样,是有人故意传出来坏顾绫的名声。
“可是臣妾还听闻,大殿下与成乐公主命格相克。公主命格贵重,大殿下若娶了她,只怕不出一年……”
就被克死了。
未尽之语,郑妃不好说出口,只对皇帝道:“到底是传言,臣妾不知真假。陛下不如问问钦天监,以免伤了公主名声。”
皇帝眸光一闪,搂着容嫔的手加大力气,沉吟不语。
能克死谢延,当然最好。可若是克不死呢?
“命格之事,乃无稽之谈……”
容嫔痛呼一声,娇吟道:“陛下,臣妾疼。”
她在皇帝身旁翻了个身,紧紧搂着皇帝的腰肢,笑嘻嘻道:“陛下觉得是无稽之谈,臣妾却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招钦天监来问问。”
“大殿下这个出身,是皇家的陛下的污点,臣妾也不喜欢他。若是成乐公主能替陛下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也不枉陛下和皇后娘娘疼爱她多年。”
皇帝只道:“你懂什么,皇后哪里会同意?”
他也想弄死谢延,可顾绫是皇后的心肝肉,他若要拿顾绫当刀子,皇后率先就要与他翻脸。
此事,不值得。
“皇后娘娘是陛下的皇后,自然应该处处以陛下为先。”容嫔柔媚地缠住他,软声道,“臣妾觉得娘娘贤良淑德,定不会忤逆陛下。”
容嫔俏生生望着皇帝,将郑妃撇在一旁,青春靓丽的眸中全是崇拜,“就像陛下是臣妾的天,就算陛下要臣妾的命,臣妾也绝对不会犹豫。”
容嫔眨了眨眼睛,娇声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能拦着您。”
皇帝只道:“皇后与你不同。”
容嫔柔媚温顺,狐狸容貌,兔子性格。顾皇后却外柔内刚,哪里能够相提并论。
容嫔没想到他这么难搞,“臣妾当然没有陛下想的周到。既然陛下不想听,臣妾不说就是。”
她甜甜一笑,靠在皇帝胸膛上,状似无意道:“陛下方才说,顾大人跟陛下商讨成乐公主的婚事,是哪家儿郎,臣妾很好奇。”
“你不认得,一个寒门子弟。”皇帝随意道。
容嫔惊讶地撑起身体,满眼的惊奇:“真的假的?臣妾还以为会是和顾大人一样的重臣之子,竟是个寒门子弟吗?”
她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听到惊讶的事情,便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
“顾大人真是不一般,居然舍得把女儿嫁给寒门子弟,若是我的女儿,我肯定不愿意。”
皇帝刚想笑,忽然又怔住。
重臣之子……魏家三郎,不就正是重臣之子吗?
顾家从文,顾问安位居尚书令,乃百官之首。
魏家从武,魏大将军手握重兵,在武将当中声名赫赫,极得敬重。
若两家联姻,这天下江山的,几乎就握在他们掌中。
无论如何,这桩婚事都不能成。他得不惜一切代价破坏顾家和魏家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