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跃跃
这样的传言,京中比比皆是。顾绫只听个笑话,什么兵马钱财,都是笑话。
皇帝驾崩之前,这些个皇子甭管封地在哪儿,都没有机会出京,地盘再大也用不着。何况就算真的养了兵马,楚魏二地千里之遥,你纵有十万雄兵,难道真能赶上吗?
除非是如同前世的谢延一般,韬光养晦几年卷土重来,那楚魏二地才有用途。可惜,今生她不会给他们机会。
顾绫当笑话,却有人当了真。
谢衡的婚期就在年后,有许多事情要赶在年前来做,十月二十六这日,靖远侯张家女随着母亲入宫拜见皇后和崔妃。
顾绫身为长嫂,陪在顾皇后身边。
张家女郎名唤张玉言,温润典雅,容颜娇美动人,性子和善可亲,略有几分柔弱。
前世,她就被谢衡的两个侧妃欺负的无比凄惨,直到生下嫡长子我,状况才略微好了一些。
顾绫对她没有成见,一直都只听着张玉言回答顾皇后与崔妃的问话,没有插嘴,张玉言也乖巧懂事,字字句句斟酌谨慎,没有一丁点儿问题。
不省心的人,是崔妃。
崔妃眼珠子一转,握住张玉言的手笑吟吟道:“咱们阿衡刚册封楚王,等你嫁过来就是楚王妃。哎哟,瞧瞧这封号,春秋战国那会儿,楚国很是鼎盛呢。”
说着,眼角余光瞥向顾绫,阴阳怪气开口:“楚地是正经封号,战国七雄之一 不像别的乱七八糟的,真真叫人看不上。”
饶是顾绫再怎么尊贵不凡,小小年纪册封公主,一个臣女在宫中横行霸道,连她给谢衡准备的婚房都被抢了去。
如今还不是要嫁给谢延,做个区区的淮南王妃。
呵!淮南王妃。真好笑,古往今来最负盛名的淮南王,就是汉武时期造反的那位,真是叫人看不上。
她说完,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顾绫,“淮南王妃,本宫不是说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顾绫淡淡道:“崔妃客气。”
她只觉得好笑。
前世淮南正是谢衡道封地,那时崔妃可是在宫里横着走,吹上天了,什么“淮南富庶,是陛下看重”,“淮南文脉风流,招揽天下学子的好地方”,字字句句犹在眼前。
现在看她唾弃淮南,就好像看她把吐出来的东西再吃进去。
又恶心,又可笑。
顾绫反应平平,崔妃心底泛起一丝薄怒,继续道:“我记得西汉时,楚地的王是高祖刘邦的亲弟弟,淮南王却只是不得宠的子孙……”
顾绫脸色猝然冰凉,眉头紧紧拧着,轻声道:“照崔妃娘娘这话的意思 本朝唯有楚王是正经封号,别的都不正经?”
她眉眼如刀:“娘娘切莫忘了,高宗皇帝登基前,也曾获封淮南王,您这样说,是想要做什么呢?”
第92章 卖官
崔妃顿时哑住。
顾绫声音凉凉, “崔妃娘娘方才高谈阔论,好一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模样,现在怎的不吭声了?”
她直视着崔妃, 眉眼中一抹厉色, 冷沁沁叫人心底发寒。
崔妃咬牙不语。她再怎样自视甚高,也绝不敢轻视高宗皇帝, 可若是让她对顾绫低头,她更不愿意。
只得僵持着不说话。
“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陛下的旨意, 哪里有你们置喙的余地?”
顾皇后淡淡开口,毫不遮掩对顾绫的偏心, 直接对崔妃道:“你今日说的话,本宫只当没听到, 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崔妃不服:“皇后娘娘……”
顾皇后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威严睿智的眼眸透着寒凉威亚倾泻。
崔妃颤了颤,不敢再多说, 低头道:“是。”
心下却越发不服气,慢慢攥紧拳头。
张玉言仿佛一无所知, 端庄温柔坐在那里, 颇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架势。至于未来婆母崔妃的窘迫不安,跟她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顾绫无意与她为难, 老老实实闭上嘴,靠在顾皇后身侧沉默不言。
大殿内,只余下顾皇后与张玉言一问一答的声音。
“你与阿衡婚后住在北边的安庆殿,去看了吗?”
“看了。臣女很喜欢,又宽敞又气派, 最难得的是里头那片牡丹园,花开了一定很漂亮。”张玉言抿唇笑,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臣女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要在安庆殿修一个藏书室,不知皇后娘娘可否允准。”
崔妃听着二人对话,对张玉言生出不满。
靖远侯府怎么养的姑娘,眼皮子这样浅薄。安庆殿只有一个小小的牡丹园,而兴庆殿里头全是她从各地搜寻来的奇花异草。更不必说什么宽敞气派,不及兴庆殿一半。
她若有半分顾绫的气派,此刻就该跟顾皇后提出不满,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顾皇后不咸不淡地瞥了崔妃一眼,诧异地问张玉言,“你有许多书吗?”
张玉言柔柔一笑:“我外祖父所有的藏书,都在我手中,我瞧着安庆殿处处都好,只是正房厢房都被安排了人,实在没有放书的地方,只能来求皇后娘娘。”
顾皇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崔妃,神色蓦然一凉,“你这是为阿衡择好了侧妃?为何没有告诉本宫?本宫没死,这宫里头何时轮到你做主?”
崔妃心慌意乱,绞着帕子嘴硬:“没有的事儿!皇后娘娘别冤枉臣妾……”
顾绫慢悠悠道:“既然没有,那把东厢腾出来给张姑娘放书就好了。”
“崔妃娘娘不会这样糊涂吧,越过皇后娘娘和陛下去给二哥哥择侧妃,没得叫人笑话。”她阴阳怪气地掩着嘴笑,“好歹是世家大族的出身,若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
她嘻嘻一笑,未尽之意,尽在笑声中。
崔妃恨得指甲嵌入肉中,咬牙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臣妾自然不敢……”
顾皇后没有拆穿她,看向张玉言笑吟吟道:“读书是好事儿,将来传给儿孙便是万世受之不尽的好处,本宫岂有不答应的。”
她说了个笑话:“纵是把阿衡赶出去睡长安街,也绝不能让你的书册受委屈。”
张玉言笑容温柔,“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顾绫垂眸,轻轻吹了吹茶盏中漂浮的茶叶,眉目深冷。
这一场会面持续了很久,结束后顾绫陪着顾皇后说了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不曾想,在往兴庆殿的路上,看见一个柔弱娇美的身影,张玉言从寒风中朝她走来,叉手福身:“淮南王妃安。”
顾绫垂眸看着她,平平静静道:“张姑娘免礼。天寒地冻的,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别冻坏了身子。”
“我等在这儿,是有话要说。”张玉言拦下她,轻声道:“我想,王妃会对此有兴趣。”
她屈身弯腰,手臂伸出去,做出邀请的姿势。
顾绫顿了顿,随着她走向一旁的水榭。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顾绫慢悠悠道:“我不认为你有什么东西,能使我感兴趣。”
“是二殿下的事儿。”张玉言开门见山,眉眼温柔如水。
“二殿下性子软弱,耳根子比脾气更软,不是为君的料子,如今被崔家和崔妃娘娘裹挟着不得不去争。”张玉言道:“我心知肚明他一定赢不了,想及时抽身。这样的筹码,淮南王妃有兴趣吗?”
顾绫未曾答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张玉言,看着她温柔娟秀的脸庞,眼底泛起一丝探究。
上一世,张玉言陪着谢衡争夺皇位,从未有过退缩,今生怎么生了退意?莫非她也是重生的?
她心里嘀咕不定,面上却一派安然。
张玉言深知自己的话没有可信度,咬牙道:“这天底下没人不向往那至尊之位,我当然也不例外。”
“可夏天在行宫当中,谢衡被崔显操纵,生了天大的胆子对付你,我便知道哪怕他真的登上那个位置,将来也只会是崔家和崔显的傀儡。”
原来是因为这个……
顾绫松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以手托腮,悠闲的玩着桌面上的茶杯,笑道:“可是这件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淮南王若要登基为帝,难道不用铲除他的兄弟们吗?”张玉言平静一声惊雷,“若是谢衡无错无灾活着,陛下就不可能立淮南王为太子。”
“王妃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毁了谢慎的名声,借郑家女挑唆郑家与谢慎母子的关系,使得谢慎如今孤立无援,自然有的是法子对付谢衡。”
张玉言说到此处,沉默片刻,“可是……您与谢衡自小一起长大,他小时候对你很好,我们初初定亲时一同出门,他给我买东西,总惦记着你和大公主。你忍心要他命吗?”
顾绫嘲讽一笑:“我的心是黑的,血是冷的,你说我忍心不忍心?”
谢衡以前是对她不错。
可崔显出主意要毁她名声时,谢衡也没有阻止,若换了张玉言被人这样对待,他还能无动于衷吗?
顾绫看着张玉言:“我只跟你做生意,不谈感情。若你要与我煽情,抱歉,你找错人了。”
她通身懒洋洋的,清淡道:“你想做什么,直说就是。”
“我阿爹有崔家借助崔妃娘娘权势卖官的证据。”张玉言又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顾绫惊得舌桥不下,瞪圆双眸,嘴微微张开。
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卖官在本朝是严令禁止的。皇帝刚登基根基不稳的时候,他亲叔叔齐王嚣张跋扈,借此敛财。后来这位权势无双的齐王,被剥夺所有爵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
皇帝亲叔叔尚且如此,何况区区一个崔家?
顾绫问:“你知道卖官是什么罪名吗?”
“斩立决。”张玉言轻描淡写,“但崔妃与阿衡都未曾直接参与,又有圣宠在身,要不了性命。”
“谢衡有这样一个获罪的母族,断无继位的可能。若是王妃答应求皇后娘娘饶过崔妃不死,准许我们一同去封地,我就让我阿爹把证据交给尚书令大人。”
她站着,顾绫坐着,此刻俯视着顾绫,利诱结束,开始威逼。
“如若不然,我靖远侯府到底是京都贵胄。虽比不得你顾家,却也有无数姻亲故旧,扯破脸皮去争夺,王妃未必招架得住。”
顾绫沉吟片刻,“我可以自己去找证据。”
“你尽可以去。”张玉言温柔的眉眼带着笑意,“我靖远侯府倒也不至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她敢拿出来说,就是做好了准备。
顾绫沉默片刻,骤然问她:“你不怕谢衡知道后,怨恨你吗?”
“比死了好。”张玉言平静开口,“谢衡的脾气,若继续任由崔家操纵,他的下场绝不会比这更好。”
顾绫想起前世。
前世谢慎登基后,谢衡下场比顾家略好些,人没死,可王位没了,像条狗一样被圈在京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