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卉苗菁彩
“刚说的头面、绣被、凤冠这些,”云氏最后总结道:“等小定之后陶保家的你定个日子,然后请城里相关铺子的掌柜们带了合适的东西过来一趟,我要亲自瞧看!”
陶保家的闻说也是赶紧答应。
六月十八一早,又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长尾巴的花喜鹊立在主院的枣子树上叽叽喳喳。
早起的李桃花一见立就兴奋地推了一把李满囤道:“哥,你看到喜鹊了吧,今儿一准地有好消息!”
李满囤站在前廊上看着院里的喜鹊没说话——事已至此,现在的李满囤还真不知道该盼着这个婚事成还是不成?
成,那他家红枣,就能有份丰厚的嫁妆,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成,红枣则可以留在家中独享天伦。
这成与不成都各有利弊,李满囤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抉择。
望天长叹一口气,李满囤折回堂屋点了三炷香,然后插进香炉诚心祷告道:“满天的神佛啊,求您护佑我家红枣一辈子都平平安安!”
李桃花在李满囤身后看着,见状也跟着拜了三拜,然后方又说道:“哥,你就放心吧,红枣吉人自有天相!”
“如你所说,后面秀水村里甲家娶媳妇——这媳妇的嫁妆里都有城里的宅子。”
“哥,只要城里谢家应了你的话,那么来下的聘礼里一准的会有宅子。这再加上你给她的宅子——如此红枣两个宅子在手,租出去,一个月便能得好几百钱。哥,红枣这辈子可是再不缺钱花了?”
还没起床的红枣在卧房也听到了院里的喜鹊叫和堂屋里她姑的话,不觉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转向了床里。
翻身时红枣脸颊压到了枕边的书——不必看,红枣也知道这是一本《孟子》。
过去两日红枣没少念《孟子》中的《鱼我所欲也》。
伸手把书推向床里,红枣嘴里却不由自主地低诵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上辈子剩到三十八都没结婚,红枣禁不住又开始纠结:这辈子却要为了万钟、宫室美、小鲜肉而在七岁嫁人,可就是亚圣说的失了本心?
可是她从前世就一直好喜欢万钟、宫室美和帅gg呀——所以,她的本心到底是啥?是不结婚,还是万钟、宫室美和帅gg
啊——好烦啊!
烦得她连科学的脑图给出的结论都不愿盲从,修心养性地改念《孟子》了!
出屋端早饭的余曾氏看到院里的喜鹊后也禁不住告诉坐月子的王氏道:“太太,家里有喜鹊来了,小姐的好事怕是成了!”
“唉——,”王氏怀抱着儿子长叹一口气道:“余嫂子,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这心里啊,真巴着这事不成!”
“太太,”余曾氏劝道:“您若是只管舍不得小姐,只怕她将来大了会怨您——城里谢家,多好的人家呀!而且小姐嫁的是宗子,将来妥妥的是一族宗妇。这么好的一个前程,若是换了别家,还不定要怎么高兴呢——只怕夜里做梦都要笑醒!”
“太太,您看姑太太,自打知道了这事后,嘴巴就笑得从没合过!”
“太太,自古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小姐嫁的不是别处,而是城里谢家。太太,小人先前听当家的说过这谢家不止太太奶奶们日常享福,就是他家的丫头,太太奶奶们身边的伺候人,家常都是好吃好喝好衣裳——小人当家的,先前还痴心妄想地把四丫、五丫送过去选,结果人家压根儿就看不上……。”
王氏不出声地听着,心里却只想着:人往高处走,说起来倒是容易,但现实里真做到的又有几个?而且即便做到了,那过程中所受的苦楚,又有谁知道?
比如她,当初从山里嫁出来,听说的人都说近城的地方好,她去了个好去处。但事实上呢,她嫁过来后却是两眼一抹黑,连婆家人家常说的话都听不大懂,更别提拿言语讨好婆母丈夫和帮自己辩白了,遇到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着往前熬。如此再加上她娘家穷,没嫁妆——过去十来年她真是受尽了别人一辈子都受不到的气。
她现今虽说是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但过去苦熬时的痛苦绝望,她这生也不会忘!
现红枣要嫁进那个随手就能给她家一个几百亩地庄子的谢家——这一桩婚事里谢李两家门第的差距比她当年从山里嫁到李家还大——她养的红枣,小小年岁,就要一个人去能爬谢家这个高门大户,这可叫她如何舍得?
但舍不得又能如何?她现在见不到男人,而能帮她传话的两个人——不管余曾氏,还是李桃花,她都不想给她们说她当年的困境。
说了她们也不懂,王氏看着犹自滔滔不绝地余曾氏嘲讽地想:她们只会说“吃得苦中苦,方成人上人”!
“来了,老爷!洪媒婆带着人下礼来了!”
一跑进院,不及进屋,看门的陆虎,就慌不迭地嚷嚷开了。
“来了?”闻声李满囤腾地一下就站起身来,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真来了?”
“来了!”陆虎擦汗道:“还带了好多人啊,说是来下什么名礼。”
陆虎急得用力挠头,心说刚刚还记得那名的,咋跑了几步就给跑忘了?
“纳名礼和问名礼!”李桃花插言道:“陆虎,洪媒婆说的可是这两个礼?”
“是,是!”陆虎如蒙大赦地连连点头道:“就是姑太太说的这两个礼!”
“哥!”李桃花激动的声音都尖利了:“你还不赶紧瞧瞧去?”
行到庄前,李满囤方明白了陆虎说的好多人是啥意思——庄子门外立着的洪媒婆身后还停了两辆车,两辆车的周围各立了五六个青衣人和一头大青骡子。而车后更是围了好几十个看热闹的人,其中好几个还是高庄村前村的年轻后生。
这谢家,李满囤心说:下礼的阵仗可真大啊!
其实谢家今儿就只来了两辆礼车。礼车上也没贴大红喜字。但因为拉车骡子的脑袋上都顶了族新的红绸花,赶车的车夫和跟车的八个小厮都是一身全新的青衣,腰间也都扎着红布绸子,故而这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办喜事。
礼车由云氏的陪房周旺领着。自前天他媳妇莫名接了尚哥儿院子里的管事后,他昨儿也是一步登天,被谢福找去见大爷,然后接了这尚哥儿婚事的管事职务。
当陪房十几年头,却是头回在大爷跟前露脸——周旺不禁似千里马见到了伯乐一般激动,心中更是决意要将这桩婚事办好,以便能入了大爷的眼,从此飞黄腾达。
办喜事历来就讲究个双来双去。因有两辆礼车的缘故,洪媒婆今儿就没有坐车——她骑了头大青骡子搁车前引路,周旺也骑了骡子在旁边陪着。
六月十九是个佛日。东街城隍庙每年从六月十三起就要摆戏台敬神。
今年为着正月灯会踩死了人的缘故,现庙门口的戏台虽说不给摆了,但庙里敬神的法事还是依旧,故而这几天早晌进庙烧香的信男善女还是络绎不绝。
早起周旺看东街人多,担心礼车难走,便就去请了谢福帮忙——谢府四面临街,东南西北都各有好几个门,但长房嫡孙娶媳妇的礼车必须照规矩从东街大门进出。
如此,谢福便集了二十来个护院拿了长棍帮着开路,于是整个东街立刻就炸了——谢家大房娶媳妇的消息以比城隍庙里法事的钟鼓声还快地速度迅速地传到了街面上所有人的耳朵里,然后本来在路边铺子的人也都一窝蜂地拥到街面挨挨挤挤地围着礼车一边忽远忽近的跟着一边跟看戏似地跟身边的熟人或者根本就是一样的路人打听议论。
城里闲人多,偏现今城隍庙门口的戏台又不给开,所以街上那一众的好事之徒便就跟在车后瞧热闹一直瞧到了北城门口——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的半城人都知道了谢家大房要娶媳妇的消息。
礼车出城后,跟着瞧热闹的城里人算是渐渐少了,但四下里围拢来的庄户人却又是多了,故而一路走到离城十二三里的桂庄,车后还跟了好几十号闲人。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大喜啊,大喜!”
李满囤一露面,人群中央的洪媒婆就跟唱戏似的又是拱手,又是万福地给李满囤道喜。
刚骑骡游街时,洪媒婆没少听路边人打听她、议论她、羡慕她、惊讶她,故而她现在也是死命地给周围人显摆她的能耐。
洪媒婆一身原就是红衣绿裙头插花的喜庆打扮,现她连说带唱地把贺喜话一抛,别说正中红心的李满囤老爷了,就是那走在最后离她最远的陆虎都情不自禁地裂开大嘴,傻笑了起来!
李满囤原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现在周围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下,听到洪媒婆如此喜气洋洋地恭贺禁不住哈哈大笑道:“同喜同喜!洪媒婆,今儿早起我听到喜鹊叫,便就知有好事上门!”
“可不就是好事!”洪媒婆立刻接道:“李老爷,我今儿受谢大奶奶托请给她长子提亲来了!”
“那里边说吧!”李满囤把洪媒婆往庄里请。
“对,里边说!”洪媒婆答应着,然后回头说道:“周管事,麻烦你让人把车给赶进来!”
第182章 纳彩(六月十八)
客堂坐下,陆虎上茶。再次跑来偷看偷听的红枣看谢家小厮个个满头大汗便回厨房拎了壶凉茶装了一篮子碗来让陆虎倒给车夫和小厮们喝。
刚进庄的时候,谢家的车夫和小厮看到桂庄大门气派,庄内道路整洁,假山花圃有模有样,便以为李满囤是个殷实地主。
但看到陆虎这个刚才带路的门房小厮现干起了待客的活计不算,拿来的茶杯竟然还是粗瓷饭碗,不觉都有些面面相觑,心说这新少奶奶的娘家咋才就一个小厮使唤?且这待客咋连个细瓷茶碗都没有?
周旺倒是听媳妇说过新少奶奶的娘家出身颇为贫寒,现拿到粗瓷碗后,不由得对这个贫寒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想着媳妇说过大爷大奶奶为了给新少奶奶撑面子掏私房补贴聘礼不算还费心置办嫁妆——周旺不敢坏主子的事儿,便瞪着眼睛把小厮们一个个东张西望的脑袋都给瞪低了下去,然后方低声喝道:“赶紧喝,一会还要上礼呢!”
客堂里洪媒婆端起茶碗不过润了口嗓子,立就说道:“李老爷,您上次的要求,我家去后一说,谢家大奶奶当天就给回头答应了!”
“不过呢有两件事谢大奶奶让我告诉给您。第一件就是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现在年岁还小,身量未定,衣裳头面现置得太多,将来也不能带,故而来的聘礼里头面除了迎娶那天的凤冠外,便只置了八套头面,其中足金、珠玉头面各有三套,银头面两套。”
“啥?”李满囤惊呆了——八套头面,还说少?这要是不少,可不得有十几、二十套了?
一个人不过就长一个脑袋,要这许多的头面干啥?
李满囤好歹还问了个“啥”,李桃花则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李桃花这辈子就只见过铜头面和银头面,足金珠玉头面别说见了,连听都没听过。
洪媒婆以为李满囤不满意便解释道:“李老爷,虽然八套头面办成嫁妆就只有八抬,比不上当年谢大奶奶的十六台。但这剩出来的五百两银子,谢大奶奶都给置成了田地,到时这嫁妆里的头面抬数虽说少了,但田地的抬数却是多了,如此总抬数都是一样的!”
李满囤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土地,现听说聘礼里头面给换成了田地,立刻不吝赞道:“还是大奶奶虑得周到,这田地办得好,办得好啊!”
“五百两银子足够置几十亩水田旱地了,我家红枣嫁妆里有了这几十亩地,真的是比什么头面都好。”
“头面是呆钱,既不能吃也不能喝,这地却是摇钱树、聚宝盆,可以年年生钱,好,好!”
洪媒婆见李满囤高兴,立便凑趣道:“李老爷,这么说您满意聘礼这么办啰!”
“满意,太满意了!”李满囤高兴说道:“当然,如果这头面能再少一点,这省出来的银子能再多置几亩地,我就更满意了!”
“李老爷,您先耐心听我把话说完,”洪媒婆笑道:“谢大奶奶想着红枣姑娘年岁小,也不会经营铺子,便把置铺子的钱也加进了田地里,如此便花了七千多两银子给置了两个田庄。这两个田庄,虽说都不大,但里面房屋,庄户一应都是全的,一年有好几百两的出息!”
洪媒婆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李满囤听她说了这许多地,竟然没有出声附和?
洪媒婆抬眼看向李满囤,然后便看到他一脸呆滞。
“李老爷,”洪媒婆试探问道:“您咋了?”
回过神来的李满囤犹自不敢相信地问道:“洪媒婆,刚你说谢大奶奶给置了七千两银子的田庄,这不是得有一千亩地呀!”
原来是高兴傻了!
明白过来的洪媒婆越加兴高采烈地说道:“可不就是!大奶奶说这了两个庄子合计有水田三百多亩、旱田五百亩、林地七百亩,庄仆五十来户,三百多口人,房屋一百五十来间,这按水田八两一亩、旱田四两一亩,林地一两一亩,人口一个五两,房屋一两一间来算,七千两还有多呢!”
闻言李满囤搁心里细算了两遍,然后又拿自己的庄子比拟了一回——聘礼中的两个庄子不管人口还是田地都是他自己庄子的七八倍,折银七千两并没有水分。
七千两这个数目着实唬了李满囤一大跳,但在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之后,李满囤想起去岁初次见面谢大爷就能随手送了自己一个庄子,便就以为这聘礼是该的——谢家大爷的出手就是如此大方。
故而李满囤看谢家下人就在客堂外的树荫下,虽说不能听到堂屋里的说话,但自己表现得若太过欢喜了可是叫他们小瞧?没得带累红枣嫁过去后被人轻视!
故而为了红枣的未来,李满囤虽然内里一颗心激动得跟只地里被人堵截到的田鼠一样上串下跳,但外面却装作若无其事、司空见惯的样子说道:“谢大奶奶仁义,给我姑娘这许多田地的做聘礼。”
“洪媒婆,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奶奶,我也会告诉我家红枣让嫁过去后好好孝顺谢大奶奶和谢大爷!”
洪媒婆……
李满囤的话着实出乎洪媒婆的样子——她以为李满囤听到这许多田地不说喜极而泣,但也该比方才听到几十亩地时更为高兴才对。所以李老爷现在一脸镇定是闹哪样?
洪媒婆摸不透李满囤的心思便就把目光转向李桃花,心说李老爷这个妹子比老李老爷通人情,她总该有些表示吧?
不想李桃花只看着面前的桌面发呆,压根儿就不接她的茬儿。
洪媒婆无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兴高采烈地继续讲道:“这四季衣裳和头面一样,也都先只制当下穿的二十套……”
“一千两银子的家什中,古董谢大奶奶来置,但这木器家什脸盆马桶之类,因是日用的,倒是李老爷挑着姑娘的喜欢自置吧。这相关的银子都分散在今儿的纳名礼问名礼里捎过来了……”
“一千两银子的压箱……”
“”一千两的铺子宅子……”
“一千两……”
……
因有了七千两田庄打底,后续李满囤不管再听到啥都没再表示惊讶了——即便最后洪媒婆说聘礼折银总值一万两千两时,李满囤的眉毛都没再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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