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小满
他们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别人没这份闲心,没一会儿气急败坏的乔治就跑回来,邀约宁铮与他一起围猎狡猾的红狐,还说伊莲娜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根本指望不上;宁铮为难地看着奉九,客随主便,奉九不以为意地让他快去,自己也开始纵马驰骋。
奉九知道要来打猎,早提前半个月练习过射陶土飞碟,宁铮还夸赞她的反应能力和准头都相当不错;不过真正举枪对准枪口下的那些个野物时,她还是不忍心,毕竟是个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人,怎么可能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呢?而且她也的确不喜欢开枪后那强大的后座力。
她一面笑自己真是菩萨心肠,一面不停地瞄准、收枪,两手空空地向前;忽然一阵马蹄声从侧方位传来,一个长着一双海蓝色眼睛的年轻人赶了过来,与她并驾齐驱,一边温朗地自我介绍说是蓝蒲生爵士夫人的外甥西泽尔,奉九放下戒心,跟他一路闲谈,由此发现这个人年纪虽轻,只有二十六岁,但阅历不凡,居然还去过北非和南极,言谈举止也是诙谐有度;虽一路遇到了很多猎物,但两人都没有打猎的意图,直到天色将晚,这才一起回到了驻地。
半路还曾碰到了威尔士亲王和辛普森夫人及另一位德国人——亲王介绍说这位是德国驻英大使里宾特洛甫,一位高帅的中年德国男人——他们看到奉九空手而回,不免讶异:奉九解释说看到松鸡没打,是因为太漂亮;野兔没打,是因为想起了彼得兔;狐狸太狡猾打不着;野猪太凶打不过,得,就这样吧。
西泽尔、王储、辛普森夫人和德国大使忍俊不禁,仰天大笑,随后两伙人暂别。奉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刚刚她好像看到里宾特洛甫摸了摸辛普森夫人的脸,而她也把脸靠紧了他的手,电光火石间,两人又迅速分开。
这动作,太亲密了。
西泽尔冷不丁地问:“奥黛丽你看到了?”
奉九唬了一跳,西泽尔笑了,“你们中国人太保守,在英国的贵族圈子里,这都不是秘密,这位德国大使,也是辛普森夫人的情人,王储也知道的。”
啊?奉九目瞪口呆;西泽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话题实在尴尬,奉九迅速转化了话题,两人又愉快地聊了起来。
回到了驻地,奉九发现宁铮还没回来,不免有点瞎操心:不会是不长眼的日本特高课又跟上了吧?应该不至于,他们接连被削了几顿后,最近一直很是老实。
正在这时,奉九看到宁铮了,她马上笑了出来,忽然又一蹙眉,怎么居然是跟一个黑衣女郎并驾而行,而且是笑着在闲聊,远远望去,简直像一幅水粉画一般养眼——帅气的男人,妩媚的女人,连宁铮今天穿的黑色上装,都好像是专门为了跟这个女郎相配才故意这么穿的一样。
奉九的心忽地急跳了几下,眼睛胀胀地有些酸涩,赶紧定定心神,暗骂自己真是越来越不争气。
其实奉九这纯属歪派宁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配合着乔治射杀了两头野猪和十几只野兔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奉九赶上来,于是拨马一路上来来回回都在急寻自己太太,根本无暇交际;乔治看得分明,桃乐丝一直暗暗缀着宁铮的踪迹,所以趁机上前跟在旁边故作关心,宁铮只是碍于礼节才有一搭没一搭地对付她。
奉九静静地等在原地,宁铮此时也发现了她,面露喜色,话也来不及说一句就把女郎丢在身后,急急策马赶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看她完好无恙,这才松口气微微埋怨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我逆着方向横找竖找都没找到你。”
打猎毕竟不是过家家,还是带有一定的危险性的,就这么一会儿,一瘸一拐一身泥回来的贵族可真是不少。
宁铮脸上挂着笑,但奉九看得出他面色微愠。你还好意思说我?!奉九很有点想暴力相向的冲动,但只能忍着。
宁铮见奉九没说话,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陪在奉九身边的西泽尔,西泽尔客气地脱帽致意,解释了一下,说他自小在此长大,很熟悉地形,所以是他建议宁夫人在行程刚开始时,抄近道拐向了一条隐蔽的林间小路,这才导致他们错过了。
宁铮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那位黑衣女郎也过来了,摘了帽子,露着淡金色的头发,在夕阳的映衬下,倒像又换上了一顶金帽子,一双紫罗兰眼睛笑意盈盈,“宁夫人刚刚可是让宁将军担心极了……咦,你的猎物呢?”
生人在前,奉九还能如何,只能推脱着说:“我技术不行,没打到。”
从今天一见到奉九就被她迷住,但没安什么坏心眼儿的西泽尔可见不得这位美人如此贬低自己,连忙澄清说他们俩都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不过他们在路上曾比试射过松树树尖上一颗在风里摇来荡去的松果,宁夫人可是一枪即中。
宁铮一听太太居然和这个俊秀的小伙子一路同行,还展开了“友谊比赛”,恨不得把脸呱嗒一声撂下。
桃乐丝“扑哧”一声笑了,“宁夫人太自谦了,只怕是心肠过于仁慈了吧。铁石心肠的宁将军可配不上您这样的淑女。”宁铮一愣,奉九却是大怒,这话男人听不出什么,可女人是天生的对手,这话,自然得反着听,她是在暗讽自己妇人之仁,不配军人出身的宁铮。
“哪里?”奉九打点精神应对,淡淡地说,“我们中国的传统,杀生就是造杀业,他在战场上杀敌是情非得已,我呢,自然能少就少。就好像你们的《旧约》、《以赛亚书》、《以西结书》里,主耶和华不也说要‘尊重、善待、仁爱一切生命’的么?”
奉九掉起书袋,平生罕遇敌手。宁铮一向最佩服太太的急智,此时忍不住直直望着奉九,眼里满满的都是欣赏。
“宁太太好口才,受教了。”这位坎贝尔夫人的曾曾曾孙女意味深长地看了宁铮一眼,复又把目光转到奉九脸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告辞。
晚宴时间,应英王邀请他们和小蓝蒲生夫妇及其他贵族一起,进入桑德林厄姆庄园的宴会厅用餐,不出意外地品尝到了众多的猎物;奉九刚刚在路上听宁铮解释了一番,早不气了。此时看了一眼满桌的烤鹿肉、烤野猪肉、烤兔肉……不禁颇有点自怜自艾。
若是在国内,单单一头鹿,就可以有多少种吃法呢:清代老饕袁枚研究出来的“茶香蒸鹿尾”、鹿茸鸡片冬笋海参羹、莳萝葱丝九制鹿脯……至于鹿鞭、鹿血、鹿肝、鹿肠,皆可入菜,哪至于单单吃一点肉就心满意足了?暴殄天物。
怪不得英国人的食物和他们的天气一样出名的糟糕。宁铮知道她不爱吃,他也不爱吃啊,但只能劝她再忍忍,等回去让吴妈好好做几个菜,犒劳犒劳中国胃——本次欧洲之旅,要是没有吴妈,人人只怕都得瘦一大圈儿。彼时地道的中国餐馆极少开在海外,想解馋都没地方。
幸好吴妈手艺高超,经常能创造性地把欧洲本地食材做成大家都能接受的中国菜来吃,要不然人在国外生活,光这嘴巴就亏得受不了。
宁铮又悄声问,没发生凶杀案,是不是有点遗憾?奉九不满地撅嘴:我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么?
宁铮认真思考后说:“嗯,是。”气得奉九又要扑过去咬他。
到了晚间,宁铮很明显地与以往不同,大概是头一次孩子们不在身边,也可能是白天的狩猎刺激了他,但宁铮知道,是桃乐丝?坎贝尔让奉九醋了醋,而西泽尔又让他醋了醋,对他而言,已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又酸又涩又甜蜜的感觉了。
就好像几种不搭的调味品,原本是酸甜苦辣咸,各有各的味道,单单哪一种都乏善可陈;可有时随手一调,再加上点天时地利,还真就能调出一碗恰到妙处的好汁水来,让人食指大动,滋味越品越丰盈。
“哎你轻点……轻点……”晚间,在温暖舒适阔大的卧室里,两道身影正在缠绵,奉九气喘吁吁地抵抗着带了几分兽性的宁铮,这样的他有点陌生,又有点新奇,好像也更吸引人……
他极为亢奋,柔声安慰着,诱哄着,一双深幽幽的眼睛倒像是两口深潭勾着了苍穹,燃起了连天大火,火中央困着的,是愈发瘫软的自己;终于,奉九还是放弃了,难得他这么高兴,那就,随他吧。
第103章 暂别
持续几天的狩猎结束,奉九松了口气,打算明早就和宁铮一起回布莱顿:这几天她白日里跟着恨不得把她拴腰带上的宁铮到处看景、骑马,在野外炙烤野鸡野兔,晚上则是参加宁铮的老友们举办的各种晚宴:除了怡和洋行行长凯自威、前驻华武官桑希尔爵士,还有前驻大连总领事德宁、前驻亚洲舰队司令凯利等,她已经倍感无聊了。
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出发去离得不远的桑希尔爵士庄园里的体育馆做做运动。
虽然天气寒冷,但这里的室内运动场可是热火朝天。不少来自全英各地的男男女女都在打羽毛球、网球和排球,还有人不畏冷,在外面打马球。
当奉九和宁铮分开,去女士更衣室换好网球服进入体育场时,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紫目美人正站在宁铮身边,一双紫水晶般的明眸欲语还休地粘在他身上,就像含了蜜桃水一般甜蜜。
奉九暗暗叹口气:加上前几天的晚宴,奉九已不知这是第几次连着遇到这个桃乐丝了。虽说她非常信任自己的丈夫,但总有这么个女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任哪个做妻子的心里也不能好受。好在明天就要离开了。
一袭白色运动衣裙的桃乐丝也看到了奉九,轻轻巧巧地走过来与奉九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脸人”,奉九笑着回礼。
桃乐丝提议,听说宁夫人网球打得好,不如比一场?正在这时伊莲娜和乔治也到了,刚好走过来听到,乔治马上乐呵呵地建议那不如来个女子双打。
桃乐丝顿了一下,说也好,于是又去一边拉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过来。
桃乐丝这几日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只可惜这个来自神秘中国的年轻男人像根木头一样不解风情,无论是状似无意的巧遇,还是眼神的勾缠,乃至递过红酒杯时暧昧的小指,他一律不接招,白长了一张对她来说有莫大吸引力的东方脸了——到目前为止,她无往不利的情场经历里,还缺一款这样的男人。
就在刚才,她不死心地又邀约了一次今晚一起去看歌剧,宁铮照例淡淡地拒绝了。她知道他们明早就要离开,心里更是发堵,看着他刚刚进来的个子虽高但估计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的美丽太太,忽然冒出了一个恶念。
都说中国贵族女子从小缠足、不事运动,她瞧着这位宁太太虽未缠足,骑术还算精良——这是她不得不承认的——但连打个猎物都推三阻四的,估计其他运动也不行,那就拿她出出气吧。
被骄纵惯了的女人经常很不可理喻,一不遂心就要找同为女人的麻烦:女人为了男人而互相为难,真是难看又难堪。
一旁的伊莲娜心细如发,桃乐丝连着几日的歪缠早让她看出来意不善,奉九当然也看出来了,她感激地拍拍伊莲娜的胳膊,表示她没问题;宁铮和一旁的乔治照旧什么都看不出——男人们对于女人间的暗流涌动总是迟钝的——他们商量了一下,跟太太打过招呼后就到旁边的羽毛球场地打球去了。
运动开始:这边自然是奉九和伊莲娜,对阵的是桃乐丝和西尔维亚?斯宾塞——刚刚那位被拉过来的姑娘是斯宾塞家族的漂亮女孩。
西尔维亚跟桃乐丝还算交好,毕竟年纪相仿,而且丝丝连连的都有亲戚关系;她也跟其他来到此地的贵族一样,很欣赏奉九和宁铮这对来自中国的漂亮夫妻,所以抱着非常纯粹的想好好一起运动一下的念头,没想到几个回合下来,连她都觉得不对劲了:这桃乐丝是发了疯么,上来就打得这么凶狠,好像对面是她的世仇一样。
在英国,体育一向备受重视,连皇室成员都以热爱运动为荣,甚至几位公主都是享誉欧洲的马术高手。
不过奉九也不是白给的,几个回合下来,桃乐丝摸出奉九的底细,立马收了轻视之心,改了一味横冲直撞的打法,而是刁钻地使绊子,下手稳准狠地就想给奉九留点纪念。
奉九从来都是秉持着“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理念的人,也不客气,她的体能一向不错,在强度越来越大的对抗下,力气不见小反而愈发丰沛。伊莲娜和西尔维亚渐渐都被忽略了,一只那个时代还是羊毛白色的网球听话地只在桃乐丝和奉九间飞来飞去,她俩傻傻地站在一旁,被迫旁观两位女士激烈的较量。
奉九几次躲过桃乐丝强有力的扣杀,瞅准机会回身,使劲了浑身力气奋力一击,长长的裙摆旋出一朵白色的繁花,露出漂亮的大腿,正落在不知何时站在场边围观的西泽尔的眼中。
网球呼啸着划过球网上空;桃乐丝见势不妙想迅速闪过,但来球气势汹汹速度太快,根本无从闪躲,“砰”地一声,桃乐丝也跟着闷哼一声,网球挟着大力狠狠地击中了她的右手臂。
奉九一呆,立刻小跑过去,满面歉疚,“哎呀哎呀,抱歉抱歉,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这手也没个准头。”
宁铮和乔治正你来我往打得起劲,忽然听到另一边的场地传来惊呼,有声音喊着说有人受伤了;他俩扭头一看,正是自家太太的场地,对视一眼,把手里的拍子一扔,飞快地跑过去,先要紧着是不是自己的妻子出了什么事。
待看到桃乐丝委顿在地,西尔维亚正在安慰她,奉九正蹲在一旁连声抱歉,伊莲娜则似笑非笑,宁铮立刻明白是太太闯了祸,不过没受伤就好,其他的有什么要紧?他赶忙上去拉起奉九上下看了看,还不放心,又把她转了个圈儿,奉九好笑地轻轻掐了掐他的腰肉。
疼出眼泪的桃乐丝无可奈何,这个彪悍的宁太太能有什么事儿?有事儿的是自己才对。
宁铮这才替太太道歉,此时桑希尔的家庭医生也到了,试探着微微一碰,桃乐丝就痛得叫了起来。医生严肃地说,怕是骨折了,建议立刻去医院拍个 X 光。
于是奉九和宁铮一路陪着桃乐丝去了不远处的医院做了检查,还好,只是轻微骨裂,但外科医生还是尽责地给她覆上了石膏,并说不影响她明天的返程之旅。
夫妻俩把她送回了坎贝尔家族的庄园。待回到蓝蒲生家,正好西泽尔也在,他笑着摇摇头,对宁铮说:“真没看出来,您太太网球打得好,涵养更好;要是我,可忍不了这么明显的挑衅……坎贝尔小姐太不像话,也不知为什么,那球一门劲儿地往您太太身上招呼,宁太太是迫于自卫才反击的。”
宁铮笑了,谢过西泽尔的仗义执言,其实当时场内的人谁又没看清楚呢?毕竟桃乐丝的名声相当坏了,多少贵太太恨不得当场笑出声来。
第二日夫妻俩先行离开了诺福克,临行前又去找到桃乐丝当面再次致歉,并送上了几样礼品赔罪。这桃乐丝也是个有趣的,被奉九一顿收拾下,却对这位中国美女产生了好感,觉得她外表的贞静娴雅下暗藏的彪悍气概很合她的口味,不免生出点“不打不相识”的惺惺相惜之感。
她玩笑地请奉九留下中国的地址,说过几日就要去南非看望朋友,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以后如果去中国,免不得要叨扰一餐才行。
奉九是个大气的,事情都过去了,也不以为忤,再说人家毕竟是病人,于是很是干脆地提笔唰唰就写。只不过她还是很淘气,没写在女仆拿过来的带着坎贝尔家族徽章的考究信笺上,而是在覆着桃乐丝胳膊的雪白石膏上,用中文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和在上海的住址,说只要人到了这里,彼时她在哪里,自然一问便知。
桃乐丝大笑,这位宁太太,实在是个妙人儿。她看着石膏上秀媚舒朗的字迹,越看越心爱,以至于后来拆石膏时都嘱咐医生务必小心,千万别破坏了这画一样美丽的汉字。
今晚是在诺福克的最后一晚,他们还是去看了戏剧。回来后洗漱完毕,夫妻俩坐在蓝蒲生爵士庄园客卧的沙发上,喝着仆人送上来的热茶。奉九抓起热水壶添了水,把原本的浓茶冲淡些,省得一会儿睡不着。
屋外不时传来树林里野狼和红狐的嚎叫声,还有不甘寂寞的夜莺在鸣叫,夹杂着呜咽的风声,荒凉又寂寞,静谧又美好。
奉九横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法文小说,两条纤长的腿随意搁在他膝上,一会儿又迅速竖起来踩住他的大腿,宁铮看着她一会儿就闲不住一变的姿势,无声地笑开了,捏捏她的脸:“把我九儿忙坏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
奉九其实正回想着这几日的事,很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觉着还是要借题发挥一下,干脆把书一扔,一把薅住宁铮睡袍的敞口领子,恶狠狠地往前一提溜,另一只手上去拍他的脸,“我跟你讲,以后再要是惹到桃乐丝这种花蝴蝶,我就……”
“你就怎样?”宁铮毫不反抗,由着她发威,头一侧,眷恋地把脸贴上她柔腻的手心,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一双潋滟的眸子静静地盯牢了她看。
奉九的心忽然没规律地一跳,再一跳,心想是啊,能怎样,打一顿再好好养着呗,毕竟还有给芽芽添个弟弟妹妹之“小”用,不过嘴里却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的,“我就把你……变成‘铁面人’。”
他们今晚刚刚看了大仲马的小说《铁面人》改编的舞台剧,别说,奉九觉得被逼戴上面罩的“路易十四”还挺动人心魄的。
宁铮把右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微一用力向下压去,两人交叠着倒在长沙发上,宁铮喃喃道:“你不舍得的……那样,我就没法儿好好亲你了……”最后一个尾音消失在他们互相啃噬着对方的唇瓣间。
英格兰夜晚湿冷的寒风在窗外吹过,早早升起的壁炉里的火光稳定而温和,不时有一两个火星子跳出来,“哔哔剥剥”地作响,映出铺在米色壁纸的墙壁上起起伏伏的身影,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宁铮已决心在欧洲好好呆一段时间,明年中旬可能去美国,继续考察。没想到一个消息打乱了一切计划:闽南事变爆发了。
十一月下旬,粤军第十九路军将领蒋景然、蔡贤初联合国民党创始人之一——李任潮、民革创始人之一——陈真如等人在福建宣布成立革命政府,明确提出“反江抗日”之主张。江先生慌了手脚,他最担心的,是十九路军已对最痛恨日本帝国主义、最对南京政府对日妥协政策不满的宁军发出倡议,希望拉其入伙新政府,国内国外敌人一起打。
一年多前上海的“一?二八”事变,已让很多粤籍士兵认清了南京政府缩头缩尾,不真心抗战的本质。
江先生这时候又把他想起来了,毕竟,宁铮“一到关键时刻,哪好用就往哪儿粘”的万能胶特质实在不可替代。结果,几个月前还不忘派大舅哥宋文成劝说宁铮继续留在海外的话言犹在耳,这又开始一封接一封的加急电报,急召宁铮回国。
宁铮在接到第五封电报后,思索了片刻,就去找了奉九。夫妻俩关起门,在书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第二天一早,宁铮接受了特意来到他们布莱顿寓所的路透社记者的采访,表明了自己“从不属于任何党派,抗日、统一、救国,我从来只有这几件事”的一贯主张。
随后和奉九一起,带着孩子们去郊外的树林打了好一阵子的野兔和松鸡,来了一场小型狩猎,痛快地玩了一场;第三天一早,吻别了奉九,抱了抱龙生,最后又抱着对父亲一脸依恋的芽芽,良久不愿松手,这才动身回国,并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用的侍卫,及照顾生活起居的李应超夫妇。
奉九和孩子们不舍得宁铮离开自不待言,不过比他们还不愿意宁铮回国的,却是日本特高课的特务们:他们在欧洲呆得舒舒服服的,除了日常监视,也没别的事儿,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不像在中国,动不动就被革命党和军统特务赏了各种死法。
宁铮响应江先生召唤先期回国,却并不是像江先生所想,回去后拉着宁军与闽军抗衡,而是不想让宁军再次卷入国内新一轮的政权纷争。
回去后到底是不是接着统领宁军,是否在国民政府中任职,都还没有定下来,所以思虑再三后,夫妻俩还是决定奉九带着芽芽在英国再呆一段时间,等尘埃落定了再回去。
宁铮于十二月初回到罗马,向墨索里尼辞行。这个越发自大的意大利独裁者对宁铮这位中国小友非常上心,特意安排了“昆特帕尔特”邮轮,从威尼斯出发,经由埃及赛德诺港、香港,直抵上海。
上一次出国时,送行的人冷冷清清的没几个;而如今八个月的旅欧之行结束时,前来迎接的却足足汇集了五千人:从香港开始,到黄浦江江心,宁军将领、故知新交、上海最大帮派头子杜先生、宋文成代表、江先生代表……其中当然不乏肝胆相照的好友和部下比如吉松龄和徐庸,也有新结交的知心好友比如端纳,但也有很多人是知道他一回来,作为宁军首领又会被江先生委以重任,这才如此热情;更别提有人一路跟随,就是为了要官要权。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暂且不提宁铮回国的酸甜苦辣,这边宁铮才走了不到半个月,还在海上,奉九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奉九因为月事一向很准,所以才能这么快发现孕事;但这次跟上一次怀芽芽不同——不是几乎第一天就感觉不对——这回肚子里的小胚胎安安静静的,不急不恼,看来是个脾气平和的小家伙吧?
她没急着想方设法告诉宁铮,因为猜也猜得到他又高兴又烦恼的心情。狩猎回来后,他们还曾一起去了瑞典,拜望了瑞典国王,他们一家都很喜欢这个国家。不过现在既然怀孕了,原本还想带着孩子们去其他北欧国家游玩的计划只能就此搁浅。
既然还要在英国待上一段时间,奉九不得不去添置点行头,毕竟不时地还要代宁铮出席一些不得不去的宴会,首饰太少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由秋声陪同着,去了位于巴黎西区和平街十三号的卡地亚珠宝店。
店里面正有一群人到中年、衣着朴素的太太们在欣赏珠宝,偶尔有人怯怯地要求柜员把珠宝拿出来试戴。这里到底是卡地亚的总店,漂亮专业的柜员训练有素,个个笑容满面,明知这群顾客极有可能买不起,但还是非常热心地给她们挨个试戴,并对上面的各种宝石的特色加以讲解,还不忘夸赞自家店闻名于世的先进工艺;太太们互相赞美着,又都依依不舍地放下这些华贵的饰品。
她们很快注意到进来的两位东方美人。
更美的这位进来后挨个隔间粗粗扫视了一圈,随即坐在她们所在隔间的一张圆桌旁,等着殷勤的店员给她拿过看着还入眼的几套首饰。这位美人购物是个快手,不出十分钟已相中了两套,但只拿起两条项链对着镜子比了比,又偏头问问旁边女伴的意见,两人轻声议论几句,也不像别人似的反反复复地试戴,轻飘飘地就这么打算买下了,免不得都是一脸艳羡。
奉九走进来后其实也注意到了这群人,于是一边挑选着首饰,一边留心听了几耳朵这些中年女人之间的闲聊,得知这是一群少年时的玩伴已好久不见,所以这个时间相约在巴黎聚会。看着她们之间亲昵的举动,毫无嫌隙的表情,不由得想起在北平的媚兰,在美国的秀薇,在上海的漓漓和世界各地到处跑的萝莉,心里也跟着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