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136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奉九听了很是惊讶:没想到留美幼童们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都说中国人是东亚病夫,但为什么中国孩童到了美国,玩起由西方人制定规则的各种运动却能毫不逊色呢?

  自宋代以来,中国朝堂之上越来越重武轻文,教育孩子们从小就循规蹈矩,“修身养性”,就好比给初生的小马驹套上了缰绳,钉上了铁掌,在该玩的年纪成日与书本为伍,这样歧视体育运动的教育观念,真的是陈旧落后,奉九深有感触地总结到。

  不苦忽然红着脸说:“小姑,我觉得,这位施先生也很幸运,毕竟,能有这么一位长情的太太,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福气。”

  正在这时,芽芽在前面喊着她饿了,要吃饭,于是不苦腼腆地抿嘴儿一笑,快步追上前面的弟弟妹妹,一起迈步向前。芽芽和不咸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今天的比赛,龙生照例不骄不躁,坦步尔羡慕地望着前面的哥哥姐姐们,小短腿儿跟着紧倒腾,意气风发的芽芽忽然意识到了,倒退了几步,拉住小弟的手。

  独留奉九,欣慰地感叹着她的小不苦终于长大成人了,笑着笑着,又回过头望着这一方莹白的墓碑,安然矗立在清风和花香之中,午后斜照的阳光温情地拥抱着它,黄玫瑰上晶莹的水珠点点,树林里寂静空旷,身处异国的孤魂,此时沐浴在一派安适温暖之中。

  她想,这位施姓同胞生命的最后一刻,应该是对爱妻爱女放心不下,会觉得满腹才学空付流水,不过,最耿耿于怀怀的,大概还是第一批留美幼童中后来以身殉国的北洋水师右翼总兵刘步蟾的那段临行感言:

  “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

  奋然以身——终无悔。奉九深深鞠了一个躬,向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同胞致敬,同时想起了万里之外身陷囹圄的亲爱的他……前面坦步尔“咯咯”的笑声提醒着她迅速回到现实中来,于是暂且放下心中翻滚的思绪,转身追上孩子们,奉九与他们一起说着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奉九早让包不屈恢复了所有收音机的频道,天天收听时事新闻,虽关于宁铮的消息只有片言只语,但她知道他暂时还是安全的,而她,只能耐心等待。

  此时已是一九三八年的仲夏,中华大地早已山河变色——

  二月,历时三个月震惊世界的南京大屠杀终于结束,三十万亡魂凄凄惶惶;三月,日本扶持的汉奸政府——中华民国维新政府于南京成立。

  也不是没有由原桂系军阀李德邻指挥第五战区军队进行的“台儿庄战役”这样的大胜利,只是,太少了。

  同样在三月,希特勒终于按捺不住宣布进军奥地利,露出侵略者的本来面目,开始了在欧洲闪电般的征伐。

  奉九正在看毛先生于五月发表的《论持久战》的演讲英译本,看着看着,原本有点灰心的她觉得对抗战又充满了信心。

  她想起去年时包不屈告诉她的消息: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和十月,江政府不得不根据与宁铮、周先生和杨钟祥达成的协议,在日本大举进攻的背景下,与中共展开“第二次国共合作”,将各路红军队伍分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和“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从此,自抗战以来,中国人终于第一次枪口一致对外。

  包不屈感慨地说:我的宁三老弟,完成了从凡人到英雄的转变。

  奉九默然:也不知道南冠楚囚的他,能不能得知这样令人振奋的消息?他要知道,他的牺牲,是值得的。

  六月九日,为了阻止日军西进,江委员长下令炸开了郑州北郊黄河南岸的渡口——花园口,虽一定程度上阻滞了日军的侵略步伐,但同时也造成了豫皖苏三省十年间高达八、九十万居民的死亡,贻害无穷。

  奉九心急如焚,立刻把自己带来美国所剩不多的钱财拿出一大半汇回国内赈灾,接收方就是廖夫人孙夫人的“全国各界抗日救国联合会”,唐度、唐奉先和唐知恺、印雅格夫妇都积极响应。

  平日里,于波士顿靠股票,也有人背后说是靠贩卖私酒发家的肯尼迪家族的诸多成员对他们都颇有照拂,一天,一位长相具有典型爱尔兰血统特征的帅气年轻人受叔父委托前来拜访,奉九与这位还在哈佛求学的男大学生深谈后颇有点惊讶,在他走后对包不屈说,“这个年轻人,有不可忽视的突出的领袖气质,前途不可限量。”

  这就是二十三年后,成为美国第三十五任总统的约翰?肯尼迪。

  安安已经一岁了,奉九卡着点儿地给他断了奶,这个长相偏向端方大哥唐奉先的第三子,可惜却没个与相貌相配的稳当性子,正因为断奶而大哭大嚎,把奉九搞得一个头两个大;芽芽心疼母亲,拿出当初哄断奶坦步尔的劲头和招术来哄小弟,没想到安安还没意识到大姐的威严,居然毫不领情;芽芽觉得没面子,偷偷掐了他肥屁股两把,还声称当初给他起名起错了,货不对板,应该叫“闹人精”才是。

  安安好像听懂了,先看了看地方,觉得够施展,耍赖地躺倒在地开始满地打滚儿,瘪着嘴哭得更邪乎了,奉九哭笑不得,稍稍训斥了芽芽不应该欺负小弟,芽芽在一旁拉着妈妈,不让她上去抱这个讨厌的安安。

  只有三岁的生性敏感的坦步尔,自觉作为夹在受宠的老大,和任性的老三的夹缝里艰难求生的第二子,趁机会赶紧上妈妈这儿来献媚,给奉九捶背,又急慌慌地拿着犀牛角梳子给奉九梳她那一头乌亮的长发。

  三个孩子断奶,三种情形,所以说,每个孩子的天性都不一样,也许,孩子都自带风水而来,只要不过分,做父母的,就不要干涉过多,而是坦然接受。

  奉九还是抱起了打滚的安安,觉得找回面子的安安瞬间不哭了,安静又眷恋地嗅着妈妈身上熟悉的奶香。

  奉九第三次艰难地捱过了断奶后涨奶的时期,一边喝着麦芽水,一边不免愈发怀念起当初哺育芽芽和坦步尔时,身边那个总是非常有眼色地动用他身为人夫的特权,理直气壮替她纾解的孩子爸爸。

  到了十一月,奉九郑重其事地让仆人请平日里住在顶楼的包不屈到一楼书房来一趟,恰巧包不屈昨天刚刚拿到了他托人办事的复信:一位受托人回广东香山找到了留美幼童施锦堂的家族墓地,下落不明多年的施家子弟的命运尘埃落定,施家现任族长把他的牌位供进了祠堂,并用他的衣服做了衣冠冢,受托人很是细心地将这个过程拍了不少照片。

  他抓起这封信下楼进了书房,看到不管何时都一身整洁雅致的奉九正坐在书桌后写信,她抬头看向包不屈,安静地说:“佑安,我要回国去找他——安安已经一岁了,连个大名还没有呢。”

  包不屈心里的一角瞬间塌陷了,这一刻,他早知道会来,但同时,就好像久等不至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他的心奇特地跟着变得无比安稳。

  只一点,“可老江那个人……”江委座的翻脸无情不讲信用,那是出了名的——他以可回国参加抗战为名,诱捕了已出国的与宁铮一同发起西安事变的西北军首领杨钟祥及他的几名家人,杨将军一身铁胆,忠心报国,未了却落得如此下场,连他的小女儿都是出生在监牢里,待遇甚至比不上宁铮,奉九此次回去,会不会凶多吉少?

  “不会的,他自己无耻透顶,江夫人还要脸呢。”

  西安事变后,因江出尔反尔扣押宁铮与三妹夫闹翻的宋文成也再次辞职不干,曾写信给奉九,让她放心,说江夫人力保宁铮,曾为此不惜与江大吵,对夫人一往情深的江不得不答应不杀宁铮。

  包不屈随即把广东来信递给奉九,奉九高兴极了,没想到,临行前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她把信迅速翻译成英文,然后吩咐一个美国听差马上去苏西家走一趟。

  直到临近午夜时分,听差才踏着夜色兴高采烈地回来报告说,施夫人和女儿看了照片,又看了翻译的信,都感动得痛哭流涕,并表示明日定登门致谢,我说这几日夫人要回中国,临行前事情繁杂,她们听了觉得很惋惜,说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表示感谢。

  奉九接过听差送上的苏西手写的谢函,和一篮子散发着温暖香气的姜饼,心里蓦地一片轻松:这是一个好兆头,也许,芽芽爸的事情,也能这样顺顺利利地解决吧?

  三日后的一早,奉九低头望着浑然不知世事的第三子,日渐懂事的第二子,一双与母亲一模一样的鹿眸里含云带雾的大女儿,干脆俯身把他们都拢进怀里,挨个吻了吻,低声嘱咐他们要听大舅、大舅妈、秋姨和萝莉姨、不苦哥哥的话——唐度和吴妈上了年纪,思想也旧,很多话真不能听了。

  芽芽抿着唇,一脸郑重地说,“妈妈您放心,这里有我呢,还有姥爷,大舅舅妈,来来哥,不咸哥,还有大弟,还有很多很多家里人,您就放宽心,陪着爸爸就好。对吧?”她转头,一旁的龙生和不咸、坦步尔赶紧点点头。

  芽芽没有提到唐度的续弦卢夫人——早在上海沦陷前,她已因日夜忧心她心爱的女儿奉灵,女婿鸿司及他们的头生子,心力衰竭而亡,葬在了苏州。

  芽芽已十岁了,虽然她不太懂政治,但她只知道一点,她们姐弟三人的父亲,是为了国家,为了中国老百姓才受罪的,她为此而万分骄傲。

  她那么孺慕的母亲,就要离开她了,也许,这将是她们母女之间最长的一次别离。她宁雁乔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当然不能跟可敬又可怜的父亲抢妈妈。

  不过,毕竟没那么坚强,十岁小女孩眼里的云雾终究化成了雨,丝丝点点地飘洒下来,芽芽抹了把眼泪,一字一顿地说:“妈妈,我知道,爸爸没有你,不成的。”

  一旁唐度、唐奉先都面露哀戚,他们无法阻止最亲的人回去日渐沦陷的祖国,去陪在她最爱的人的身边,他们能做的,就是保重自己,并照顾好他们的三个宝贝孩子。昨日赶来的萝莉也上前拥抱她,说出让她心生慰藉的话语。

  奉九望着这些亲人,再一次觉得,出嫁的女人有个可靠的娘家,是多么的重要。

  她冲着着他们深深一鞠躬,奉九大嫂马上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奉九嫣然一笑,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的包不屈和跟萝莉一起赶来的印雅格也对着大家点头致意,紧跟着离开。

  奉九没有听到她女儿的哭声,想想也知道,刚刚一直面露不忍的龙生肯定又上前安慰她了,他一定已把芽芽抱进怀里,轻轻摇晃着,这也是这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来最常见的样子。

  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很幸运了。

  奉九和包不屈坐的是印雅格开的飞机——说起来,这架二四七型客机还是事变前宁铮在波音公司订购的,听说当时的波音公司老板知道了买主被囚,无法及时提货的事,曾力劝印雅格干脆吞下款项,他则可以把飞机卖给别的买家,反正谁都不亏;但宁铮的发小怎么可能会做如此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之事,他还是设法通过宋文成与宁铮联系上,并听从宁铮的指示,现在正打算把这架价值连城的飞机交给江,以期换得江的谅解。

  现在,这架最大载客人数为十人的客机的首批客人正好是发小的夫人和他的好友,作为飞行员的印雅格怎能不感慨万千。

  其实,自去年开始,已有从美国旧金山直飞香港的洲际客机,但奉九还是坚持坐这架飞机,并打算与印雅格一起飞到战时陪都重庆,先找干姐姐江夫人周旋:根据她得到的消息,江和夫人于十月份武汉沦陷前,差点无法离开,因为他们的道格拉斯 DC-2 飞机很破旧,所以她想,不知江见到了这架全新的先进客机,是否会因此而对宁铮的释放起到一些作用。

  此时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漂浮的镶着金边的大片云朵,东想西想,沉寂了很久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奉九强迫自己想点别的,于是忆起曾于几个月前到艾默斯特小镇,参观过与惠特曼齐名的女诗人艾米莉?迪金森黄墙绿窗的故居,窥视了一点点这位虽自我封闭但并不孤寂,享尽了身后荣耀的白衣女诗人的生活。

  奉九闭上眼,眼前仿佛还是她家花园里那条美不胜收的鹅黄风信子与紫藤色三色堇织就的花之地毯;篱笆上栽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开得盛美绚烂到不亚于他们曾经的家——北平顺承王府里的各色芍药;清馨的黄水仙像是从地底下的幽泉里冒出来的一样,拉着同色的金盏菊,合奏出一首热烈的春之乐章。

  ……她的思绪,又转回来了——每向前飞一点,我就离你更近一点。

  奉九无法,只能开始默念狄金森的一首诗,她太亢奋了,需要催眠自己:

  “我一直在爱

  我可以向你证明

  直到我开始爱

  我从未活得充分——

  我将永远爱下去

  也可以向你论证

  爱,就是生命……”

  坐在过道另一边的包不屈安静地以手支颐,贪看她秀丽的侧颜,这个他爱了这许多年,春月般的女人。这样只有她和他在一起的时日,与她朝夕相处的时日,已进入倒计时,因为稀缺,所以弥足珍贵,他看着她的头渐渐无意识地歪向一边,于是起身走过去,拉起她身上厚厚的羊毛毯,细心地盖到她的肩上,随后就坐在她的身旁,哀而不伤的目光,如月华清浅,早已将她小心地淹没。

  很快,外面下起了雨,伴着电闪雷鸣,印雅格夜航能力跟宁铮一样高超,他技巧地躲避着一块块带着闪电的乌黑云彩,波音二四七飞机轰鸣,决然地向着遥远的东方飞去。

第113章 曲阑深处(上)

  浙江奉化雪窦山。

  杨之荻跟刘丙岸软磨硬泡,到底进了这幢二层楼,她轻快地拾级而上,心里想着,今晚也许会一偿夙愿。

  宁铮现在居住的雪窦山原是中国旅行社所在地,现在人员全部被遣散,只接受军统头目戴笠管辖的军统特务队负责看管宁铮,队长刘丙岸,对外名头则是宁铮秘书。

  他规定白日里负责内勤警戒任务的人员须站在宁铮所在地十丈开外;夜晚则移至卧室窗外和门口,一防逃脱二防自杀。

  整幢房屋里,只有刘丙岸和队副赵建林可入住,其他特务都住在离着很有一段距离的寺庙里。

  山上山下,到处是宪兵把守,团团围绕成一个圆环。

  曾经宁军、西北军和中共或单独或联合营救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宁铮插翅难飞。

  明明全国都在抗战,人员奇缺,老江却还是拨出这么一大批人专门看管这么一个囚徒,可见江的用心。

  看守刘丙岸毕业于将星云集的黄铺四期,别人战场杀敌建功立业,这位戴笠的门生却只在这里看守委座的叛变者。平日里还是有不少人要求探望宁铮,他虽按规定挡了不少访客,但位高权重的那一批,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比如因江回到南京后没有履诺释放宁铮,大吵之下再次与江闹翻的宋文成,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不按规定打报告请示;江夫人;宁铮旧识、现任江的军事顾问的端纳;江的大妹夫,财政部长孔庸之;中统头目双陈兄弟;现已被拆分到各处军队的东北军旧部;已从美国学成归来却发现上司身陷囹圄的文秀薇丈夫柯卫礼;甚至还有被宁铮救过命的汪兆铭……让人哭笑不得。

  最让他紧张的就是已加入中共的宁铮侄子宁鸿司,一直积极在武汉、南京、长沙、重庆奔走,到处联络各界人士,试图救出他的三叔。

  好在,随着战事吃紧,很多道路都被炸断,空域沦陷,导致交通不便,以往熙来攘往探望的高官终于见少了。

  但宁铮的情绪却是见坏了,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身边早已没一个自己人,就好像被关起来折断了羽翼的鹰隼一般,情绪日渐阴沉。刘丙岸这段时日正暗暗叫苦,在宁铮出门去山里打猎时,看着他拿的猎枪都直哆嗦,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枪口调转,或杀人,或自杀。

  如果让杨小姐得逞也不错,至少也能让他近日剧烈震荡的心绪稳定一些,委座夫人及各位来访高官可都说了,一定要照顾好副座的精神状态,如果出了意外,你可别想好。

  周丙岸推己及人地想着,要是自己两年都没有女人,那可受不了。宁少帅婚前也曾花名满天下,估计会顺水推舟收了吧。他摆摆手,很有道德感地让原本杵在窗外的特务下去,自己也退到离得更远的地方暗暗观察着。

  宁铮今晚难得喝了点烈酒:两年了,他知道奉九已生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可一想到这次从怀孕到生产,他全程缺席,心里这个难受的劲儿就过不去;更别提现在抗战已全面开展,江明知他要的是什么,却故意囚着他,让他壮志不得酬。

  酒劲儿很快上来了,他酣然入睡,黑甜乡里,似乎又回到了奉天,回到了帅府:那是个下雪天,大片的雪花轻又软,鹅毛般蓬蓬松松、飘飘洒洒,花园里一片银白。芽芽那时才一岁,他抱着她,要把她放到雪地上,小丫头吓得一声不吭,一双鹿眼瞪得溜圆,紧紧搂着自己的脖颈,还不忘把小脚缩起来;奉九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笑得开怀……

  杨之荻已经多少年没有私下里见到过宁铮了——几年以来,她曾找到过几次机会,远远地看了他几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犹是她的春闺梦里人。

  她痴痴地凝视着他虽有些憔悴,但仍俊雅无匹的脸庞,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她想着,这可真是个机会……

  她终于颤颤地伸出手去,一点点抚着他两道不带一丝杂乱的浓眉,挺秀的鼻梁,略有些尖削的下巴,胸脯起伏得厉害,如小鹿撞怀,慢慢向下……

  是啊,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十六岁的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了。

  宁铮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热,像是有火在烧,他口渴,想喝水,破碎的呻吟终于不受控地逸出了口,很快,一杯带着甜香的蜂蜜水抵在他唇上。

  他啜了一口,立刻微微皱起眉头,拒绝再喝。

  他本不嗜甜,以前偶尔醉酒时,也只喝蜂蜜水,而且就那么一种——有着东北荆条蜜特有的细瘦清甜的味道,又杂着微酸,用来解宿醉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他中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荆条蜜,而是知道他去赴宴,总不忘用一双纤纤素手冲了蜂蜜水,置于案头的那个人……

  他忽地惊醒坐起,揉搓着额头,这才暂时恢复了清明。双眼聚焦下,借着月光,视野里现出一张小巧精致的美人面,上面的错愕和失望郁郁,不可错认,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期盼。

  他“啪”地打开了床头台灯,灯光大炽,他闭了闭眼。

  “……怎么又是你?”宁铮皱了眉头,双手向后撑在床上,心里却是觉得厌烦至极,这已经不是杨四第一次摸到这里来了,远远的他就曾望见过两次,只不过公然出现在他的卧室,还是头一回。

  “宁铮,我是特意来陪你的。”她垂眼瞄了瞄,欺身上前。

  宁铮冷漠地往旁边一避,随即打算下床,谁知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下,他又跌回了床铺,还不忘躲过杨之荻伸过来的手臂,好在口齿还是清楚的,“我不需要。”

  “你们已经离婚了不是么?她一看到你落难就抛弃了你,你还要等她么?”杨之荻对心上人对自己避之如蛇蝎的表现很是难受,心里话脱口而出。

  “我没等谁。我只是不需要你。”这话够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