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奉小满
宁铮笑着对小艾先生说:“那贤伉俪还是先回吧,我和太太再坐一会儿。”
小艾立刻象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站起身,“宁兄,那好吧,得罪了,我们先走了。”
他主动到柜台结了帐,紧紧抿着唇,带着一脸不满又骄横的唐佳莹离开了西餐厅。
他们一走,宁铮也不吃了,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什么。
奉九吃得很专心,待到把自己这份的甜品都吃完了,这才放下小银调羹,擦擦嘴,心满意足地扭头看向宁铮:“你也吃好了?”
宁铮沉默地站起来,替奉九拉开椅子,他们很快上车回到了别墅。
梁维钧的单层别墅外表看起来很是简约朴素,只有一层而已。
奉九知道他的第三任太太王慧兰是一位华侨,南洋爪哇糖王的千金,据说富可敌国,本人也通晓英法荷等六国语言,还热衷于音乐舞蹈美术的学习,艺术鉴赏力和时尚品味一流,服饰也是全中国公认最优雅时髦的,很多达官贵人的太太到了她家,甚至包括江夫人,都要去偷看她的衣橱,以判断自己是否落伍。
奉九想到这,不禁摇了摇头,对这样精心于穿着打扮而能不厌其烦的人很是敬佩——如果让她天天孜孜不倦地研究这些服饰首饰,她能疯。
忽又突发奇想,不知道自己名下的财富跟她比起来怎么样……对自己忽然而起的攀比心感到汗颜,不禁偷偷抿嘴笑了一下。
宁铮余光看到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面色更加阴沉。
梁维钧常年驻外,只有回国述职时才会抽时间过来小住,所以这里反而成了他的一众亲朋好友的度假胜地。
梁维均和宁铮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三年前他们在美国和欧洲的相遇,当时梁先生刚刚卸任北洋政府的外交部长一职,正在欧美游历,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交。
宁铮曾非常认真地请教过梁先生关于苏俄和日本在东北的现状问题,梁先生做过极其精准的分析,后来,宁铮一再力邀梁先生到奉天任老帅的高级顾问,但很快梁先生又在国民政府外交部有了任命,此事就不了了之,但宁铮与人交往时恭谨、大气、洒脱,所以得到很多人的赏识。
门口梁家听差脱帽向他们问好,笑容满面地替他们开了门,很快有人上了新鲜的果盘,奉九道过了谢,下人又迅速无声地退了下去,临出去前带上了门。
宁铮自刚才小艾夫妇离开就一直很沉默,进来后就往靠窗的金红色长沙发上一坐,什么也没说,随手拿过一份今早的《顺天时报》看了起来。
早上奉九刚来时,并没有来得及四处看什么,现在有了功夫,就闲闲地站在客厅中央,打量着这座一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的大厅,称得上金碧辉煌、奢华夺目,因为到了夏季,到处是白色的薄纱窗帘,宽敞亮堂,举架极高,天花板上安着不止一个美国通用“奇异”牌大吊扇,到处是白色和金色交相辉映,四处摆放着鲜花,粉白的虞美人、海蓝的鸢尾、大朵粉紫色、红色的睡莲,飘在大大的水晶盘子里,又点着香氛蜡烛,真是营造气氛的高手……都是自己喜欢的。
奉九叹为观止,她可不认为这一切理所应该:这位王姓夫人是有多周到?居然在提前知道东三省的少帅要带着新婚妻子来此休假,就远远地操控着一切接待工作,贴心到连这样的细节也考虑周详。
她被勾起了兴致,兴味盎然地到处欣赏着壁画、窗帘、家具和雕塑——奉九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不光从书本上,在生活中遇到好的可以借鉴的,她就会不间断地学习。
她又对着墙上巨大的巴黎塞纳河的油画发了半天呆,心里想着,只怕这栋房子的建设和装饰不是一个人负责的,建造是梁先生;而装饰,如此奢华又不失格调,只怕是王夫人的手笔。
饭后也溜达快半个时辰了,应该可以躺下了,奉九吃饱了饭,就有点犯困,她是中国特有的睡子午觉制度的坚决拥护者和严格执行者,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要去睡个午觉了。”
待走过宁铮身边,他一把拉住她。
怎么了?奉九抬头注视着他,一脸不解。
对,就是这种眼神,无忧又无虑,纯洁又无辜,可她,偏偏能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肮脏事毫不在意,即使这肮脏事与她大有关系。
“刚刚明明看到了,为什么不生气?”宁铮的声音很轻,说话更是没头没脑,但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奉九一阵头疼,现在这个情形,有点类似于小彩红那个事儿,不过,这回可不赖自己,真不是自己要乱配鸳鸯。
宁铮声音虽轻,但却比怒声说话还吓人,虽然是夏日,但奉九也感受到了他周身的寒气,不过,奉九也有点儿委屈:“我以为……”下面的话不好说,她又忍住了。
“什么?”宁铮咄咄逼人,他把奉九拉近自己,低头逼视着她。
“我以为,你们这是你情我愿,我……不好打搅。”奉九说话的声音怯怯的,没多少底气。
宁铮:“……奉九,你是我太太,有人当你的面勾搭你丈夫,你生气才是正常的,否则你自己的尊严都被践踏了,知道么?”
奉九嘟了嘴,颇有点不以为然,咕哝着:“我的尊严,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宁铮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如果有人当面觊觎你的东西,你会不生气么?”
奉九认真想了想:“那要看是什么。”如果是首饰衣服什么的,完全不会生气,可以出借,自己一向大方,只要不是内衣就好。
宁铮忽然间气急败坏:“牙刷!”
“哦那绝对不行。”奉九很快地回答——进嘴的东西,怎么能与人分享。
“那你想想我,我不是跟你的牙刷差不多的么?”宁铮觉得有门儿,接着循循善诱。
“可牙刷天天用,一天至少两次,但我也没想……”用你。奉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个比方不大恰当。
宁铮抿紧了嘴角,他拉着奉九回到卧室,关了门,就开始脱衣服。
“你也要睡么?”奉九从他刚开始不说话就有点不安,不知道这位先生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也要睡,和你一起睡。”宁铮冷冷地说。
奉九无语,没办法,只能一起了。
他很快脱光了自己的衣服,随手接过奉九递给他的睡衣扔在一边,又开始动手脱奉九的衣服,奉九不住抵挡着,“我自己脱。”
宁铮恍若未闻,很快两人就裸裎相对,这是结婚以来头一次,而且是大白天,奉九有点惊慌,她不说话,只是一只手遮着胸脯,红着脸用另一只手推拒着他,宁铮很快把她两只手都捉住按在自己胸膛上,搂紧她的纤腰,奉九能感到他坚硬的胸膛向前挤压着她的胸脯,而宁铮则为着这亲密的肌肤相接而倒吸了一口气,天知道刚刚在海里他是有多难熬。
他开始张开嘴吃她的嘴唇,真的是在吃,还嚼两嚼,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住力道,在奉九唔唔出声之际,辗转而下,重重地亲吻、吮吸奉九裸露的肌肤,奉九被他吸得疼了到底抽出手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他不以为意,此时他的气息已经紊乱,埋头继续向下亲吻。
他轻含着她圆润的肩头,那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人疯癫,他用牙齿轻轻抵住,然后向下一咬,轻喘着:“如果我对那个女人也这样,你也不在意么?”
奉九这才有点推己及人的意识,她觉得如果宁铮跟那个人这样了之后,不再对自己这样才是最好的。
宁铮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苦笑一声,抱起她扔到阔大的四柱大床上,不待奉九反应过来就覆了上去,他调整着身躯,低喘着让她感受自己的火热,又顶了顶她,“这样呢?”
宁铮眼睁睁地看着奉九的眼睛忽然因为惊惧而瞪大了,很显然她知道底下紧紧地抵着她柔弱的是什么。
他们的心跳好像也都连在了一起,都是激烈杂乱的。
宁铮看着奉九发直的眼神,知道她快被吓傻了,心里一哂,到底还是在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不想言而无信,只得停住,又四下里揉了揉她的身子,“这是最后一次,再敢这样,我肯定破戒。”
他困难地逼自己离开她馨香的身子,下床去了浴室。
奉九觉得自己刚刚上了一课,因着宁铮的身体力行,而得到了一些……知识,无论是有关夫妻相处,还是人体构造和血液循环……
这事儿暂时算过去了,奉九也去冲了冲凉,随即夫妻俩在吊扇带来的清凉的风里,一起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待双双起来,半个太阳已经落入了海里。
晚上用过了简单的晚餐,夜幕降临,他们散步到了海滩上,有几堆篝火,旁边围着人,喝着酒聊着天儿,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很是逍遥。
明亮的星子低垂,显出一点宇宙可怕的压迫感,一轮皎月又大又圆,清新的海风拂面,夜色里幽游浮动的星星点点,是提着自己那盏微弱的小灯笼在夜色里飘荡的萤火虫。
他们又碰到了小艾太太,那个唐佳莹似乎忘了白天的不愉快,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然后唤着:“乳香!乳香!个死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一会儿,一个年纪不大梳着两条辫子穿着布衫的女孩匆匆跟了上来,看来是唐佳莹的贴身女仆,她低声训斥着她。
然后又抬头看了宁铮一眼,挺挺高耸的胸脯,带着女仆走了。
乳香……真敢起名,中药少说也一千多种,常用的也有一百多种,起个什么名不好,非起这个名。
随即一个个子不矮还算英俊穿着短袖衬衫和花格子西裤、露眼渔夫鞋的年轻人,显得颇有些油头粉面,几分放荡,很快地缀了上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不过百十来步,这两人已经并肩而行,谈笑风生了。两个人沿着海滩走了很远,乳香早慢慢地落在了后面,没一会儿,转过一块巨大的礁石就不见了,乳香停了脚步,就那么在一旁站着,东看西看的似乎在帮着看风。
奉九忽而明了,惯犯,这都是套路——大庭广众堂而皇之地叫着乳香,也算是一种暗示,自有那愿意接招的成就“好事”,这个小艾太太真是低级到没眼看。
忽然她领悟到宁铮那天的恼羞成怒,可能是因为男人就算找风流韵事,也是要看对象的,尤其对于宁铮这么自诩高格调的留洋派,如何能同意找这么个不挑不拣的,的确会自掉身价。
接着又感慨:天赋异禀、风流成性的男女为什么不能凑成一家呢,那多好,志同道合谁也不会嫌弃谁。
今天的午觉,直接导致夫妻俩都半夜十二点了,还留在大厅里下弹子跳棋,宁铮由此发现了奉九的一个弱项:她不喜欢费心思去堵人后路,所以顶多能败得慢点,但想取胜很难,除非遇到一个跟她一样不爱下绊子的,宁铮还判断,奉九打麻将肯定也不行,奉九默认了。
第二天他们白天又去游泳,奉九刚刚学会蝶泳,正是最起劲儿的时候,到了晚上在海滩上散步,居然遇到了徐庸,就这么半年的功夫,这位已经彻底离了军职,但仍保留了离职前已经升任的少将军衔,全心投入到建设自己的大学的工作中去了。
他带着太太,两人并不交谈,默然地一前一后走着,奉九觉着,他们之间虽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但夫妻关系好像并不融洽。
两边遇到,自然一顿寒暄,宁铮后来还把奉九和徐夫人先分别送回了别墅,自己和发小儿去喝酒聊天。
他的夫人个子不高,长相一般,但气质极好,一派知识女性的温婉,奉九与她交谈了一会儿,有点相得,这是一位很知进退的女性,谈吐间显得心平气和。
奉九想起大嫂在婚前给自己恶补有关宁家交际圈儿的亲密人物关系时,曾说过徐庸不满意父亲给自己定下的这门亲事,觉得太太长相不好,不禁觉得徐庸在这方面真是肤浅。
那天晚上,宁铮回来得很晚,他洗过了澡,一身清爽地进房来,但睡梦中的奉九还是隐约地闻到了红酒的味道,皱了皱鼻子。
他上了床,掀开夏被,把自己和奉九覆在里面,借着银白色的月光,轻轻地吻着她的鼻尖儿随即含住,又辗转到了耳垂儿和下巴,奉九无意识地拍打了几下,继续沉沉地睡去。
宁铮回想起刚刚和徐庸的谈话,他的苦闷、夫人的委屈,默默吐了口气。
这事儿无解,两相对照,不由得把怀里的奉九拥得更紧。
三天假期很快过去,奉九被宁铮送上了宁家专列,自己则去了北平处理政务:老帅也在此坐镇,天天跟各派军阀代表或打或拉,同时无时无刻不提防着日本人通过路权对东北的蚕食。
第33章 德迪翁
老帅一走,家里就剩下宁老夫人和三位姨太太——老帅把最小的七姨太也带到北平去了。
寿夫人不免抱怨麻将搭子生生少了一位,原本四个姨太太,关起门来就是一桌麻将,多好,还怕什么凑手不凑手的。
她倒不是争宠:男人嘛,哪有不喜欢年轻鲜嫩的?
再说自己都多大岁数了,孩子都有了几个了;不过更重要的是,老帅对自己是真不错,别的不说,光奉天、天津城内都给自己置办几套房产了,手里票子也充足,家里中馈也是自己管着,没得挑,争那口闲气啊?不值当。不用伺候人,过得更舒坦。
不过就算三缺一,她也不敢劳动家里两尊大佛——宁老夫人和进门没几个月的三少奶奶,这都是家里的重要人物,尤其第二位,这简直就是家里两个实权男人的心尖子和眼珠子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谁让人家命好呢,要啥有啥你看多气人,嫉妒都嫉妒不来。
五姨太笑了笑,喜滋滋地又张罗麻将去了。
奉九回了帅府,第二天又回娘家看望家人,跟奉灵陪着不苦玩了一天。
奉九欣慰地发现,大灵子越发地懂事了,虽然自己出嫁了,但她可以帮着体弱多病的大嫂把不苦照顾得很好,大嫂得以腾出更多的精力照顾去年才出生的不苦的小弟;在奶奶跟前承欢膝下,也比以前去得更勤了。
奉九看着不苦在自己和奶奶、大嫂聊天时与奉灵配合默契地扔嘎了哈、翻绳,又开始猜上谜语了,忽然有所感悟:原来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替代的。
每个人,都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不禁自嘲地一笑。
偶尔她也会去东北边业银行看望父亲:婚后,她与父亲的关系反倒是越来越好。
人就是如此,一旦想开了,天地也就宽了。
一转眼宁铮已经有十天没回来了,他还按捺着脾气,在北平与老对头陆系同僚,商量着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广东北伐军征讨事宜。
现在已经到了下午,奉九睡了午觉起来,神清气爽,正在卧室里学着打领带。
宁铮这次把她送上车前,曾逼着她答应自己,说等他回来,要让“我太太给打领带”,至于打领带的样式,他倒是不挑,还说务必学会,也不用多难的,基本结就行,慢——慢——来。
奉九是个认真的人,既然答应人家了,还是得办。于是她从葛萝莉那里借来了一本领带领结打法的杂志,里面有各种领带结很全面的步骤图解。
作为奉九的密友,葛萝莉知道奉九的斤两,于是尽心地告诉奉九,只要学两种,就可以应对几乎所有的场合。
一是最简单的平结,日常用的;再有就是比较复杂的温莎结,适用于各种政务商务场合。
如果嫌这个有点难,那还可以把领带反面朝上,学着打普瑞特结,因为领带反面,所以少了一个缠绕,而且比硕大的温莎结看起来体积小些,也是现在越来越流行的式样。
奉九先学会了平结,然后立刻弃了温莎结,改学普瑞特结——能少一个步骤自然要少一个。
奉九做事极专注,虽然手残了那么一点,但架不住功夫花到了,过了好半天,好不容易都学会了,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成果。
正在这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耳垂被什么叼住了,吓了一跳,以为又是泰山犯了老毛病来祸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