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48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今年六月里他们刚成亲没几天,老帅即离开奉天去了北平,与陆系吴子玉商谈摄政内阁人选,因着互有所求,两人在报界面前表现得亲密无间,吴子玉还对聚拢起来的各地记者说:“我和奉宁(老帅)就像初婚夫妇一样,偶尔拌几句嘴是免不了的。日子一久,我们的感情就会一天天浓厚起来。”

  然而随后在居仁堂举办的为了庆祝内阁艰难组成的宴会上,却出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当时大家都在安静地聆听荀慧生的《打渔杀家》,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噗”的一声响,两人众多侍卫立刻站起拔枪相向,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刚从国外回来的一位外交官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是我的礼帽从衣架上掉到了地上。”双方随从这才尴尬地收起枪。

  奉九当时光听了传闻都替他们脸红,同床异梦到拔枪相向,眨眼间对外还能握手言欢的,都不是凡品。

  当然这不过是奉九年纪小少见多怪罢了,世界上最厚的,就是政客的脸皮;如果这政客同时又是个军人,那这脸皮的耐操程度只怕迫击炮都只能炸出个白点儿来。

  老帅平日里住在北平的顺承郡王府,这是当年“陆皖大战”后他以七万五千大洋捡漏儿买下的,上一任主人就是被他坑惨的徐铁珊。

  偶尔地,他还会偷偷坐火车潜入天津,找一个叫小李妈的“天宝班”老鸨子玩“斗什胡”的纸牌游戏,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喜欢的消遣,七姨太就是从那淘换出来的。

  而在天津,他也曾窥探过从广州北上的中华民国国父。

  这一次,为了跟家人过中秋,他特意赶回来。

  他在中秋前一天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几个姨太太正陪着他聊天——过了八点,宁老夫人就已经休息了。

  正在这时,老帅忽然看到有个下人提着一个食盒正往外走,他们这客厅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厨房,为着就是冬天送饭能近点儿,省得凉了。

  他立刻把脸一板,“这是谁啊,没规没矩的。”他抬头看看客厅门口那座巨大的落地钟,“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能给做饭呢?”

  老帅治家之严,全国有名,其中一条就是过了晚上九点,厨房一律歇火,不许再给任何家里大小主子做任何吃的。

  “帅爷,是……三少奶奶她……”下人为难地杵在当地,不知该进还是退。

  老帅一呆,下人眼见着他原本虎着的一张脸瞬间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唉呀,那快去快去,别凉了!”他挥着手催促着。

  中秋还没到,什么季节,又不是数九寒冬,菜还能凉了?

  待他一回头,一旁花枝招展的四五六七姨太太正一脸不忿地斜眼瞅着他。

  “奉九这孩子不一样,她什么时候要过这个?最守规矩的孩子了,门禁遵守得好,我都知道。我跟你们讲,别看我和晨钟儿在外面,人家也是里外一个样。”老帅也有点尴尬,只好硬生生解释着。

  老帅出身绿林但心细如发,家里的大事小情就没他不知道的。

  “那倒是。”四个姨太太也不得不点头。

  奉九自嫁过来,跟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子很是投缘,只要功课做完,处理完杂物有了空闲,她这个做嫂嫂的也经常陪着她们一起去看电影、逛街什么的,慢慢地,倒也找到了以前跟媚兰她们逛街的享受轻松的闺蜜时光的感觉。

  而大嫂跟她们年纪相差甚远,且天性喜静;二嫂呢,则是孩子还小。

  今天晚上,她们刚看了一个加长版的上海电影,时长达到了惊人的三小时,看完她们回到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了。

  三个人年纪都不大,难免饥肠辘辘,因为电影院里不许吃东西,而出来后好一点的饭店也都打烊了。

  于是巧稚哼哼唧唧地喊饿,巧心虽然没说,但也默默揉了揉肚子,奉九一看,就干脆偷偷地给大厨房打电话,让他们送点易克化的夜宵过来——没办法,吴妈最近睡眠又不好,晚上八点肯定吃了安眠药入睡了,就算有小厨房,也没人给做,要不,吴妈肯定能做出几样好吃的填饱肚子。

  巧稚巧心一听急了,本以为在三嫂这混点好吃的小零嘴儿填填肚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来顿夜宵——她们早就发现了,在三嫂这里,全中国各地名小吃乃至全世界的美食,都能找得到。

  她们赶紧一边一个拉住奉九的袖子,让她再打电话取消,“不行啊,三嫂,父亲规定了,晚上九点以后,不允许让厨房送吃的呢,这是规矩。”

  巧心接着说:“上次我娘的老家亲戚来了,过了饭点儿,我娘都没敢惊动厨房,我舅舅和舅妈就吃了点点心垫垫肚子,第二天,还是我娘加了钱,厨房才做了几个像样的待客菜呢。”

  此言不虚,但——奉九也是头一次知道还有这规矩?她只好给自己壮胆儿,“没事儿,这才偶尔一次;再说了,不见得父亲就会看到。”

  她们哪里知道,大帅已经回来了——老帅的行踪向来诡异,有时甚至连宁铮都不能完全掌握,这也是为了人身安全;而且她们和老帅走的门都不是一个,所以互相不知道对方已经到了家也属正常。

  奉九不免有点不好意思,磨磨蹭蹭地想着怎么办才好?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帅府小厨房的掌事厨娘就把饭送来了,还笑眯眯地说:“三少奶奶别担心,老帅说了,你们偶尔一次,不为过。放心吃吧。”

  巧稚巧心这才把心放肚子里,奉九看此情景也不禁有些佩服老帅,虽然人家跟没读过书一样,但这纷杂的后院,硬是治理得比多少饱读诗书的名门望士强得多,比如眼前活生生的参照物——自己熟知孔孟之道、家学渊源的父亲。

  再往远了说比如某一任北洋军阀总理家的后院,居然闹出嫡子与庶母乱o伦的丑剧,气得那位总理差点一命呜呼。

  没有妾室争宠,更没有过后院女子耍阴毒手段闹出人命,这么多孩子,硬是各个安分守礼,至少说明老帅这个人在“修身治家平天下”的“治家”一项上悟性极高。

  夜宵是清清淡淡的鸡丝肉粥、一碟木耳百合熘虾仁和一小碟糖醋萝卜,三个女孩美美地吃了一顿,巧稚巧心这才心满意足地跟奉九互道了晚安离开了小红楼。

  奉九原本在今天下午接着宁铮的电话,说是今晚有同僚聚会,回来时间不定,让她不要等他。

  这话说的,好像以前他回来得晚她就曾经直挺挺地坐着等他一样,奉九可是非常爱惜自己身体的,她早就知道男人经常会以为了事业为由晚归,出嫁前家里的父亲大哥大爷二大爷之类的莫不如此,回来女眷们也不过是侍候洗澡给拿个睡衣什么的,这活儿又不是非得自己干,宁铮自己知道换洗衣物在哪儿,所以她泡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床头小几上预备给他醒酒,洗过澡后就睡去了。

  谁知到了半夜,她感觉鼻子一阵麻痒,很快就喘不过气,然后就被憋醒了。

  又来了,她气愤愤地睁眼:宁诤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趴坐在床边,俯着身子,张着嘴把她的鼻子裹了,含了一口又一口,神情专注,好像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儿。

  晚归的宁诤,毫不意外地又喝醉了,一身的酒气及张着的嘴巴里更浓的酒味儿,再再侵袭着她敏感的鼻子。

  这已经是结婚以来的第三次了。

  事不过三,看来前两次隔天一早跟他说的太含蓄,宁诤根本没放在心上,奉九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放开!不许再裹我鼻子!”奉九使劲儿推开宁诤不屈不挠还往上凑的脸,抓过宁诤枕头上的鸳鸯戏水枕巾使劲儿蹭。

  “你是不知道这滋味儿有多难受,哈?要不你试试?!”奉九愤愤不平地控诉,声音虽小但意思明确。

  宁铮听了马上坐起身,一脸严肃,闭着嘴巴,即使在黑夜里,他夜视能力很强的眼神也很好地捕捉到了奉九冒火的眼睛,他立刻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那我试试。”

  说完就向奉九探着头,向前伸着高挺的鼻梁,等着奉九来亲。

  奉九:“……你想得美!”

  宁诤大笑,声若洪钟,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听起来简直是震耳欲聋,奉九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大半夜的,消停点儿!”。

  这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没有?奉九一边捂住他的嘴一边狐疑地望着他,谨防他象自家有的堂哥那样借酒撒疯。

  宁诤喝断片儿的时候是没有,不过酒后变得爱恶作剧爱粘人倒是真的。

  奉九看他慢慢地不笑了,借着窗外跟八月十五没差多少的明晃晃的月光,他静若深潭的眼睛又像在往里吸着人了,奉九莫名地有点怕,刚想缩回手,就感觉他湿润的舌尖在她手心一舔。

  奉九猛地缩了手,尽量不动声色往宽大的拔步床的对侧蹭过来,企图下床,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干脆把卧室让给他吧,自己躲到客房去总是可以的。

  宁诤忽地伸长手臂,拽住了她试图逃脱的纤细的脚踝,猛地一拉,奉九再也无力维持坐着往外蹭的姿态,一下子就倒在床上,小声尖叫着被拖了过去。

  宁诤慢条斯理地用沉重的身子把她死死压在身下,“不让裹鼻子,这可怎么办好呢?可我总得亲个地方才行……还不能吵醒你?那就,这儿吧。”

  他自己跟自己有商有量的,接着低下头,把她厚厚实实的珍珠色桑波缎睡衣的衣袖向上一翻,露出一截被满月映衬得愈发欺霜赛藕的胳膊,从手腕处开始往上亲。

  一边亲得啾啾有声一边舔得啧啧作响,带来湿热麻痒的感觉,奉九恨不得死了算了,谁能把这个酒品这么差的家伙给拖出去。

  亲着亲着,没动静了,奉九本来做好准备,打算跟他耗上一夜了,没想到,她抬起没被压制的上半身看了看,宁诤抱着她的胳膊,发出轻微的鼾声,居然,睡着了。

  奉九瞪着帐顶,一动也不动,原来荷花莲蓬的帐子换了,透明的鲛绡帐上面绣着一群彩衣小童子在嬉戏:或翻绳、或追逐、或下棋、或躲蒙蒙、或斗蟋蟀,看了一会儿,她费力地把宁诤的身子翻了下去,喘了口气,又把金黄色麒麟送子的真丝缎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

  自己则出了卧室,进了旁边的客房。

  第二天,俩主子都起得晚。

  一般喝多了酒,支长胜都不会很早就来楼下等候。

  奉九不按铃,秋声也早已知晓,不会那么没眼力价地冒然进入卧室。

  所以一直到日上三竿,奉九才醒来。

  奉九自从婚后一旦被吵醒,就很不容易再入睡,所以昨晚一边咬牙切齿地骂宁诤,一边拉开台灯读了几篇英文报纸、几页法语小说,还是没有睡意,后来干脆把客房的收音机打开,听了会儿有时差的英文广播,折腾到四点多钟才囫囵睡了一觉。

  奉九觉得后背暖烘烘的,这才意识到,宁铮还是不依不饶追了过来,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大概是清晨了吧。

  她被松松地拢在他怀里,没有让他一向很高的体温热到她,也没有让自己这个人形火炉失了效力,奉九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已经是仲秋了,天气转凉,她还是挺喜欢有宁铮这样的热源在旁烘着的。

  奉九揉了揉眼睛,感到身后的宁铮也动了动,奉九轻轻嗅着,没闻到昨晚那么浓烈的酒气,反而闻到了一股檀香皂的清香,看来他酒醒后就去洗澡了,这还差不多,奉九心里咕哝着,也不想回头,左右无事,她还想再睡一会儿。

  身后的宁铮把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偶尔向上揉揉她的胸,她也早就学会不追究了。

  待到两位主子彻底清醒起床,已经是快到中午时分了,起来后宁铮才知道父亲已经于昨晚回到了府里。

  他们今天的最主要活动就是参加全家的中秋宴,这一向都是寿夫人张罗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帅治家有一套,让我也联想起了美国总统特没谱……

第37章 中秋

  虽然是中秋,宁铮也不得消停,还是去军部处理了一下午公务,到了晚上六点,他才匆匆赶回来,和奉九穿戴整齐去了大青楼的宴客厅。

  奉九见到了很多平时都没什么机会碰到的人,比如她的老同学宁鸿司。

  鸿司今年七月本应高中毕业,然后考大学,结果他在高中毕业后提出要去日本等国家游历了两个多月,这才刚刚回到国内。

  他本来穿着一身非常合身又显得人朝气蓬勃的中山装,结果老帅一看到脸色就是一沉,疾词厉色地要求他赶紧回去换掉。

  这也就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也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之一,要是换成其他人,包括自己除了宁铮以外的亲生儿子,早一顿家法伺候了。

  鸿司这个举动让奉九也很震惊,全东北谁不知道老帅跟国父的治国理念相左,从不认同新三民主义,所以看到由国父开始穿才风行全国的中山装自然大发雷霆。

  很多军人和男学生日常最喜欢穿黑色中山装,老帅为了表示大度,自然不会明面上公开禁止穿中山装,但稍微明白点的,谁会故意去触这种霉头。

  鸿司到底在想什么?

  鸿司在大嫂焦急的眼神和低声劝告中还是默然不语,忽然,他余光看到奉九和宁铮进了宴客厅,于是装作不在意地看了奉九一眼,奉九进来后站在二嫂身边,一边和二嫂寒暄,一边止不住内心的关切,用不安的眼神看了看他,他忽地就服了软,迈步向外走,在经过奉九身边时,忍不住对她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低声说:“我给你带了好东西,等明天给你送去。”

  奉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迈步出门了。二嫂没说什么,只是神情略有些变化。

  宁铮站在常驻京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二哥身边,神情亲热地交谈着,一边眼睛不时地看着奉九,待看到鸿司跟奉九说话的神情,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老帅看着满地自己的孩子,不禁心情大好,想来想去,一掏兜摸出一大把今年六月份刚铸造的,镜面浮雕精铸着自己戎装陆海军大元帅光辉形象的纪念银币,在灯光下更显得银光乍乍,绚丽耀眼,给自己年龄还小的孩子们一人一个。

  老帅想了想,招手让奉九过来,又掏出一个样币给了奉九,这种样币不会在市面上发行,数量不足二十枚,有很高的价值,他看着奉九,满眼的欣赏和疼爱,一旁的宁城、宁铮、巧稚、巧心则都没顾上。

  她可能是每个父亲都想要的女儿吧,又漂亮又活泼娇俏,在中国传统的严父面前也不会压抑自己的天性,内心是相当自信的。这种自信大概来源于她本身的优秀和唐氏家族的宠爱,所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物,奉九都能不卑不亢,从容应对,而她现在只有十七岁。

  老帅忽然有点遗憾,自己的大女儿首芳倒是够“活泼”,不对,那叫疯癫,行为做事大开大阖,简直就是年轻时女人身的自己,说是个女胡子都没人有异议,毫无高门贵女的自觉和素质,得亏有自知之明,选了个受得了自己的丈夫。

  两个大点的女儿呢,巧稚从小被自己吓到了,据她的奶妈和自己的姨太太们说,本性其实挺活泼的,但一到自己面前就面部表情僵硬,一句话都没有了……可能不只是害怕,还有对自己的憎恨吧,毕竟,宁铮和她的亲生母亲,自己的嫡妻,的确是因为自己太凉薄才伤心弃世的。

  一想到这,老帅借着又低头掏兜儿拿银元的功夫,擦了擦眼睛,他的妻啊,要是活到现在,也不过才五十五而已。

  嫡女尚且如此,其他那些庶女就更不用说了,一年见不得几面,见了他也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大儿媳二儿媳则都是温婉克己之人,再说嫁过来时年纪也都不算小了,所以都是成熟女子的做派。

  只有三儿媳奉九不同,见了自己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怎么样还怎么样,这份自在坦荡就是让人喜欢。

  其实世间万事万物,最难拿捏的,就是一个“度”字,完全靠自身的悟性去揣摸、去领悟。

  奉九做事,称得上进退有度。

  待清点完各房人数,老帅搀着母亲,率领家眷浩浩荡荡出了宴客厅,到了宽敞的中庭。

  奉天的规矩,过中秋往往是入夜后,家家户户就会在自家庭院中设置好供桌,除了摆上月饼,还要再配些毛豆、山里红等简单的吃食,先拜月,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应将圆饼邀明月”,借着皎洁的月光边吃月饼边赏月。

  当然,根本不用担心会不会下雨而搅了这份过节的心情,因为奉天的秋季雨水极少,奉九自有记忆以来,中秋节还没下过雨,倒是清明节非常应景,基本每年都下。

  此时中庭正中央摆着一长条案几,帅府的中秋节供桌,自然也得不同凡响:正中是一个足有十斤、尺寸超过一尺的印有“郁仪宫”几个字样的大月饼,品种则是全奉天人公认最喜欢吃的“自来红”,也就是在面里加了红曲粉,用香油揉面的红色提浆月饼,做这个月饼的师傅以前是清宫御膳房的人,所以这是地地道道的御制月饼。

  大月饼左右各摆着一个三斤的月饼,却是很受家里小孩子喜欢的广式月饼,厚厚的外皮儿,十足的伍仁馅料,然后才是各样小月饼分列两边摆了数盘,还摆了各种酒水、清茶数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