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 第90章

作者:奉小满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虐恋情深 穿越重生

  “姐夫怎么样,人好么?多大?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的人?读过大学么?”奉九急切地问。

  “对我很好,比我长四岁,叫郝长青,是个北平人,毕业于清华,是个非常优秀、与我志同道合的人。”奉琳一说到这个,脸上就焕发出了光彩,可见她的丈夫的确是她心里的人。

  奉九一听,觉得能入优秀的大姐法眼的姐夫,人肯定错不了:大姐在外漂泊,不是孤单一人,而是有人照顾关怀,奉九一听心里很是安慰。

  奉琳替她擦干不知不觉又流出来的眼泪,踮起脚亲了亲她的脑门,“好九儿,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想见面就见面了。”

  “真的么?”奉九急切地问。

  “当然,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奉琳强颜欢笑,安抚着妹妹。

  “那,希望那一天很快到来。”奉九兴冲冲地说,又摇了摇姐姐的胳膊。

  奉琳坚决拒绝了奉九要送她去火车站的请求,说奉天只怕很多人都认识她,不能给她凭添麻烦,更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看见,再做出什么文章来,毕竟奉琳已经是上了很多地方政府赤匪黑名单的人。

  于是三年不见的姐妹俩,在相聚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后,就这么又洒泪惜别。

  她离开了大姐,慢吞吞地上了黄包车,打算回趟娘家——她来金叶旅社见姐姐,怎么可能放心坐帅府的汽车,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回到唐府,得知大哥在家,立刻直奔大哥书房。

  她心头郁郁,藏不住话地跟大哥说了大姐的事,但宁铮为了跟自己订婚所做的事,她还是没法说出口。唐奉先得知奉琳已经坐上火车返程,颇感震惊,只能失落地道:“这就是她的选择,我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转头又劝上了奉九,“至于当初妹夫所做的事,父亲和我也早就知道了,要不然你以为你能那么痛快地去广东,还一呆两个多月?不过,毕竟事过境迁,妹夫这几年来对你的好,对唐家的好,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你也别再把陈年旧事放在心上,徒增烦恼。”

  奉九一听,这才知道合着除了自己,当年的实情已是人人知晓。

  她不免气泄,亲人们都劝她不要把宁铮罪大恶极的坏事儿当回事儿,难道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就都可以轻轻放过了么?

  她失望地跟大哥道别,大哥好笑地把她送出大门,眼见着她坐上了唐府的汽车。

  一伺回到了帅府,刚进小红楼,秋声就赶紧跟她报告说:“才刚儿姑爷一回来就找姑娘,我跟他说姑娘和吉夫人逛街去了还没回来,我怎么看着姑爷还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儿。”

  奉九慢吞吞地上了楼,宁铮正坐在起居室里,双手抱胸,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了奉九和秋声在楼下说话的声音,转头看到上楼来的奉九,忽然满面笑容,“今天不是去逛街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奉九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从沙发边经过,就要进浴室洗漱。她从外面回来如果不再出去,总是要先洗漱才安心。

  宁铮站起身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腕,“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不记得又有哪里得罪了我太太?”他还是嬉皮笑脸的,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危机来临。

  他忽然注意到正扯着的奉九的右手背上有深深的牙印,已经破皮儿,虽上了药,但又被不小心蹭掉了一些。

  他赶紧捧起她柔细的手,一脸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

  奉九挣开,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我大姐当年的事,是你设计的?”

  宁铮一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了,“……是我。”他顿了顿,还是承认了。

  奉九听不出他有什么愧疚,只有坦然,气得呼吸一窒。

  奉九瞪着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就是凭着一腔不要脸么?

  ……宁铮补充,“她是革命党,对我、对履行婚约都不感兴趣,所以可说是一拍即合。”

  “……不对,没这么简单,没有一拍即合。”奉九咬着牙慢慢地说:“我了解我大姐,她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违抗我爷爷的遗愿和我父亲的意愿。你一定逼迫她了,用了什么法子,让她自觉地走了私奔这条路。”奉九不上当,眼如利剑,刺向对面的宁铮。

  宁诤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奉九忽然想起姐姐说的在车站等着她的“同志”来,“是不是,你抓了她的哪个同志……”

  “她的联络人郝长青,是赤匪的重要人物,当时北洋政府朝我要人,我没给。”

  “所以你就让我大姐领了这个人情,远走他乡……”奉九的右手紧紧握了起来,眼睛里有火星子淬出,小小的鼻翼气得一翕一张,握成拳的手指节直攥出五个白玉小结。

  “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姐的同志不用坐牢不用掉脑袋,你姐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伴侣,我从头到尾并没伤害到她,还帮你姐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宁铮坦言道,这也的确是他心里所想。

  如果说有遗憾和懊恼,也只在于,唐奉琳选择走上了一条充满荆棘、与中国各地的几乎所有当权者都为敌的道路,因为身份敏感、处境危险而不能与奉九时时见面,所以一想起来就让自己的太太伤心。

  同时心里也在不停地反省,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才让奉九全盘得知了当年的真相?

  他们前一阵子刚闹过杨四和哈佛通知书的事儿,现在又来个奉九大姐逃婚的陈芝麻烂谷子,真是火上浇油……

  奉九气得眼前发黑,不得不死死扶住身前的茶几。宁铮紧走几步要过来抱她,被她立马举起胳膊挡开。

  “合着我还得敲锣打鼓给你送匾额?你设计她,就是为了,为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出来,好象显得自己自作多情、自卖自夸似的。

  “我要被在这个位置上钉上好多年,娶个自己中意的,难道不应该么?”宁铮轻声说,这也是他以前就对奉九说过的话。

  奉九猛然抬头:“轻浮放荡的人,就是这样,你那个时候会中意我?鬼才相信!我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儿,你不过就是,不过就是想应付父亲给你的差事罢了!”

  奉九口不择言,似乎眼前的宁铮不是那个已然和自己成婚两年多、所有亲密事情做尽的丈夫,而是又退回到了当年那个她极其厌恶,对于她而言仅仅是一个以不断流的桃色新闻飨全国人民茶余饭后谈资的军阀儿子。

  可奉九没意识到,即使两人正在争吵,可刚刚说的话里,她还是把老帅称之为父亲,而不是别的。

  宁铮心里由是安稳了一点。

  “九儿,如果没有大姐的事儿,比如我和她好好商谈后,大家都同意退婚……你就会同意嫁给我了么?”对于她的诛心之论没有反驳,宁铮只是轻轻问出一句话,就好像刚刚奉九的如刀言辞根本没伤了他半分似的。

  奉九一听马上用看疯子一样的眼光看着他,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都懒得奉上了。

  宁铮默默地注视着眼前明显处于暴怒中的奉九,忽然提步向她走去,奉九觉得不妙,但仍然强挺着不肯示弱,硬邦邦地责问道:“你要干什么?!”

  “真是被宠坏了的小丫头,”唐家、奉九母亲娘家、同泽女中、同泽男中、韦虎头、包不屈、宁鸿司、自己的父亲、祖母、大嫂二嫂、奉大……从来都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宠爱着她,他皱了眉,强硬地捏住她的下巴:“以后,不要在丈夫面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

  “这是终于开始摆丈夫的谱儿了么?”奉九根本不想被他触碰,恶狠狠地把下巴从他的手里甩开。

  “我们完全不应该这样。”宁铮改为捧住她的鹅蛋脸,如炬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掌下的雪肤花貌如解语花一般照亮他身不由己的生命,此刻却是写满了对自己的嫌恶,扎得他几乎捧不住她的如玉容颜。

  但他的眼光却只有愈见炽热。

  奉九曾从其他男人眼里看到过类似的目光,只不过,他的目光更有侵略性,并带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声势。

  “奉九,有没有人说你是个狠心的人?”宁铮忽然低声问道。

  “不恰当的善良比毒药还毒。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当然,也得对方听得懂。”奉九冷着脸,针锋相对。

  宁铮再伸手,奉九警觉地向旁边躲闪,宁铮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坚持摸了摸她的下巴,奉九皮肤娇嫩,已经开始泛着淤青。

  宁铮微微皱了眉,走到起居室沙发对面,打开原木色家用电冰箱,取了几块冰块,又包了毛巾,打算给她敷上;茶几上放着一瓶他前几天用剩的外伤药,他一并拿了过来。

  “你得多捂一会儿才行,知道么?”宁铮拿出以前和稀泥的架势,试图把这个问题就此轻轻揭过。

  奉九接过冰包和伤药,也不搭话,起身进了卧室,迅速地把门一关,还破天荒地插了门销,宁诤从她一站起身,眼睛就跟着她转,直到她进了屋,视线被阻断,这才垂下眼睛,微翘的嘴角向下抿得死紧。

  这是两人自成婚以来,头一次人都在家里却不在一个屋里过夜。宁铮去了以前从来没用上过的斜对面的客房,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他去推了推卧室的门,还关着;奉九本学期的课都已经结束,也不急去学校,这要是不想见他,还真可以就不出来了。

  但他不行,他还有政务军务需要处理,更不巧的是,他还得出差去外地;所以他只是斟酌着力道,在门上敲了敲,低声说:“九儿,别生气了,当年是我做得不对。不过,从那以后,我可再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侧耳倾听,屋里静悄悄的,毫无声响。他叹了口气,“我要去吉林出差,大概四五天才能回来,你自己要好好吃饭、休息,可好?”

  照例是毫无回响,宁铮轻叹一声,对于头一次不能深吻与她告别,到底意难平。

  他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奇形怪状的类似钩挠似的工具,小心地顺着极小的窄缝伸了进去,只听得细微的喀剌声响起,他伸手一拧门把手,到底打开了来。

  他推开门,举步走到大床前坐下,垂头凝视奉九的睡颜。

  还真的是没醒?他伸手挠她痒痒,本来就是在装睡的奉九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不争气地闷笑出了声。

  她只能不情不愿张开了眼睛,宁铮俯头吻了下去,同时两手很有先见之明地压制住她的双手,小心地避开了她受伤的右手,身子也沉下来压在她身上,一个缠绵的吻过后,奉九急促地喘着气。

  宁铮柔情满溢,心里不再空空荡荡,终于觉得圆满了,柔声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了,接着睡吧。”

  奉九又闭上眼睛不理他,他一笑,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没想到宁铮这么一走,就走了快一个月,不是有这样的突发状况,就是有那样亟需处理的军务险情,他还不得不直接从黑龙江出发,过奉天家门而不入,抽空去了一趟南京,聆听江先生冗长乏味的教诲。

  晋系阎百川和冯焕章对江先生上台非常不满,原本粉饰一新的太平假象又要被打破。

  待他回来,虽然第一件事还是夫妻敦伦,但他似乎缺乏“睡服”太太的本事,这当然不是宁铮“不行”,他要是更行点奉九只怕命都得搭给他了;而是因为奉九在这一点上倒是跟不少男人一样,是个即使床笫之间销魂沉醉,但下了床就能翻脸不认人的主儿。

  因着她大姐的事儿、杨四及哈佛的事儿,奉九对他还是爱理不理的,似乎这些个陈年旧事掺杂着新怨乍恨,到底让他们的夫妻感情又倒退了不少。

  宁铮偏还不识趣地询问奉九为什么把一头人人称羡的鸦发剪短了不少,其实他这次一回来就注意到了,奉九白他一眼,没搭茬儿,宁铮讪讪地住了嘴。

  心里也不是没有感慨的:自宣布易帜以来,周围许多人对他的态度都发生了改变,有的越发毕恭毕敬、谄媚逢迎,有的则深恨自己没个好爹,逮着机会就冷嘲热讽、敷衍搪塞,只有自己的太太,对自己还是该打打该骂骂该不待见仍然不待见,看来谁变了她都不能变,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安心,这多好,舒坦。

  随后夫妻俩带着巧稚巧心一起去参加美国领事馆的年尾舞会,但宁铮曾经的老情人、上海电影明星云歌又出来搅局,让原本就心气儿不顺的奉九更是对宁铮心生不满。

  ……

  作者有话要说:

  艾马,总算把文章扯回到本文开头了。

第73章 又见衣香鬓影

  “鹿微——嘿,鹿微!”眼前绅士的柔声呼唤,叫回了奉九飘飘荡荡、心不在焉的魂魄,她定定神,收回与场边那个一身藏蓝色西装、俊美无俦的男人交缠的视线,把眼波凝驻在眼前男人英俊的脸上,她仍随着他步伐优雅地起舞,不会错半分,“佑安,我没事儿。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突然到奉天了?”

  自广东两个多月的日渐亲密后,以后只要二人独处,包不屈就会用“鹿微”这个奉九的字来称呼她,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商人重利,逐利而居呗。”已经很久不见的包不屈轻描淡写地说。

  奉九笑了,“那我就祝你成为比肩陶朱、张謇的名商巨贾。”陶朱公自然就是越王勾践复仇成功后功成身退的范蠡;而张謇则是自古以来第一位弃官从商的翰林,主张“实业救国”,他的棉纺织业养活了几百万国人,福泽一方,是中国轻工业的祖师爷。

  奉九很是细心,自古以来巨富大商自然不少,但没几个得善终的,所以她只挑有好名声、好命运的说,这也是她为人体贴之处。

  包不屈开心地笑纳了,不为这讨喜的言语,只为她这份心。

  吉音入耳,一股从未停歇的热流激荡心间,他凝视着眼前时时入梦、陪伴多年的清媚玉容,无法抑制地俯头对奉九附耳低语道:“我包佑安,此生愿为挚友鹿微,聊效犬马之劳。”

  奉九听了,原本坦荡的神情一下子怔楞了,她的笑容凝在脸上,进而显出一点点局促;包不屈失笑,摇摇头,“别有负担,那可不是我的本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鹿微就是鹿微:辰宿列张,宇宙洪荒,佑安此生,唯有一个鹿微。

  宁铮还在场边凝视着他们,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婉拒了好几位女士的邀约,也不管场内外越来越多肆无忌惮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巧稚巧心也看出三哥今晚的情绪不对,爱跳舞的巧心更是连舞都不跳了,担心地注视着他们。

  包不屈和奉九都不是宁铮那种不管不顾的性子,正好一曲终了,宁铮毫不掩饰心急地迈步上前,包不屈挽着奉九的臂膊也往下走,两方相遇,包不屈看了看一直把目光凝在自己太太脸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宁铮,无奈地一笑,轻轻拍了拍奉九的胳膊,到底还是把奉九珍而重之地还给了他,随后就提前离开了宴会。

  包不屈走后,宁铮带着奉九继续去应酬,被人劝了不少酒,不过如果一向酒力很弱的他自己不想喝,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谁能强迫他?

  但今晚的他来者不拒,没一会儿已是满面通红。他的肤色白皙,染上了一层酒红后愈发明显,脚步也有些踉踉跄跄,待与其他客人告别后,他吩咐支长胜驾车带两个妹妹离开,自己则要带太太回喂鹰胡同。

  两个明显为刚才他们三人之间的暗涌感到担忧的妹妹坐进车里,不发一语,只能跟奉九招了招手道晚安。

  喝醉了的人最是不听劝告,奉九已经注意到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于此,只能让支长胜服从命令,自己则豁出去了似的坐在宁铮身边。

  好在大冬日的路上无人,宁铮的车开得歪歪斜斜,奉九不免心惊肉跳连声低呼。

  后来宁铮自己也注意到了,干脆停了车,让奉九与自己互换位置,心血来潮笑嘻嘻地非要教奉九开车。

  奉九看了看后面缀着的几辆卫队旅的车,宁铮的手下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一个敢上来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向稳重的上司在自己太太面前撒酒疯。

  奉九只好把心一横,干脆坐上驾驶位,在宁铮半醉的指导下,又回忆着他平时开车的动作,居然也顺顺当当把车开走了,他们去的是喂鹰胡同,没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