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如许 第21章

作者:有月无灯 标签: 复仇虐渣 宅斗 穿越重生

  徐川愈发想起先前章明达时不时暗地里的打压,咬了牙道:“季大夫那一案您主动请命,当时章阁老脸色就不大好看的,这几个月也像是在故意为难您。”

  裴长仕捏了捏鼻梁骨,声音有些疲倦,“章明达多疑,又忌惮我,他是历经两朝的重臣,在那个位置几十年,后起之秀不断,他怎么会甘愿把手里的权柄拱手相让。”

  徐川不解:“那总归章明达也是如此年纪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抵再撑个五六年,还能有什么造化?”

  裴长仕轻轻一笑,“你可知我为什么要给季家翻案?”

  “那不是季家老伯爷临终所托吗?”徐川眉头一紧,又想起什么,“当日神机营追捕梁氏余党,您用梁王遗子的安危撬开那帮人的嘴,搜寻六七年才找到那模仿季大夫字迹的篆笔先生......”

  徐川兀然一惊,“季大夫事出,您就派了冯山一行人暗访丰镐一带,莫不是您早就察觉了此事的蹊跷?”

  裴长仕嗯了一声。季大夫手信他专门查看过,天衣无缝,正好衔接上季大夫是梁王安插在朝中的暗棋,朝中诸多官员心中皆疑,却无人敢出声。

  当时他初升内阁,还未拜入章明达门下,正是人微言轻,他也只能寻人揪着根源探查。

  一场稍微沾染就会株连九族的策反,谁敢洗净了脖子往刀刃上凑?

  冯山暗访丰镐第六年,因直沽口岸市舶司赋税过重,当地民商怨声载道,最后竟聚集成一帮野匪,喊起黄袍加身的号子霸山称王,当地官员贪污成瘾,等好几座村子都被放火焚烧才派出官兵镇压,千名官兵皆命丧治武山。

  后遮掩不成上报朝廷,皇帝震怒指派户部监察使前去直沽,户部上下尽知这是得罪人不讨好的苦差,唯裴长仕主动请缨,究根寻尾摸到了前户部尚书身上,孤弱文臣却手起刀落斩杀治武山野匪千余人,查缴官欺民私自加重商赋税贪污五十万两白银,当时震惊朝野,引人瞩目。章明达对他颇为赞赏,力举为户部尚书,收入门下。

  顿时朝中无人不赞章阁老选贤举能,师者之道!

  裴长仕睁开眼看着帘子外晃眼的日光,沉默许久。原本户部可用之人只此一二,不用章明达的举荐,他也能稳稳当当爬上来。

  他手里不少大案,能察觉这些都似乎和章明达有什么联系,却摸不到丝毫实质线索,实在太过干干净净。此人耳目众多,但凡事出手脚利落,当断则断。

  桃李三千,皆为足下垫脚石。

  —

  马车晃晃悠悠从青石街面碾过去,许妈妈几次掀了帘子回头来看九思,按捺不住,“小姐莫怪婆子多事,虽是光天化日的,但是您和男子处在一起,被别人瞧见了难免嚼舌根。”

  “嗯?”九思还盯着窗外发呆,啊了一声,想起许妈妈还未见过裴长仕,笑着解释道:“那是裴尚书。”

  “那便是裴尚书啊!”许妈妈记起这是上次借大夫的大恩人,又感慨道,“那裴尚书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我以为那些做官的都和大老爷一样,皮瓜肚,胡子寸长哩。”

  采锦在一旁笑,“您是不是以为官位越高,年纪就越大的?”

  许妈妈还想说什么,马车却缓缓停住,她回身一看原是揽玉轩到了。

  进了揽玉轩里面,冯三宝一行人正在后院小厨房吃午膳,像是没料到季九思打道回来,嘴上油都没擦干净就跑到前头来。

  许妈妈探头四处望了望,“咱们四小姐没回来?”

  冯三宝先前忙的脚不沾地的,哪里注意到这个,叫了店里的伙计丫鬟来问,都说没看到。

  九思没下马车,许妈妈站在马车窗子跟前小声道:“四小姐还没回来哩,怕不是梁婆子记错,直接回去府上了?”

  九思摇了摇头,梁妈妈是个忠心稳妥之人,交代的事情不会随随便便就出错。

  她偏头轻声道:“约莫是茹姐儿出去玩过了时候,我们再等等看。”

  又过半刻钟,日上梢头了,还没见人回来,冯三宝饭也没吃在铺子里转了五六圈儿,心里一荡一荡的,这四小姐虽不在他铺子上,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难脱干系。

  这一想就醒了神,找了三四个小厮往东边顺官道一路寻过去,三四个人还没跑出华光楼,远远就看见马车宝顶页角挂了季家族徽急急驶过来。

  “回来了!回来了!”

  九思听到声儿,掀开帘子看到眼熟的青油缎马车帘布,心下才松了口气。

  换乘了马车,九思进去看见季婉茹脸红红的坐在挨窗的角落里,猫嗓儿似的柔柔唤了一声:“三姐姐,我回来晚了。”

  九思坐在隔对面,仔细看了她,眼角还有些泪痕没擦干净,分明就是哭过了。

  “可把东西买齐了?”

  季婉茹遮遮掩掩的错开九思的目光,一垂首髫髻掩住半个额头,小声道:“都买齐了。”

  九思皱了皱眉,这小丫头怎么出去一趟就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季婉茹像是不大想说话,只说自己有些累就靠在厢背上挨了软枕打瞌睡。

  九思看了她几眼,也没再问什么,顺着暗格子摸到本来看,看了几页才觉着内容艰涩难懂,都是些八股制意什么的,翻到封皮才看到名字叫做《论八股》,还是章明达和底下一群学生著的书。

  九思喊了采锦装在匣子里一边带回去看看。

  马车靠在影壁内侧,边上开了个偏门儿,婉茹一路上都不大说话,到院门口又拒了九思留她用膳,说要去姨娘那边看看。

  这丫头平日里活泼爱动些,却也不是焦躁之人,过去朝晖院步子走的都不大稳当,璎珞环玉的禁步叮叮当当响了一串。

  九思看她背影在垂花门不见才收回目光,静了半响,日光把后背烤的都有些发烫,抬起步子往屋里走,吩咐道:“喊梁妈妈过来一趟。”

  采锦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婆子,匆匆出去请梁妈妈。

  梁妈妈还在外院小厨房里头吃饭的,刚扒拉了一口,听到三小姐房里的采锦过来,忙丢了瓷碗过去。

  她心里有些不安,问了采锦几次,三小姐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采锦笑着打哈哈:“也不是什么着急的,妈妈这一路辛苦,三小姐才让我来请您。”

  梁妈妈自然是不信的,若说要给什么赏赐,那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给过了。见采锦不愿说,她心里又忐忑,“我这心里就没个底儿的......”

  采锦推开门请她进去,笑了笑:“您莫要担心,咱们小姐是讲理的人。”

第35章

  本打算去请祖母安, 芙巧去隔院儿望了一眼回来说老夫人刚才睡下。

  九思出去一趟反而胃口不大好,梁妈妈过来她正在喝小厨房煲的莲子百合羹。

  芙巧搬了杌扎请梁妈妈坐着说话,梁妈妈看了九思一眼,又回头看忙乎着给自己搬凳子的女儿, 叹口气:“也就三小姐宽和, 把芙巧这丫头惯在身边。”

  九思咽下一口汤羹, 抬眼朝梁妈妈笑:“芙巧随妈妈,是能干的。”

  听到小姐夸自己, 芙巧站在旁边头昂的高高的,一顿挤眉弄眼。

  梁妈妈索性扭过头不看她, 朝九思正色道:“也不知道三小姐找婆子过来做什么。”

  九思喝了碗里的羹汤, 又漱了口才说:“茹姐儿一路都去了哪里?”

  梁妈妈细细想了,“一路直奔外巷街买了锅盔,回来时候看到一铺头在卖山楂糕的, 我过去买了一大纸包......也就没有再去过别的地方。”

  “没遇到什么人吗?”九思问的漫不经心, 梁妈妈也不知道三小姐是何意思, 缓缓摇摇头, “都是我带上婆子和丫鬟过去买的,四小姐都没下过马车哩。”

  那婉茹回来就遮遮掩掩的,还哭上了是怎么回事?

  九思想不明白, 让芙巧给梁妈妈剪了一串葡萄,这个时节的葡萄都是储藏在冰窖里面的,珍贵得很。

  梁妈妈捧在手里就觉得十分沉手, 九思坐在四角凳上,笑了笑,“冬季里葡萄吃个新鲜,妈妈也尝尝, 就当是芙巧孝敬你的。”

  梁妈妈吃了一颗,果真甜津津的味道极好,又和旁边丫鬟分食。她福身谢道:“都是三小姐厚爱。”

  九思一只手捏了手绢,喊她起来。梁妈妈抬首就看见那绢丝尾垂的一边儿漏出两只蝴蝶来,这绣艺瞧上去也不大好。

  九思把手绢给她看,“这是越姨娘给我的,平日也不大爱用这些,只是放着也是浪费。”

  九思顿了顿又道:“越姨娘是个有福气的,上次那事儿随时惊险但总算也是保下来了,还要多亏妈妈发现的及时。”

  梁妈妈不敢居功,谦逊道:“也就是恰巧看见,老夫人叫婆子看顾着宅子,这是我应当做的。”

  “梁妈妈细心妥帖。”九思赞她,“大伯母和二姐姐还在禁足中,那边丫鬟婆要尽心。祖母身子如此毕竟力不从心,这到处还要劳你比从前更要心细多三分,万不能大意。”

  梁妈妈品这字句里的意思,前头的夸词都不是重要的,顶顶要紧的还是后面那几句,大夫人和二小姐......这一思索清楚,她忙不迭欸一声,“还请三小姐放心,婆子定稳稳妥妥的留意着,有什么响动就叫芙巧过去。”

  九思点点头,让芙巧送梁妈妈出去。

  她就挪了位置去窗边小睡,许妈妈看外边日头盛,叫丫鬟在窗棱子上嵌一层挡光的硬油纸。

  九思倒觉得烤会儿太阳还挺舒坦,上辈子她想晒都晒不到的,那一幅残破的身躯,灯烛耗尽,追寻了一辈子,到最后只余身边两个丫鬟真心相待。

  冬日晌午的太阳有点黄昏的势头,来得快去得快,睡梦也是浅浅的,盘在塌边上的脚往下滑落寸许,突然踩空,九思惊醒。

  嘴中无意识念了两个字。

  她有些心慌慌,眼睛开合几次看这屋内还是裹了雾气一样,白茫茫的不真切。吊眼望到外面,视线才打开,那太阳早被云卷吞了去,飞檐抹出一横天边际也是灰白的颜色。

  九思抬手才摸到额尖一把冷汗,心倒兀自静了。她拿帕子揩了额头的汗,晃了晃头又笑,这怎么想起裴珉来了......

  至死方放下的人,如今再看别无他念。

  —

  婉茹避了九思好几日,到林氏那大闺女回娘家省亲,两人才在福熙堂外面抄手游廊面对面撞上。

  季婉茹杏眼圆圆,对上九思一瞬间又挪开,声音呐呐,“三姐姐。”

  九思嗯了一声,淡淡道:“进去吧。”说罢就带了丫鬟往前面走了。

  季婉茹在后边看她走远,唉唉叹了两口气,捏着手里的帕子,半响才跟上。

  芙巧给九思拎着裙角,小声问:“您不等等四小姐吗?”

  九思无奈的笑,“那丫头这几天都躲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芙巧跟着笑,“您也跟小孩子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两姐妹在斗气。”

  “她分得清是非,等想清楚就来找我了。”

  主仆两人进了福熙堂,就止了这话。

  进去就瞧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妇人歪软着脊背坐在左边位置上。一身墨青缠花裱缎袄,圆髻顶头戴了素银的发冠,正低声抽泣着,听到脚步声还抬起脸来看了一眼,那张脸也是干巴巴的,脸上的皮贴在骨头上,颧骨上凸,气态上学尽了林氏的刻薄,模样倒和季宗德长得相像。

  这是林氏前年出门的大女儿叫季婉沁。

  季候氏脸色不大好看,哪有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一进门就哭天抢地的,省亲弄得像是哭丧一样。

  季候氏虚虚指了人,九思上前见礼。季婉沁从帕子里面露出半张脸,哑着嗓子喊她起来,“今日回来的匆忙。也没给妹妹带什么,现下姐姐在婆家猪狗不......”

  “你在小姑娘面前浑说什么!”季候氏一声呵住她。

  季婉沁上气不接下气,吭了两口,“......如今娘家好了,就不记得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出嫁女儿,在婆家如何被践踏的,妯娌挤兑我,婆婆公公又难伺候。”

  她捏了绢帕的一只手拍在桌上,瓮声瓮气的哭诉:“......就连那个负心人也不正眼看我,日日去寻他那个小表妹,我又如何怀的了孩子......”

  季候氏气不打来,喝下两口茶水缓了缓才道:“你夫家虽不是什么显赫门第,却也是踏踏实实的读书人,你若是收敛了从前的娇气跋扈的脾性,体贴夫君,照顾婆婆,妯娌和睦相处,哪里会闹得如此境地?”

  季婉沁却不觉自己何错之有,拿帕子擤了鼻涕,一边哭着一边犟嘴:“我本就是下嫁于他,吃的用的什么都不如季家,我受了多少委屈,妯娌也都是些乡野村妇,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

  “你莫要在这里哭。”季候氏喊了丫鬟去端盆热水来给季婉沁净面,听她嚎了半个钟头就疼得很,“你这亲事当初就是你父亲母亲并你外祖家定下的,你若是有半分贤惠媳妇的模样,何至于如此?

  季九思倒是想起季婉沁这门亲事是赶着祖父去逝前匆匆定下的,林氏和季宗德生怕赶着丧事把女儿又耽误一年,那嫁妆在当时也算是实打实的丰厚。

  丫鬟端了热水进来,季候氏揉了揉眉心道:“你先把脸擦一擦,我叫婆子带你去见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