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我虽知道你必是心甘情愿的,可还得问一句才心安。”她倏忽靠近过来,不到半尺的距离中,属于景王殿下的呼吸与玄灵子带着轻微寒意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她是滚烫的烈火,是天上的金乌、展翼的青鸾,是镇得住四海八方、扶得起江山半壁的一只祥瑞凤凰,也将是之后揽朝纲、掌三军的摄政王殿下。
但在此刻,什么四海升平青史留名、什么权倾朝野流芳千古,都与她无关。
沈青鸾很少紧张,但她确信自己此刻是有些紧张情绪的。对方衣袖间的气息蔓延过来,是雪盖松竹的清淡味道,只一息便荡人心魄侵人肺腑。
这样一个堪称绝艳无匹的人物,在面对情之一字时,竟然也忐忑。
那双锋锐如刀刃的凤眸慢慢地柔和了,沈青鸾低语问他:“长清,你可愿……多一个景王妃的称呼。”
即使不愿也无碍,沈青鸾不可抑制地想,她身侧的位置只有他、只要他。如果这算是强人所难,她也会一直强迫下去,直到他点头为止。
大概是沈家一直以来的教导影响,沈青鸾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嫁的可能性。
郑玄未料到她这样直接坦率。
对方逼近的每一寸,都有毫不收敛的压迫侵占感。郑玄只觉这句话不似询问,更像宣告。
“我……”
郑玄只出口了一个字,话语就被明玑子的声音截断。
“景王殿下。”
明玑子不知是刚来,还是已听了几句了。他目光往那边一扫,见到自家弟子瞬息间泛红的耳根,只得不得不承认,这位景王殿下真是有一套本事。
沈青鸾未得答案,拉开距离时面不改色地挑眉道:“明玑子大人。”
当着他的面拐他的徒弟,还毫无理亏的迹象。明玑子瞥了她一眼,抬手拿起郑玄誊抄的经文,续问一句:“日近年节,老朽就不留殿下了。”
“好说。”沈青鸾道,“只若玄灵子与本王同往,即日便可动身。”
明玑子盯了她一眼,忽笑:“沈家的人,都这么有胆色。”
沈青鸾目色不变:“过奖。”
“既然如此——”明玑子掀了一页道经,“老朽也并无为难景王的意图。但却还有几句话须警示他。”
他的视线转到郑玄身上,字句清晰地道:“命数有定,为师已无推衍避祸之能,若哪一日真有累及性命的劫数,你仔细想想登上迷山的时刻,有没有一丝后悔。”
郑玄心念弥坚,从未觉悔意。他最后悔之时,便是前世退隐之后,闻得沈青鸾死讯一刹。
山海倾覆不及此。
在两人的注视之中,郑玄起身行礼,声音清且直:“劣徒不孝,无以报答老师的恩情。”
明玑子扣紧掌下的经页,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深深吸了口气,道:“世上薄情寡幸者众,尤以位高权重者为最。景王殿下身如烈火、命逼紫微,亲属情友中,有一缺一死一残,而你本就……”
他话语不尽,只觉喉中泛苦,哑得厉害。
可说了再多,面前的爱徒仍旧眉峰不动,毫无惧色。
郑玄应是最能了解卦象之人,何须他说到这般地步。明玑子深深叹息,抬臂扶起对方,道:“你入我门下时,我从未预见到会折在情字上。”
郑玄抬首,低声回复道:“来之无由,愈不可拔。”
·
明玑子放人之时,说得那几句话堪称诛心。沈青鸾从郑玄手中接过小狸花猫之之的时候,还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命逼紫微,什么一伤一死……”
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唇。
沈青鸾蓦地止住话语。
玉虚在马车外跟车夫说话,道路曲折,却不算太过颠簸。
抵住她唇的那根手指慢慢地收回,郑玄收回手,从两侧探寻过去,展臂抱她,垂首压在对方肩头,声音有些低微。
“别说了。”
沈青鸾感觉像是心口扎了一下,乍起一股短促而尖锐地疼痛。她分不清是自己心痛,还是郑玄内心泛起的痛楚。
郑玄克己复礼,极少展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他环抱着沈青鸾,像栖息在她怀里的一只孤鹤。
落落寡合,离群索居。
沈青鸾这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自己那颗玄铁般的心,竟也裂出抽痛之感。她抱紧对方,低声道:“好,不说了。”
怀里的小狸花猫之之从两人之间钻出来,似乎是预见到了自己要变成夹心猫饼了,跳到小案上趴下来,看着两人。
郑玄的情绪失控其实只发生了短暂一瞬,在裂心之痛消逝的同时,他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无波。
就在国师大人想退开的时候,后腰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过去的手按住了。两人都习武,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就是想反抗都施展不开。
“你……唔!”
沈青鸾堵住了对方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景王殿下想制止玄灵子说话,那用的方法就很多了,可以让他徒有三寸不烂之舌,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本王真是个天才。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一边移动手心按住他挺直的肩背,吻到国师大人喘不过气为止。
小狸花猫之之舔了舔爪子,看得目不转睛。
郑玄唇色很淡,唇形却非常优美,唇锋正是适合吮吻的弧度。表层的肌肤又很薄,轻轻咬过就能逼出一层很淡的红色。
沈青鸾一寸一寸地侵占过去,让对方那股仿若雪盖松竹的气息溢满肺腑,随后才分开唇瓣,低语道:“还想说什么?”
还有什么说的,想说的话都要让这个……这个……给捉弄没了。
郑玄找不到词,抬袖遮了一下发红的唇,抬眼看她时,那双清润双眸里几乎被吻出水光。
“长清。”沈青鸾唤着对方,听到耳畔还未均匀的呼吸声,非常缠人地凑了上去,那双素来锋锐的眼眸在漫过郑玄周身时,几乎与温柔的泉水无异。
“别生气。”景王殿下非常没水准地胡乱安慰道,“反正你以后也是沈家的人了……”
“谁是沈家的人。”郑玄有些气,随着她近前往后退,“我不是。”
可这种狭窄的马车里能有多大的空间,很快就抵到了边缘。
沈青鸾挑了下眉,语气非常危险地道:“玄灵子,本王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想清楚再回答。”
郑玄怎么可能屈服在这种威胁下,余气未消地道:“我不是……唔,你!”
跟车夫聊到一半想起什么想要问询自家师父的玉虚,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车帘的一角,转过视线直视着前方。
他麻木地想到,看了不该看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居然写了四个小时。我真是太菜了……。
还是甜甜的日常,一点都不想写剧情呢orz。
国师大人真诱人,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第21章
因是临近年节,处处都喜庆热闹。街巷间人群来往,皆是在置办年货,面有喜色。
若非沈青鸾确认,若非靖宁侯府这几个字明晃晃地摆在这里,玉虚真的不相信二十年前威名远播的沈老大人和老夫人住在这种闹市之中。
马车停在靖宁侯府前,牌匾干净明亮,底色红褐,勾得是金边儿,有些富贵俗气。府门两侧有石刻的坐狮,形制普通,看不出是装饰用还是真正镇宅用。
玉虚从马车上跳下去,一手持着拂尘,一边踮起脚儿敛袖叩门。
笃笃几声门响后,门缝拉开,露出一块漆黑的仆服。玉虚一怔,抬头望去,见一个穿着小厮服饰的大汉开启了门,年约三十上下。
汉子站在门后,左右都没看见人,只见得一辆马车,正疑惑时,才发现底下有人声叫嚷。
“哎哎!这里。”玉虚抬起拂尘晃了晃,终于把对方的视线吸引过来了。
那汉子见是一个稚龄小道士,愈发奇了:“小道长这是……?”
正当玉虚欲回答的时刻,一只手撩开车帘,递过清越女声:“于七,是我回来了。”
车帘落下,他们沈家目前的独苗苗、受封异姓王的长女沈青鸾从马车上下来,一身暗红长袍,上面是暗金的绣纹与一只精致灵动的獬图。
她凤眸薄唇,鼻梁高挺,身量高挑如玉砌,满头乌发高高束起,神采英拔,亮博不群,有不同于寻常人家女子的寒凛之气。一看就知道这是位动过刀剑杀过人、决计不好沾惹的主儿。
于七乍然一愣,随后拉开大门,回首喊道:“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这句话一落,原本还算寂静的府中蓦地动作起来了,隔着十几步都能感受到里面轰轰烈烈的热闹走告之声。
立在门前的玉虚结结实实地怔了一下,他没有先进,而是回身去接自家师父。
沈青鸾并未让他接到,早已让郑玄下了马车,她原是想挽着对方,被玄灵子抽回手遮掩了回去。
刚刚才把人惹生气的景王殿下在这种时候倒是很知分寸,完全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但武将出身的脑子在这方面大概都不太好使,她见了靖宁侯府的牌匾,又想逗他,忍不住靠近低语一声:“丑媳妇早晚见公婆,何况你又不丑。”
郑玄抬眸看她一眼,真不知用什么话来回,便拉开些距离。
玄灵子脸皮再薄,也要让这一路上的玩笑捉弄逗得有些免疫了。他以前只知道这人大胆放肆,不把尘世俗见放在眼里,却未曾这么切身地体会到景王殿下如此热烈的温度。
郑玄是方外之人,总有些难以招架。
沈青鸾探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果然看到郑玄望过来的目光,她轻声认了个错:“别生气?”
不待郑玄回复,便看见面前的靖宁侯府府门洞开,两侧皆站满了比那于七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彪形大汉,两三个女婢从中非常醒目地挤了过来,都是有些年纪的了,上来对着沈青鸾嘘寒问暖一阵,其中一人道:“我的大小姐啊,你可回来了,老侯爷老夫人都可想你了……”
“奶娘。”沈青鸾唤了一声,静听了片刻,待人话语说完,才捉住身侧人的手腕,言简意赅地介绍道:“这位是当朝国师,前任宰执郑老大人的独子,郑玄。”
沈府中人眼光毒辣,见这个架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喜得面上开花,连连催促着两人去见夫人。
沈青鸾颔首,扣着他手腕进门,在两侧威猛大汉的注视下拉着郑玄走近正厅。玉虚从车上把狸花猫抱下来,略落后几步跟上去。
还不待真正跨过正厅的门槛,一道烈风猛地迎面而来,沈青鸾眼都不眨地抬手接住,是一道闪着寒光的飞刀。
她这手上功夫就是接自家娘亲的飞刀练出来的,转腕丢了飞刀给郑玄拿着,向前走了几步,接续又接了几把小巧飞刀,依次扔进玄灵子手中。
正厅之内,面貌之上年约四十余的沈老夫人坐在上方,一侧是低头喝茶的老侯爷,是二十年前征战沙场威震四野的沈家神将。
沈老夫人见这几把小刀都让自己这个大女儿接得稳如泰山,便也陡失趣味。她的目光从几年不见的女儿身上转到一侧的郑玄周身,似是觉得有些眼熟,侧首对老侯爷私语了几句。
“父亲。”沈青鸾地抬手道,“母亲。”
沈老夫人没理会她,而是对郑玄道:“这位是……”
郑玄一直至此时,心中的几分紧张还是没有放下,他礼数完备地递上姓名家世,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沈老夫人的目光狐疑地转了转,看到沈青鸾悄悄地做了个口型,忽地恍然道:“……我儿未来王妃?”
这一句出口,连玉虚都差点把猫吓掉,他手忙脚乱地抱住小狸花猫之之,心说这位老夫人真是爽快人,无怪乎景王殿下也是个急性子了。
这是长辈说话,而非沈青鸾的作弄。郑玄一时怔住,不敢开口反驳,便略微解释了几句。
只是单单解释,看来并不奏效,沈老夫人的目光立即慈爱了许多,再与老侯爷交谈时也是如此,直到老侯爷出言解围,与女儿及这位登门而来的现任国师一齐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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