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娶到国师大人了吗? 第28章

作者:道玄 标签: 穿越重生

  贺青洲伏在地上,掌心的冷汗将衣衫濡湿,他的畏惧好像也仅止于“死”这个字,到了这一刻真正来临之际,反倒有一种如其所预料的镇定。

  他的目光落到地上,好似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缓慢地向沈青鸾叩了个首,像一摧即碎的瓷器摆件儿,在赏玩之人的手中倏忽坠地,并无多么强烈得生的意志。

  锵然拔剑之声。

  寒光闪过眼眸,折出刺目的雪芒,这把染过无数鲜血的长剑横劈而下,挟着烈风袭来。

  他已闭上眼,情绪已压抑到极致。就在长剑挥落的瞬间,他体内根种的毒素也随情绪起伏而骤然发作。

  长剑悬停在贺青洲的脸颊边。

  剑锋未切肤,却有殷红至焦黑的血液一滴滴落下来。贺青洲蓦地呕出一口鲜血,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连偏头看一眼悬停剑锋的空当都没有。

  他爬不起来,漫过咽喉的痒意化成剧烈的咳嗽,鲜血沿着唇角,流成一道殷红的线,如残梅般碎在地上。

  贺青洲转过头,贴上冰凉的剑身,被近在眉睫的锋刃在脸颊上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沈青鸾下意识地移开了长剑。

  这张脸太犯规了。只要面对着这张脸,她就会想起……

  想起一个满身月华寒如霜的背影。

  那些滴落的鲜血,唇角未拭去的殷红,仿佛在她的记忆里猛然碰撞了一下,炸开一股极致而短暂的痛楚。

  沈青鸾与他对视。

  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他衣袖沾血、眼中仿若尘灰已尽、一切枯涸。

  沈青鸾收回长剑,随着剑锋入鞘之声,将掌心搭在剑柄边缘,忽地问向一旁的鸨母。

  “他身体不好?”

  鸨母瑟瑟缩缩,有些结巴地回道:“对……对,我们洲儿从小身体就不好,美人薄命嘛……自古皆是。”

  沈青鸾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手把他拽了起来,拢到膝头上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脸。

  “派你来的人想要什么?但想要本王宠幸你?”

  贺青洲趴在她膝上,好像已经没有气力来回答这个问题了。他低低地喘息,连气都匀不过来。

  太脆弱了。沈青鸾想。

  我喜欢的国师大人,也是这么脆弱吗?我竟喜爱这样的男子?

  景王殿下将这个蜷缩得像个小猫儿的人揽进怀中,颠了颠重量,又不知道是哪里觉得不舒服,皱着眉把他交到了殷岐手里,转身迈出房门,道:“找个医师,给他看看。”

  殷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怀里这个好像很容易就会坏掉的仿品,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情况,颇为无奈道:“他——什么身价?”

  “啊……?”鸨母好像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哦!这、这边请……”

  ·

  冷月寒窗。

  誊抄至半的法经平放在案上,派来随郑玄学习的小道童伏在旁边睡觉,好在睡得文静,倒没什么声音。

  墨迹稍干。郑玄收起已抄完的部分整理起来,走过去将睡得正熟的小道童半抱起来,被他扒住衣领袖子,缠得紧紧得,简直像个藤蔓精托生成的。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小孩子放回睡榻之上,落下帐幔。

  这道观中的确清冷,堪称隐世。郑玄虽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但与昭昭离别多日,未闻其讯,也不免感到急迫不安,并未能潜下心来隐世修行。

  也正因如此,他每日誊抄法经,研习玄理,随人论道,更兼任了一些教导童子的责任,才能暂敛心绪,以待来日。

  道观中有一个紫衣女道,年纪难以辨识,看不出究竟是多大岁数。她即是本观观主之侣,因这个“太虚观”的观主闭关日久,许多事务皆是法号“成慧”的紫衣女道处理。

  此地虽然偏僻,但周遭也有村落人家,时常过来卜问吉凶,求姻缘甘霖等等,所以也并不算是多么清闲。

  那睡着的道童名叫“玉秀”,年纪比玉虚还小上几岁,一边随玄灵子学习,一边负责给国师大人煎药,不过他让人宠溺坏了,就算是跟到郑玄身边,也常常是让玄灵子照顾他。

  房内放着一个烛台,此刻燃得久了,火光有些摇晃。郑玄挽起宽袖,拿剪刀剪断了一小截灯芯,焰火顿时直如一线。

  他放下剪子,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从窗纱间映进来的月色,随后披上一件雪白大氅,推门至道观庭院之中。

  冷月清辉,流云四散。冬夜寒意重,他近日来精神疲惫,身体也修养得并不怎么好,但到底有武功底子撑着,加上入冬前的药浴,该受得苦也受过了,那种一旦发作便煎熬无比的苦寒之症倒也并未降临。

  郑玄立在廊柱之畔,不可抑制地想起昭昭,想起她肌肤的温度和碰在眉间轻柔的触感,想起她一身似骄阳如烈火的红衣,那双眼眸乌黑明亮,像是高挂于云端、光照大地的耀阳。

  他收回目光,将贴身放着的那块双凤玉佩放在指间摩挲了片刻,随即低首很轻地吻了一下。

  我今与卿隔千里,唯有月轮共灯明。

  他将玉佩收好,正欲拢紧雪氅,向庭中走去时,蓦地听到一声异样的响动。

  寒风簌簌,拂起林叶之声,伴着凝冰的河面,道观外传来似野狐的啸声。

  郑玄没有听清,他走过几步,想要关上太虚观的门,就在他低头关门时,一阵劲风从耳畔袭来,带出破空的声响。

  但偷袭之人却并未如愿碰到他,而是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幽夜寒月,两人的视线在这一瞬交汇,郑玄转腕扣住对方的手指,运起内力的指端稳且坚实地禁锢压牢。

  并未是想象中的过招,对方反而失了后续的劲力,抽脱不开,猛地栽倒在地上,直至此刻,那人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才无可遮挡地扑面而来。

  郑玄怔了一下,缓缓松开手,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倒在她面前,身下的血迹在慢慢扩大。

  那只带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刺客?什么刺客会不远千里来刺杀他这个暂且卸职之人?猎户?这一身锦绣华缎,又绝非是山野之人。

  他低下身,看到雪白的大氅被这人染上一个血色的指印。衬着映到脸上的月光,看到这个女子苍白的面庞,胸腹之间的血迹层层浸透衣料,边缘结成接近黑色的血痂。

  就在郑玄低头查看的时候,对方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口,那双方才在月光下短暂交汇的眼眸微微睁开,语句像是梦呓般。

  “……玄灵子。”

  郑玄的动作一顿。

  她……认识我?

  作者有话说:  庆曼婷:玄灵子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

  郑玄:?你谁

  

  第33章 长夜探明月

  梦中一片混沌。

  交错的杀声、混乱的刀枪, 那个自诩明君之人幽黑的双眼, 和一直追杀出几百里的皇帝亲卫。

  鲜血、冷月, 掠耳的弓箭疾射之声,破开皮肉的痛苦和渐冷的热血,她向着那个从齐明钺口中得知的地方遁逃,倒在坚冰寒川之上, 模糊地看到月夜之下,一个雪白的影。

  她似乎是想打晕这个人藏进道观之中。到了今夜,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逃离,身后的追杀不知何时会到,而凝涸外涌的血迹却不断地散发出腥香,告知着地府的方向。

  直到那掠过眉目的一捧清月光,映出对方发间一缕薄霜, 和那张在梦回之处无数次相见的面容。

  庆曼婷浑身的力气都卸掉了。

  像是被猛然抽干尽了一切的意志,连对帝王失信的愤恨也在刹那间蓦然消弭, 她撑持不住倒下时,几疑这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梦境。

  原来是真的……

  那个昏君倒还说了一句真话。

  她只脱了一件外衣, 内里的破损衣物黏连着伤处,痛久了便更似麻木。庆曼婷看着房门打开,郑玄将一盆水放到了床榻旁边。

  她其实很疲倦、很累,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真的死在那老昏君手里了, 可她的心也在剧烈得跳动,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郑玄没有与她对视,而是坐到她面前, 用一个黑色的绸布叠了两层,蒙住了双眼。

  “事权从急。”他说,“得罪姑娘了。”

  那只手的温度很冰,动作也非常轻,在去除伤口旁的衣料时,由于看不到庆曼婷的身躯,力度就显得要尤为小心。他的手指偶尔碰到伤口处,那只手像是用寒霜凝结出来的,白皙修长,却冷得让人想把他抱进怀里。

  庆曼婷无声地望着他。

  多年不见,如此近得看到郑玄时,才能感觉出赝品的不足。庆曼婷的注意力几乎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那双像是蛇类的眼眸像是看到了惦念已久的猎物,在昏暗中泛起微光。

  郑玄蒙眼为她清理创伤,自然是十分耗时的。幸好他动作虽轻缓,但进度也在缓慢增长,大概在烛火燃至尽头,几乎将灭时分,他才处理好一切。

  而旁边的水盆中已化为一片血红。

  他这时才有些察觉到了对方专注炽热的视线,又想到对方是认识自己的,虽然她此刻虚弱不堪、并无还手之力,没什么威胁,但稳妥起见,郑玄还是开口问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庆曼婷没有立即回答,她抬手抵着下巴,轻轻地“嘶”了一声,紧紧地盯着他,好似很期待对方的反应。

  郑玄暂且没有解开蒙眼的黑色绸布,听出这个人的抽气声,便叹了口气,道:“……好好养伤,这些问题,明日再谈吧。”

  他站起身,转了过去背对着庆曼婷,然后将覆眼的黑布取了下来,缓缓道:“如果我救得是罪大恶极的在逃囚犯、或是什么不该救的人,但愿你可以如实相告,不要骗我。”

  庆曼婷弯起唇角,忽地出了声。

  “那样的人,会认识你吗?”

  她的声音太过喑哑,反而听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声线了。烛火将灭,光晕太沉,只能看到郑玄一个疏清单薄的背影。

  郑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绸布,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叹道:“是什么样的人认识我,皇亲国戚、世家高门、九五之尊,这些人里,难道就没有罪大恶极不该救的了么?”

  灯影憧憧,他步出房间,关上了房门,从始至终,都恪守礼节,没有冒犯到对方一眼。

  而庆曼婷却保持着这个凝望的动作,一直注视了很久很久,直到蜡烛燃尽,烛泪堆砌成玉台,她才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之中收回视线。

  胸腹之间的伤口还在作痛,她却忍不住地想要笑,迟来的痛感附着在身躯上,无法打散遥远的美梦。

  刀枪铁骑皆不见,鲜血与杀戮全都消失,黑沉的梦中如同被净化了一般,只有那一垒高墙上,采摘青梅时骤然望见的一刹。

  从小受困于高墙壁垒之中,她还是第一次在那面墙下看到别人。水池碧柳,随师进京拜帝王的少年一身道服,不期然之间抬眸相对。

  少女手中的青梅滚落下来,坠进水池里。

  他太好看了。

  在庆曼婷如噩梦般的童年时光,只有墙外探进来的青梅,与他望过来时温文的笑,是柔亮而温暖的。

  那时明玑子带着郑玄暂居在庆府,除了进宫面圣之外,便是与老友叙旧。而也是在这段时间里,那座可怖的牢笼之中,年幼的庆曼婷以为自己早已坠落进黑暗无光的穷途之中,并将永陷于此……谁能想到呢,她在最无望的时日里,找到了——

  她的月亮。

  ·

  千刀军打败神锐军,逼得罗骱死守安川的消息传至京内,今日朝堂之上,帝王动怒,满朝文武噤如寒蝉,无人敢请命。

  所有的目光都将要汇聚在沈青鸾身上,所有人都预料到这样的烂摊子只有神武军可以收场……但没有人敢于说出这句话,他们既畏惧帝王震怒,但更怕景王盯过来的目光。

  齐明钺也在等,等有人出头将话题引到沈青鸾身上,他便可顺理成章地任用这位“宠臣”,但他等得时间已太久了。

  久到,让人有些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