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宁宁这番怔愣很快被裴寂察觉,靠坐在床的少年轻抬眼睫,极快望她一眼后,眸光稍黯地伸了手,从床头拿起装有仙药的瓷瓶。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上药之事,我可以自己——”
他的声音很低,说话时藏好了所有情绪,与平日里淡漠阴沉的口吻没什么区别,唯有尾音像条下垂的小尾巴,莫名有几分失落。
“不、不是的。”
宁宁心里又烦又乱,想不出合理解释的办法,偏偏系统还在用报丧一样的语气狂数倒计时,她情急之下只得破罐子破摔,念出脑海里给出的第一句台词——
“就算夺得法会第一轮的魁首又如何?不也是个难堪大用的废物。”
……嗯?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
之前时间紧迫,宁宁只来得及把所有台词大致瞟上一眼,并不知晓每句话的具体内容。
如今亲口念出第一句,才愕然想起来:
不对啊,由于剧情走得一塌糊涂,连亲作者都认不出来,这次秘境试炼的第一名,好像由裴寂变成了她本人。
那这句台词是……我骂我自己?
裴寂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蹦出这种话,目光里溢出稍许困惑与迟疑。
宁宁努力收好心底的错愕,浑身僵硬地移动神识,来到台词第二句:“哪怕之前风头再盛,如今却灵力大损、什么也做不了——你身上的伤,一定很痛吧?”
不对劲,这个走向不对劲。
明明这些全是无比恶毒的台词,可一旦换了主语……为什么忽然变得像是琼瑶剧里的告白啊!
尤其是那句“一定很痛吧”。
如果处在原文两人势同水火的语境里,这五个字念出来的效果绝对炸裂,配合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那叫一个无情嘲弄,分分钟就能吸引来自裴寂的全部仇恨。
可现在……倒像是她在斥责自己无能为力,没办法为他好好治疗。
才才才不是呢!垃圾系统毁人清白!这样把台词念出来,好像她对裴寂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她明明一点也不担——
好吧。
虽然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担心,但真的只有一丢丢。
宁宁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某天念出恶毒女配台词的时候,羞到耳廓通红。
“宁宁宝贝,何至于此啊!”
承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差流下两行属于老母亲的眼泪:“裴小寂,快去安慰她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居然因为无法保护你而如此自责……我的心快要化掉了呜!”
它说着望一眼床前的小姑娘,只见宁宁神情复杂、耳朵泛着浅浅粉红,心里更是一软。
看她那破釜沉舟般的神色,能够说出这番话,一定用去了浑身所有的勇气,好青涩,好可爱,好令人感动。
如果宁宁能听见它的声音,承影一定会扯开嗓子大声告诉她:“乖宝别自责!裴寂那臭小子不值得!作为法会第一名,你就是最棒的!”
宁宁从一个深渊踏入了另一个地狱,强忍着脸庞爆红的冲动,继续往下面看。
之前那几句话,还勉强能在阴差阳错之下让人产生误会,然而接下来的剧情却彻底没法圆了。
原主的一番冷嘲热讽遭到裴寂的反唇相讥,一时怒上心头,径直从门口冲进屋内,夺过桌上仙泉狠狠摔在地上。
最为致命的是,她还当着裴寂的面,无比直白地唤了一声“魔界邪祟”。
宁宁觉得要完。
她一个头两个大,眼看裴寂手握瓷瓶望着她发呆,暗自一咬牙,连声线也不自觉变得有些哑:“把它给我。”
裴寂并不知晓她的内心纠结,闻言没做多想,将瓶子递上前。
“奇怪。裴小寂,你觉不觉得……宁宁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承影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若有所思:“从不久前起,她就一直盯着这仙泉看。”
裴寂自然察觉了这个猫腻。
自他从床头拿起瓷瓶,宁宁的目光便越发沉郁,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总是欲言又止。如今她接下了瓶子,更是一言不发盯着内里的仙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从未见过她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正当疑惑间,忽然听见宁宁的声音:“不过是魔界邪祟——”
魔界邪祟。
他曾经在无数人口中听见过这四个字,却从未想过,这个词语会由她亲口说出。
此处唯有他们两人,宁宁只可能是在指他。
裴寂心跳一滞,右手紧紧攥进床单。
而跟前的小姑娘垂下视线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道:“怎敢在十方法会造次!”
然后是哗啦的刺耳声响。
宁宁摔破了盛有仙泉的瓷瓶。
房间昏暗,四下幽谧。
陶瓷刺耳的碎裂声与泉水倾洒在地的淌动声一并响起,如同锋利刀刃刺穿寂静。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浅浅抽气声。
这回不仅是裴寂,连宁宁也惊愕万分地愣在原地。
她按照系统提示,根据原有剧情摔碎了瓷瓶,可在瓶身碎裂的刹那,狂涌而出的却并非仙泉。
那液体无色无味,从外看不出丝毫端倪,溅射到她小腿的时候,却如同腐蚀性极强的硫酸,在顷刻之间迸发出难以忍受的滚烫热度。
随即伤口之上魔气四溢,浅浅黑雾好似无形的小蛇,伴随着刺骨疼痛深入肌体。
“不好,仙泉被人替换了!”
承影收敛笑意,惊呼出声:“裴小寂,快去——”
还没等它把一句话说完,便见裴寂翻身下床,不由分说地把宁宁打横抱起,放在他方才靠坐的床上。
宁宁的整个脑袋都是懵。
原著里可从没提起过这一茬,她理应摔了瓷瓶后大摇大摆离开房间,然而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
还真是魔界邪祟啊。
所以仙泉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玩意儿啊!
她疼得无法思考。
于是宁宁放弃思考,以葛优瘫的姿势歪头靠在床上,在与裴寂短暂的视线相交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捂住整张脸庞。
“你你你别看我!”
她说话时忍着痛,好不容易把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嘶!”
承影心疼得厉害,浑身哆哆嗦嗦:“我的天哪,若非宁宁察觉那仙泉有异,你岂不是完蛋了?究竟是谁换掉了仙泉?”
难怪她之前会一直盯着仙泉瞧,难怪她会露出那般复杂的神色,也难怪,宁宁会脱口而出“魔界邪祟”。
这瓶子里装的压根不是救命灵药,而是被魔气浸染的剧毒。
裴寂面色冷然,从储物袋里拿出自行备好的伤药与棉布,轻轻掀开她裙摆。
少女的小腿纤细修长,此时却被灼出道道殷红血口。他强行压下心头疯长的杀意,握着药瓶的指节生生发白。
宁宁捂着脸,在一片漆黑里,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轻轻拂过伤口边缘。
她疼得厉害,因为不想让裴寂见到自己橡皮泥一样扭曲的五官,只把手指间张开小小的缝隙,在夹缝之间悄悄看他。
他好像有些生气,眉头锁得很紧。
可眼神里又分明夹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暴风之夜,深海之中浪潮狂涌。
裴寂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宁宁听见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得快要听不清晰:“……为何帮我?”
她茫然一愣:“什么?”
“你不必待我至此,我——”
他的眉宇间尽是阴鸷戾色,并非对她,而是对自己。
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句在舌尖碾转不定,等终于说出口时,莫名带了自暴自弃的厌意:“我没什么能给你。”
裴寂是真的不明白。
他孤僻阴沉、出身卑贱,其他人要么敬而远之,要么毫不掩饰地对他加以嘲弄讽刺,唯独宁宁不同。
她从来都是笑着接近他,像对待身旁所有人那样。
哪怕他沉默寡言、口舌笨拙,常常宁宁说了一堆话,却只能生硬地回上几句,她也未曾有过不耐烦的时候。
至于那个夜晚的牵手、那些仓促之间的拥抱,还有今日她所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总是帮他,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
裴寂想不通。
就像他也不懂,为什么会在见到宁宁受伤之后,心烦得快要发疯。
“想知道原因呀?”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耳边忽然响起属于她的声音。
宁宁的声线婉转清越,因噙了笑意,平添出几分平易近人的娇憨,当裴寂闻声抬头,居然正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眸。
为了方便往小腿上药,宁宁是弯着膝盖坐在床上。
此时她身体前倾,下巴抵着手臂,双臂则环抱在膝盖上,一瞬间便距离他格外地近,唇角轻勾笑起来时,颊边浮起浅浅梨涡。
“我才不想要你的什么东西呢。”
宁宁说:“你会对自己讨厌的人好吗?”
他摇头。
“这就对啦!与之相对地,如果当真想要对一个人好,那一定是因为——”
裴寂神情漠然地抿了唇,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之下的心跳已经快得发狂。
他听见宁宁说:“因为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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