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孟佳期很入戏,受宠若惊地笑道:“多谢!二位能从凶徒手中将我救下,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她说罢接过肉串,像真正的良家淑女那样轻轻咬了口。
宁宁说的没错,他们的肉质储备的确很少。这一串肉又轻又薄又小,但经过火烤之后,体内浓郁的油脂香气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激发,吃起来的口感居然并不差。
孟佳期咀嚼半天,听宁宁又道:“孟姑娘,味道如何?”
她实话实说:“挺好。这是什么肉?吃起来口感颇为奇妙。”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宁宁望着她弯了弯眼睛。
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孟佳期感到脊背一寒。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等她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听见那个看上去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低低一笑。
然后从嗓子里轻轻蹦出几个字,犹如魔鬼低语:“是鸟肉。看那只鸟生前的模样,应该是只鸽子吧?”
鸟肉。
鸽子。
孟佳期心梗了一下。
——这不就是她放出去的那只灵鸽吗!!!
灵鸽,你死得好馋人,哦不,好残忍啊!!!
贺知洲醉心于烤红薯,抽空点点头:“那只鸟雪白雪白的,倏地一下就从我头顶飞过去了。能吃就行,谁管它到底是个什么——孟姑娘不也觉得味道不错么。”
孟佳期看一眼被自己啃掉大半的肉块,所有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
然而宁宁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神色不对劲,仍是满眼真诚地补充:“我们还在它腿上发现了一张纸条,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应该是这座城中的妖物在彼此通信。只可惜那些字符并非通用文字,我们没办法参透其中意思。”
孟佳期少有地松了口气。
迦兰城中的妖族拥有一套自己的文字体系,寻常人类绝对看不懂。要是被他俩明白信上的意思,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我们此番下山,本以为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妖族汲取百姓精元,然后潜逃至此藏身。但据我观察,那张信纸上的文字与迦兰城里石碑上的字体一模一样,理应是由城中遗民所写,再加上出现了传书的信鸽——”
宁宁思索片刻,缓声道:“那就说明城里的妖不止一个,还很有可能与这座失落百年的古城密切相关。”
正是如此。
孟佳期本以为她是没个正形的草包,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颤,悄悄攥紧裙边。凝神屏息间,又听见宁宁的声音:“孟姑娘在附近的城中长大,可曾听说过关于迦兰城的传闻?”
“……我听闻家父提起过迦兰城的传说。”
她如履薄冰,只能咬着牙把戏演到底:“传言这座城市曾经辉煌一时,乃妖族的极乐之地,却不知为何天降洪水,将整座城淹没殆尽。”贺知洲好奇道:“天降洪水?为什么?”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恨意,但很快被讨好的谄媚微笑取而代之:“佳期怎会知道三百多年以前的事情?这个问题实在无法作答。”
“我倒还听说,当年的少城主风华绝代、天资过人,是妖修里数一数二的天才。”
宁宁说这话时带了点八卦的意思,末了有些惋惜地补充:“这样一个妙人就此葬身湖底,还真有点可惜——不过仔细想来,要说有谁能为迦兰城创造屏障抵御洪水,应该也只有他了吧?”
贺知洲抬眼望向头顶巨大的屏障,只见流水潺潺、莹光如玉,偶尔有鱼从屏障外游过,勾起片片撩人心弦的涟漪。
屏障外的湖水与屏障里弥漫的朦胧水雾都映着幽光,他看得入迷,不禁喃喃自语地感慨:“要抵御这么汹涌的浪潮,一定会耗费许多灵力——他能撑住吗?”
“谁知道呢。”
宁宁从地上站起来,遥遥看一眼西边林立的玉宇琼楼。
原著只十分粗略地告诉她,迦兰少城主为抵御洪水,拼尽全身修为。可洪水的源头是什么、迦兰城最后的结局又是怎样,却一概没有提过。
它只写了个笼统的故事,男主角裴寂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诛杀城中心怀不轨的长老。至于那个铺垫很久的少城主,则自始至终没有出场。
没头没尾,奇奇怪怪的。
更何况……自从经历过古木林海的那件事,就让宁宁不可避免地对原著产生了质疑——
似乎总有些什么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被极其隐晦地藏匿起来,故意不让她知道。
也正是在那之后,宁宁头一回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系统选派她来担任恶毒女配的角色,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她想不明白。
“之前挟持你的那人告诉我们,要一路向西。”
宁宁拿起星痕剑微微一笑,不再念及其它:“只要走到尽头,就一定能有所发现吧。”
=====
快到了。
孟佳期眼底的暗色陡然加重,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长老们派她担任卧底一角,自然是存了心思要将这群修士往死路上引。
自从城中住民渐渐苏醒,为了防止外来者入侵,特意在迦兰城里设置了诸多九死一生的阵法机关。而他们即将抵达的,是其中最为凶险的其中之一。
十方杀阵。
顾名思义,就是先通过障眼法与幻术将入阵者困在一个空间不得离开,而阵法中处处险象横生,稍微踏错一步,就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劫难。
孟佳期久违地笑了。
她只要先把身边这两人带入阵中,给他们指出一条错误的去路,等他们踏进歧途,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没有人会察觉,一个走在队伍最末端的女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消失不见。
十方杀阵,已经近了。
“奇怪,这里怎么起了雾?”
贺知洲说着皱了皱眉,抬头嗅嗅空气:“还有股香气……这是迷香还是熏香?”
宁宁屏住呼吸,将四周环视一圈。
迷蒙白雾从四面八方逐渐生长,如同不具备形体的亡灵鬼魅,幽幽攀附在墙壁与地缝之间。房屋与树木的影子则是浓郁漆黑,与雾气相融相交,颇有几分森然恐怖之感。
一股不知名的香气萦绕鼻尖,她不敢多闻,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身边的种种变化。
“这、这是什么?”
孟佳期瑟瑟发抖地叫了声,一把抱住身旁贺知洲的胳膊。
没想到那厮居然胆小得不行,还以为是被女鬼缠了身,当即双目圆瞪地浑身僵住,发出一道比她更鬼哭神嚎的惊叫,然后猛地抬起手臂,将她往旁边狠狠一推。
孟佳期跟弹出去的乒乓球似的,噗通就落了地。
“对不起对不起!”
贺知洲老脸一红,上前几步拉着她的右手往上拽,没想到又听见孟佳期的一声尖叫:“别!脱臼了脱臼了!嘶——!”
他彻底不敢动了。
孟佳期气得直抖,恨不得当场把这两个混蛋千刀万剐,但碍于计划,只得勉强笑着忍气吞声:“无碍。”
——无碍个大头鬼啊!疼死她了好吗!
她脑子里的剧场已经从“一个卧底的自我修养”变成了“烤串烘焙指南”,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怎样腌制这人渣才最入味。
如今他们已入阵中,而她知晓哪一条路必死无疑。只要花言巧语哄骗这两人走进去,一切就大功告成。
孟佳期忍住心头怒火,刚要出声,却瞧见宁宁眼前一亮,轻轻叫了声:“裴寂!”
……裴寂?裴寂是何人?
她狼狈地抬头,撞上一对冷冽的漆黑眼瞳。
与宁宁他们比起来,裴寂的情况要糟糕一些。
他手中长剑早已出鞘,猩红血迹顺着边缘汇聚成小河,再缓缓地一滴滴落在地面上。至于脸庞与手背都沾了血渍,干涸成溅射状的暗红色痕迹,映衬着苍白瘦削的脸庞,更显出几分阴戾气质。
像一道裹挟着血腥味的风,也像一匹刚经历过厮杀的独狼。
总之不像是清风霁月的正派弟子,看上去杀气重重的。
在见到孟佳期时,被唤作“裴寂”的少年神色一凛,手中长剑发出一声嗡鸣。
下意识地,她感到了一股杀意。
“别别别!千万别激动!”
宁宁明白他看出孟佳期有异,赶紧用传音入密悄悄戳他,大致概括了这女人的身份与来意,最后言简意赅地告诉他:“现在只有她知道阵法的出口,要想出去,我们得把孟佳期留下来。”
她传音后轻咳一声,拉了拉孟佳期的袖子:“孟小姐,那是我的师弟裴寂;小师弟,这位孟佳期小姐住在附近城中,不慎落入此地,我们能帮则帮吧——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说着又忍不住想,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裴寂,原著里描写过这个地方吗?
而且裴寂此时此刻的模样压根就与原著大相径庭,宁宁记得他理应无伤通关,而非被溅得满身是血。
“这里是十方杀阵。”
裴寂眸底的戾气悄悄黯了一些,淡声道:“四面八方尽是杀机,几乎每条道路都设有暗器、傀儡、幻术和凶兽残魂。要想离开,除了解阵,还有另一种方法。”
不会吧。
孟佳期的心脏滞了一瞬。
——没有人会想要尝试第二种方式吧。
她神色复杂地又看了眼裴寂。
他穿着黑衣,看不出沾染了多少血迹,但是脸颊和胳膊的伤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必定经历过几番苦战。
与此同时少年人清冽的声线传入耳畔,让她不由得脊背发凉:“只需以杀止杀、以杀破阵,屠尽十方杀机,便可成功脱身。”
只需?
那么多夺人性命的关卡,被你用这两个字直接一笔带过了?
而他也的确这样去做了。
孟佳期在心里暗骂一声。
好的,玄虚剑派她目前一共见到三个人。
一个傻子,一个骗子,如今又来了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什么以杀止杀,什么以杀破阵。
——连魔修都不会这样讲的啊!知道十方杀阵什么概念吗?每走一步都是死局,四面八方尽是要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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