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恒德帝会秘密让人验尸,说明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先皇后并非自然病故。
而且他既然查到先皇后是中毒而亡,必然不会就此作罢,还会查其他的事。
太后的呼吸急促了些,像突然被抛到岸上的鱼,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恒德帝继续说:“朕暗中让人把淑娴这些年的饮食习惯和宫里用过的宫人来历都查了一遍,这些东西变动都不大,只是她生了睿玄之后,母后从慈安宫调了个叫桂香的嬷嬷帮她照顾睿玄,母后前几年睡眠不好,淑娴还亲自跟桂嬷嬷学着调制安神香给母后助眠。”
恒德帝提到安神香,太后的脸色顿时大变。
虽然早就知道真相,亲眼看见太后做出这样的反应,恒德帝还是觉得嘴里发苦,他停顿了片刻,压下胸口暗黑灼烫的情绪,说:“制作安神香的一味原料和淑娴平日用的熏香混在一起,便会形成一种慢性毒药,桂嬷嬷死之前交代说,淑娴用的熏香也是母后赐给她的,母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沈柏上一世不知道的事,她很惊讶,完全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在先皇后刚生下赵彻的时候,就起了要谋害先皇后的念头。
先皇后端庄贤淑,出身名门,又与恒德帝伉俪情深,为什么太后这么不喜欢她,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沈柏想不明白的地方恒德帝应该已经想通了,他重新拉住太后的手,长叹了一口气说:“母后,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已经被朕处决了,从今有后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朕也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所以请母后以后也不要再揪着如昭不放,好吗?”
第121章 把刀磨得更快些
恒德帝说完那样的话,太后没有心情吃东西,恒德帝倒是坦然自若,任由沈柏布菜,慢吞吞的吃了不少,更像是故意气太后,最后等他吃完东西,太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恒德帝优雅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起身对太后说:“儿子吃好了,还有些政务没有忙完,就先回东玄宫了,母后好好在东玄宫休养身体,好日子还在后面,等睿玄继了位,他还要好好伺奉你这个皇祖母的。”
不知是不是沈柏的错觉,恒德帝刻意加重了“好好伺奉”这四个字。
太后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两下,瞪着恒德帝半天,愣是没能说出半个字来。
沈柏这个时候不敢乱看,低头乖乖跟在恒德帝身后。
出了门,寒风立刻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适应了屋里的闷热,猛然出来沈柏被冷风冻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缩缩脖子,正要找伞,顾恒舟已替恒德帝撑了伞。
他换了一身玄色绣暗金蟒蛇锦衣,站得笔直如刚出鞘的利刃,撑着伞站在恒德帝旁边,气度丝毫不输皇子。
他绷着脸面无表情,连余光都没给沈柏一点,仿佛是和沈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顾兄你演戏的天赋是不是比我还要高一点?
沈柏早就习惯了顾恒舟这样,偷摸看了他两眼,拿了立在门外的伞撑开。
提步要走,恒德帝沉声问:“去哪儿?”
沈柏诧异的扭头,见恒德帝一脸冷沉,立刻会意他是想让自己撑伞,和来时一样,踮着脚把伞撑到恒德帝头顶,恒德帝这才提步往前走,沈柏亦步亦趋的跟着。
回到东玄宫,宫人刚要上前帮恒德帝宽衣,恒德帝让宫人退下,摊开手站在沈柏面前。
得,她到哪儿都像是个伺候人的奴才。
沈柏上前帮恒德帝脱衣服,恒德帝勤政节俭,回来以后宫人才往屋里端炭火,屋里冷得很,沈柏的手被冻得有点不灵活,费了一番功夫才帮恒德帝把龙袍脱下挂在晾衣架上,然后特别自然的端了旁边的热水来帮恒德帝擦手。
恒德帝直勾勾的盯着沈柏,问:“你从哪儿学的这个?”
在热水旁边还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挂着用于更换的寝衣,一般人第一反应都会先拿寝衣给恒德帝换上,沈柏却先端了水,而且动作熟练得好像已经在御前伺候了很多年。
沈柏动作微顿,上一世她留宿东玄宫的次数不少,伺候赵彻宽衣这种事也没少干,刚刚一直想着要讨恒德帝开心别出错,便忘记伪装了。
暗骂了自己一句,沈柏抬头,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又疑惑的看着恒德帝,无声的问:陛下,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吗?
沈柏最近几个月的表现实在太让人惊讶了,恒德帝没有被她无辜的表象骗过去,看着她的眼眸锐利如钩,半晌略过这个话题问:“知道刚刚在慈安宫朕为什么让你留下吗?”
知道先皇后亡故真相的人都死了,陛下让我知道这个真相总不会是想杀了我。
沈柏在心里说,面上却还是一派无辜,懵懂的摇头。
恒德帝抬了抬手,示意沈柏不要一直停下,沈柏忙帮他擦完手把寝衣拿来换上。
做完这一切,孙越海把御书房没批阅完的折子抱进来放到桌案上然后退下,恒德帝走到案前坐下,沈柏极有眼力见儿的帮他研磨。
她的表情带着三分谄媚,动作却很轻柔细致,墨汁研得很不错。
恒德帝多看了一眼才说:“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太后很想让当时的姜家大小姐做太子妃,因为姜家与吕家关系一直很好,若是姜大小姐做了皇后,两家的关系自然会更好,但选太子妃那日,朕在一众世家小姐中,一眼就看到了淑娴皇后。”
这些陈年旧事恒德帝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会儿跟沈柏提起,语气很是感慨,沈柏研墨的动作放慢,却没东看西看,表示自己在很认真的听他说话。
“姜家曾经是昭陵几大世家中实力最雄厚的,朕刚登基那几年,姜德安在朝堂上可以公然违背朕的旨意,甚至威胁朕做出一些决断。”
这些都是恒德帝年轻时候的事,沈柏听都没听说过,不过从姜映楼现在的德性多少也能看出当年姜德安有多年少轻狂。
“为了稳固帝位,淑娴不惜说服卫家家主,让整个卫家与姜家撕破脸皮,坚定的站在朕这边,卫家与姜家、吕家都闹得很僵,尤其是吕家利益受损,太后因此很不喜欢淑娴,逼朕充盈后宫,淑娴性子端庄,很有大局观念,她知道不能阻止后宫添新人,一直强撑着不哭不闹,还要听从太后的吩咐亲自张罗这些事。”
沈柏自幼被当做男子养大,心思不如一般女子那么细腻,但她亲眼见过顾恒舟另娶,自然也能体会先皇后当时的心情。
皇后之位尊贵无比,是所有女子所能想象到的最大殊荣,但只有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才知道那无限风光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后来淑娴和朕一起,逼到姜家要靠抱养孩子来维系香火,朕以为姜家会就此安分下来不再生什么事端,没想到太后会听信奸人所言,安插人手毒害淑娴。”
说到这里,恒德帝的语气多了几分懊恼,如果当初他能再警醒一点,防备着宫里的人,也许皇后就不会那么早就离他而去,留他一个人承受一切。
墨已经磨好,沈柏停了手垂头站在旁边,恒德帝眸光沉沉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比朕想象中的更聪明,心智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朕不知道你究竟在图谋什么,不过你既然主动送到朕和睿玄面前想做一把刀,那朕就要把这把刀磨快一点。”
恒德帝这话是要亲自替赵彻打磨沈柏,然后把沈柏和昭陵的万里河山一起交到赵彻手上。
沈柏脑袋垂得更低,恒德帝继续说:“昭陵原本有姜、吕、李、卫四大世家,卫家如今已经没落,除了朕,睿玄只有镇国公和太傅两股力量支撑,日后他登基继位还会面临和朕同样地困境,朕要你在朕退位之前,想办法把姜、吕、李三大氏族的势力削弱,让卫家复兴,你能做到吗?”
第122章 坐不住了(补更)
奏折没剩下多少,恒德帝很快看完,沈柏伺候他泡了个脚,又帮他按捏了下脚解乏,恒德帝躺下以后很快睡着。
沈柏吹了灯,轻手轻脚的走出寝殿,孙越海一直守在外面,见沈柏出来,下意识的上前想拦住她。
孙越海是御前伺候的老人,恒德帝没交代他安排沈柏的住处,那就是让沈柏住在东玄宫,他当然不能让沈柏到处乱走。
沈柏也没想去哪儿,她一眼就看见顾恒舟握着一把长剑挺松一样站在寝殿外面的檐下,沈柏温和的冲孙越海笑笑,抬手指指顾恒舟,示意自己只是想过去看看顾恒舟。
沈柏是个不靠谱的,但顾恒舟却是整个昭陵最靠得住的少年郎,孙越海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开让沈柏过去。
雪已经停了,云开雾散,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大片积雪折射着月光,到处看着都是明晃晃的一片,比平日还要亮上三分,若是这时能配上一壶热酒,对饮一杯简直是人间极乐之事。
沈柏走到顾恒舟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远阔漆黑的夜空。
她是个好动的人,今天在御书房站了没多久便扭来扭去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这会儿站到顾恒舟旁边,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却一点都不觉得乏味,反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和宁静。
上一世她不是在朝堂上跟那些老狐狸唇枪舌战,就是在烟花之地醉生梦死,耳边皆是喧嚣颓靡,心底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孤寂,这会儿站在顾恒舟身边,入目苍凉,内心却是一片充盈。
她爱了两世的人,这会儿正好好的站在她身边,只要她再努努力,说不定有一天她还能名正言顺的嫁他为妻。
想到那个场景,沈柏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扬,顾恒舟稳如泰山,脑袋连动都没动一下,沉声问:“你在笑什么?”
沈柏诧异的看着他,他眉眼冷沉,完全没动,也不知道怎么看出她在笑的。
不知是不是被她看得有些烦了,顾恒舟终于偏头看向她,不期然撞进一双潋滟的眸,那眸底盛满亮晶晶的喜欢和期盼,比浩瀚的星辰更璀璨夺目,一直紧绷的脸险些被感染得绷不住,顾恒舟冷声问:“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还笑得出来!?”
他的语气很严厉,沈柏抓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闯祸的人又不是我,顾兄你凶我做什么?
闯祸的人虽然不是她,但现在陷入风暴中心的人是她啊。
整个行宫只有她不见踪影,她若要向陛下证明不是自己折辱的姜琴瑟,只能坦白自己其实是女儿身。
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不止姜家,四皇子和李家也不会放过她。
顾恒舟眉头拧起来,沈柏却浑然不在意,继续在他掌心写道:顾兄,这还是我第一次陪你值守呢。
沈柏写完弯了眼眸,好像就算明天要被推到午门口问斩,今夜能和他待在一起她也会开心不已。
顾恒舟的唇瓣嗫嚅了两下,冷声斥责说不出口,连眼角眉梢的冷意都消融了两分。
他现在对眼前这个人已经是完全没有脾气了,她油嘴滑舌,能说会道,还动不动就说特别喜欢他,要为他赴汤蹈火,他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顾恒舟没再说话,沈柏也不再写字,只暗暗抓着顾恒舟的手不放。
她刚从恒德帝的寝殿出来,浑身都是暖洋洋的,顾恒舟体质过硬,在外面站了许久,手虽然没有被冻僵,也远不及沈柏的手暖和,沈柏的手像个小暖炉似的源源不断的把暖意传到他手上。
顾恒舟皱眉思索了片刻,终究没有挣脱。
今晚不用带人四处巡守,一直在寝殿外面站着其实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
沈柏上一世还能面不改色的陪顾恒舟熬,如今这具身子着实娇贵没吃过什么苦头,过了子时,她手脚都冻僵了,睡意也气势汹汹的席卷而来,人还站着,脑袋却已经困得一戳一戳的,好几次差点摔倒,顾恒舟拉回来以后,搓搓脸又继续强撑。
这样反复好几次,沈柏终究没熬住,再一次被顾恒舟拉回来以后,一头栽进他怀里,下一刻发出细小的呼噜声,人已经完全睡着了。
顾恒舟直接把沈柏抱起来,孙越海也打了个盹儿,见状连忙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世子殿下,沈少爷睡着了,现在怎么办呀?”
顾恒舟说:“把门打开,让她进去睡。”
孙越海当即摇头:“先皇后故去后,陛下从不让人留宿东玄宫,让沈少爷睡这屋里不好吧。”
顾恒舟说:“那让她在外面冻一晚上,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责?”
孙越海再次摇头,太傅嫡子要是冻死在皇宫,他就是摘了自己的脑袋都负不起这个责。
孙越海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吵醒恒德帝问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咬咬牙还是决定听顾恒舟的,轻手轻脚的推开寝殿大门。
顾恒舟把沈柏抱进屋里,没惊醒恒德帝,直接脱了沈柏的鞋子把她放到外间的软塌上。
屋里炭火烧得很旺,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但就这么睡也还是有点冷,顾恒舟想了想,还是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到沈柏身上,然后才退出房间。
外面冷得很,孙越海见顾恒舟还脱了外衫,刚要说话,被顾恒舟一个眼神止住。
那眼神很冷,还隐隐泄出几分杀气以示警告,和平日疏漠高冷的镇国公世子形象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统领。
孙越海后脊骨发凉,低头将到嘴边的话咽下,麻溜的关好寝殿大门,退到刚刚的位置守着。
沈柏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被宫娥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太傅府,张嘴就想发火,舌头传来剧痛,她这才想起自己在哪儿,连忙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恒德帝寝殿外间的软塌上,身上还有一床绒实的薄毯。
恒德帝后面好心让她进来睡觉了?她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沈柏疑惑,宫娥低声催促:“沈少爷,该伺候陛下更衣上早朝了。”
才寅时末,东玄宫的宫人都忙活起来了。
沈柏还很困,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抬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搓了两下,强打起精神去给恒德帝更衣。
龙袍穿起来很复杂,尤其是冬天,又要保暖又要不失帝王的唯一,繁琐得不行,沈柏对这一套流程挺熟悉的,不过记着昨晚的事,她故意犯了两次错,被宫娥纠正以后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恒德帝一直看着铜镜,并未对沈柏犯的这点错说什么。
龙袍终于穿好,沈柏小心翼翼的拿了龙冠放到恒德帝头上,认真的调整角度。
等龙冠戴好,沈柏松了一口气退开,恒德帝在铜镜前转了一圈,而后屏退宫人问沈柏:“南襄国的大皇子妃诊出喜脉,不出几日就要和启程回南襄国,不然以后显了怀,舟车劳顿很不安全,你打算怎么做?”
慕容齐他们急着回南襄国在情理之中,沈柏记得上一世洛璃腹中这个孩子没有保住,洛璃体寒严重,是不孕体质,几年后是卫如昭用一剂良方让洛璃调养好身子,这才重新打开南襄国和昭陵的商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