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酒是边关纯正的烧刀子,一开坛,浓郁的酒香便扑面而来,闻着便比御贡的梨花白要霸道热辣。
顾恒舟眉心微拧,不敢托大,对两人说:“李叔叔、孙叔叔,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晚辈的酒量确实不太好。”
李云觉和孙毅光一愣,见顾恒舟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孙毅光想着要套顾恒舟的话,犹豫了下还是坚持道:“行远一路来远烽郡辛苦了,这顿饭就当是为你接风,边关天气冷,营中也没个火盆取暖,你喝了这酒浑身才暖和,然后才能睡个囫囵觉。”
烧炭取暖那都是闲着没事干的人才能做的事,营中哪有那条件,所以军中将士有一个算一个,多少都是能喝点酒的。
李云觉闻言也劝道:“你孙叔叔说得有理,行远先喝一碗暖和下身子,我和你孙叔叔有数,不会强行灌你酒的,一会儿你不能喝了说一声便是。”
两人把分寸拿捏得很好,一点没有要强能所难的意思,顾恒舟也不好再推辞,颔首点了下头。
孙毅光便把自己那坛酒也打开,先让顾恒舟吃了一个馒头和两口红烧肉,才让顾恒舟喝了一碗酒。
这是顾恒舟第一回 喝这么烈的酒,那酒入口刺舌,入喉如刀,到了胃里便如火烧,若不是顾恒舟极能隐忍掩饰,只怕当场就要呛得咳嗽起来。
他垂在膝上的左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孙毅光和李云觉没有发觉,眼巴巴的看着顾恒舟问:“如何?”
顾恒舟面不改色的又咬了口馒头咽下,说:“好酒。”
两人脸上立刻带了笑,李云觉压低声音对顾恒舟说:“这可是大统领埋在主营帐下面的酒,都好些年了,能不好吗,今日要不是行远你在这儿,借我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挖来喝。”
军中的人都喜欢喝酒,两人馋顾廷戈的酒好久了,一直想找机会喝点,今天让顾恒舟按规矩喝酒和大家打成一片是其一,其二就是两人想过酒瘾了。
顾恒舟觉得两人这举止有点孩子气,唇角微勾,哑着声说:“酒是我喝的,等我离开的时候,再买几坛埋在那里,父亲不会发现的。”
李云觉一拍巴掌,揽住顾恒舟的肩膀说:“好小子,出手阔绰,真有大统领的风采。”
李云觉说话的时候,孙毅光已经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喝下,他满足的喟叹一声,还记着正事,劝顾恒舟又喝了两碗才问:“今天行远你说那个郎中的女儿到漠州去了,她是如何到漠州的,又是如何遇到你的?”
李云觉没听到之前的问话,一脸茫然,问:“谁的女儿?行远你要成亲了?”
孙毅光拿起筷子在李云觉脑袋上敲了一下,熟稔的怼道:“不懂就不要随便乱说话,喝你的酒!”
听到两人的对话,顾恒舟低低的笑了一声,喑哑的开口:“是一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不过我们要成亲的话,很难。”
李云觉没好气的横了孙毅光一眼,而后燃起八卦之魂,热切的看着顾恒舟问:“那你还真的有心上人啦,是哪家的姑娘啊,满嘴谎话这个毛病可不大好,不过你可以多跟大统领学学治军的手段,营里多少刺儿头,那些毛病不都被大统领训好了吗?”
孙毅光也被这事吸引了注意力,把正事放到一边,拍拍顾恒舟的肩膀说:“你别听姓李的乱说,他只会出馊主意,我听说瀚京的姑娘都水灵灵娇滴滴的,拿治军那套手段对待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只怕没两下就要死得透透的?”
顾恒舟盯着已经空了的酒碗说:“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她不爱哭,还抗揍。”
孙毅光挑眉,拔高声音:“再抗揍也不能那样,咱可都是七尺男儿,决不能干欺负小姑娘的事,行远你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要尊重她,爱护她,人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话多花点心思搜罗来送到她面前,姑娘家还都喜欢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玩意儿,你多送人家礼物,人家自然会记得你的好,愿意一辈子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顾恒舟抿着唇不说话了,坐得笔直,眼神放空有点找不到落脚点,李云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眼珠子都不怎么动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孙毅光说:“不是吧,才三碗酒醉了?”
孙毅光也有点措手不及,咋舌道:“不应该吧,大统领不是说之前回京述职,每次都和行远对饮拉近父子感情吗?”
两人刚说完,顾恒舟自己端起酒坛又倒了一碗,仰头一饮而尽,眼角有点发红,不知是被酒辣的还是想到什么事难过的。
顾恒舟说:“我不能娶她。”
这话一出,李云觉和孙毅光都知道他是真的醉了,越发好奇。
堂堂镇国公世子,便是公主都能娶得,还有什么人是不能娶的?
李云觉试探着问:“为什么不能娶?行远你喜欢的莫不是个寡妇?”
“不是。”
“那是有夫之妇?”
“也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娶?”
李云觉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了,顾恒舟犹豫了片刻说:“我喜欢的人,现在是男子。”
“噗!”
孙毅光一口酒咽到一半全都喷出来,李云觉正好坐他对面,被喷了一脸。
孙毅光掩唇咳嗽两声,惊魂未定的问:“什么叫现在是男子?难道以后他还有法子变成女子?”
孙毅光只是随口那么一问,顾恒舟却绷着脸很严肃的说:“有,只是这法子很凶险,而且做回女子以后,她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恣意的生活了,甚至还要承受很多非议。”
做回女子?
孙毅光和李云觉抓住关键,同时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娃娃啊。
两人这一生都奉献在疆场上,只和风尘女子有过短暂的露水情缘,没瀚京那么多规矩和门楣观念,确定顾恒舟喜欢的是女子以后便觉得一切都不是问题。
孙毅光说:“只要有法子,凶险一点也没什么关系,行远你既然喜欢她,待她恢复女儿身之后娶了她便是,到时有你护着,还有国公府做靠山,她如何不能恣意生活?”
李云觉也凑过来附和道:“若有人敢在背后嚼她舌根,你就把人抓起来狠狠教训一番,若是那人位高权重,你就用镇北军的名号吓他,咱们镇北军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小姑娘?”
顾恒舟还是有些放不开,说:“我注定要在战场杀敌,若是哪日不幸死在战场上……”
“那也要把人娶到手再说!”李云觉一拍桌子站起来,坚定的打断顾恒舟的话,匪气十足的说,“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哪有因为其他原因畏缩不前的道理?你娶了她,活着她是你的妻,死了她也得为你守身如玉,就算这辈子欠了她的,下辈子你投个好胎,做个惧内的男人千依百顺的好好补偿她。”
孙毅光和李云觉走的是一个路数,跟着追问:“行远你说,那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既然现在不好明着娶她,那我们就把她抢到营里,先生米做成熟饭,等她肚子里怀了顾家的血脉,就能用顾家祖上攒下来的赫赫功名护她们母子周全了。”
顾恒舟:“……”
第142章 顾兄,我来陪你过年啦
顾恒舟到镇北营第一天就被孙毅光和李云觉这两个左右副将给灌趴下了。
之前在瀚京醉过两次酒,他暗暗练了点酒量,本以为就算是烧刀子酒也能勉强喝一点,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第一碗烧刀子酒下去,顾恒舟的脑子就变得混混沌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说过什么话,又是怎么回到营帐的。
军营里都是些糙老爷们儿,没人记得要帮他准备醒酒汤,只是怕他冷,多准备了一床被子给他。
顾恒舟坐起来,外面的操练声已经响得震天,时辰不早了,顾恒舟揉揉太阳穴,感觉脑仁有点疼,喉咙也干得厉害。
稍坐了一会儿,顾恒舟叠好被子,穿戴整齐,喝了一杯冷水压下醉酒后的不适提步走出去。
营帐外面没有安排人守着,不过有人看见他走出来,没一会儿,一个小兵便小跑到他面前说:“世子殿下,李副将让你先去伙头营吃饭,给你留了包子和粥。”
顾恒舟点点头,按照昨晚的记忆去伙头营,果然在蒸格里看到热腾腾包子。
包子是白菜馅儿的,个头很大,一口咬下去热腾腾的,菜香四溢,旁边还有一小碟爽脆的泡萝卜,顾恒舟吃完两个,头痛减轻不少。
顾廷戈不在,军中还是在正常练兵,校场的操练只是简单的热身运动,顾恒舟从伙头营出来,正好看见李云觉和孙毅光拉着营里的将士去后山演练。
两人这是没把顾恒舟当外人,让他自己安排的意思。
顾恒舟也没矫情,跟一个校尉说了自己要带人去城里转转,晚点再回来,不用留他的饭菜,然后便带着两个禁卫军去了城里。
远烽郡比漠州面积要大很多,但城外有大片荒漠,常有沙尘暴发生,正好和越西隔绝开来,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城里则很是冷清,连漠州城一半的热闹都赶不上,更不要说瀚京了。
昨天傍晚变了天,今天的天气也是阴沉沉的,顾恒舟带着两个禁卫军在城里转了一会儿,天上便下起大雪,街上原本就不多的行人更是很快没了踪影。
其中一个禁卫军小声提醒:“殿下,雪太大了,衣服打湿会感染风寒的,找个地方躲躲吧。”
顾恒舟颔首点头,绕过街角看见不远处一家医馆还开着门,便带着人走进去,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微涩。
医馆里的伙计正在打哈欠,看见有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懒洋洋的说:“郡守大人有令,城中所有医馆只收诊官府送来的病人,若要买药需到郡守府拿公文才行,可有公文?”
顾恒舟走到伙计面前,沉声道:“我不买药,也不看病,只是想跟伙计打听个人。”
醉酒一夜,顾恒舟的声音有点沙哑,比平日多了两分沧桑,像是饱经沧桑的侠客,伙计这才掀眸认真看着他,见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高高大大的人,暗觉不好惹,立刻赔着笑问:“原是打听人啊,不知少侠想打听谁?小的一定如实回答!”
顾恒舟问:“最近城中有个郎中死在大牢里了,你可听说过这件事?”
顾恒舟今日穿了一身浅灰色棉麻常服,没了昨日的银甲披风加持的威风,伙计一时没认出他来,听见他打听一个死掉的郎中,狐疑的看着他,戒备的问:“少侠与那郎中是亲戚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这便是听说过了。
顾恒舟心里有数,眼眸冷沉的看着伙计,淡淡道:“你只管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其他的不用管。”
这话问得可真够冷硬,若是沈柏在场,一定会用银钱诱导,好让这伙计说话爽快些,别有所隐瞒。
伙计被顾恒舟吓得缩了缩脖子,犹豫了一下说:“此案郡守大人还在调查,小人不能随便乱说,少侠若是有什么疑虑,不妨去郡守府鸣冤击鼓,求个明白。”
要是愿意去郡守府问这件事早就去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顾恒舟眼眸微眯,身后的禁卫军把腰间的佩刀抽出来一点,寒光微闪,伙计脸色一变,连忙开口:“三位壮士请冷静,小人愿意说!”
伙计说,那位郎中叫洛熵,也是开药铺的,医术很不错,就是性子有些古怪,所以药铺的生意一直很一般,不过维持生计是够了。
洛熵的妻子为人很和善,和左邻右舍的关系都很不错,所以一家人的口碑也还可以,洛熵有一儿一女,女儿洛秋今年十五岁,自幼随着洛熵研习医术,是个很讨喜的姑娘,儿子洛修今年才八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没少在城中惹事。
洛熵为什么被抓伙计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离奇死在牢中,妻儿也都突然消失不见,叶明山让人在城中走访多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桩案子便成了悬案。
城中所有人都担心着感染风寒的事,洛熵的死只激起了小小的水花,也就是医馆病人多,没事的时候大家都爱探听八卦,伙计才知道这么多。
伙计说完试探着问顾恒舟:“少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突然问起洛大夫的事了?”
顾恒舟没回答伙计的问题,转而问:“真的没人知道洛熵的妻子儿女都去哪儿了吗?他们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的?”
伙计点头:“是啊,我们也都觉得奇怪呢,我听说他们消失前一晚还请邻居吃了饭,第二天药铺没开门,邻居还以为他们睡过头了,结果后来几天都没开门,然后官府的人就找上门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
顾恒舟抿唇,远烽郡地处边关,为免混进细作有人偷袭,宵禁时间比其他地方要早足足一个时辰,洛熵一家前一晚还请邻居吃了饭,如果是趁夜出城,肯定会被守城官兵发现,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如果他们没出城,苏潋秋在漠州说的那些话就对不上了。
顾恒舟越想脸色越冷肃凛然,伙计不敢再多话,顾恒舟在屋里扫了一圈,见门口立着几把伞,拿出一锭碎银放到柜上说:“我买三把伞,不用找了,若是官府有人找你问话,可如实说你见过我。”
顾恒舟说完,带着两个禁卫军撑着伞离开。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街上很快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顾恒舟又去了两家医馆,得到的说辞都和第一家的伙计差不多。
顾恒舟最后问了洛熵的药铺在哪儿,直接去了药铺。
药铺的门紧闭着,叶明山也带人来查过,让人在门口贴了封条,不过月余没人出入,门上的锁已经有些锈掉。
左右的门都关着,不知道邻居们在不在家,顾恒舟直接带着两个禁卫军翻墙进了药铺。
药铺里面挺大的,前面大堂用来看诊,后面有供病人休息的几间空房,还有熬药的弄堂,再往后才是一个日常居住的小四合院。
两个禁卫军干惯了这种事,一进去就分头在药铺仔仔细细排查找线索,顾恒舟径直去了最后面的四合院。
前面药铺占的面积大了些,院子就显得有点逼仄,官府的人来搜查过,不过现场保护得很好,没有太多破坏的痕迹,大雪盖住院子里的脚印,余下一片静好。
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一直没收,经过月余的风吹日晒已经隐隐有些发霉腐烂,顾恒舟走进正对着院门的主屋,这应该是洛熵和他妻子住的地方,衣架子上挂着两人的衣物,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里有满满一架子医书,桌案上还压着好多份开过的药方存单。
一看就是很寻常的大夫住的房间。
叶明山似乎没有撒谎。
顾恒舟在屋里查看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正要去旁边房间看看,突然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分明是有人因为太紧张不小心打了个嗝儿。
屋里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