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沈柏把包袱放到床里面,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口,脑子里慢慢梳理着所有人的营帐分布情况,计算着她现在和顾恒舟之间的距离。
原本沈柏还想着等所有人都睡着了再偷偷去找顾恒舟,晚饭时候,孙越海却来营帐让沈柏去御前陪赵珩吃饭。
沈柏跟着孙越海一起过去,随行的宫人已经在营地前面的草坪上摆上长桌,呈上美食珍馐,赵珩和两位贵妃坐在上首的位置,四位皇子按照长幼分坐左右,顾恒舟坐在三皇子旁边,对面还剩了一个位置,明显是留给沈柏的。
沈柏没敢多看,走过去端端正正的跪下行礼:“沈柏叩见陛下、贵妃娘娘,给诸位皇子请安,给世子殿下请安!”
赵珩还记挂着之前跟沈柏吃饭的趣味,随意道:“起来吧,朕就是觉得跟他们一起吃饭太拘束了,你别拘着,像之前那样便好。”
沈柏应道:“是!”
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刚坐下,一个戏谑的声音便响起:“在太学院便听说沈少爷逗趣的功夫一流,能逗得父皇捧腹大笑,本皇子与三位皇兄都很是好奇,今日沈少爷不如先逗我笑一个吧。”
第53章 干嘛总提我的心上人?
恒德帝膝下有四位皇子。
太子赵彻,是先皇后卫凌悠之子,位出正统,乃正正经经的皇长子,虽然先皇后在他十岁时病故,但先皇后死后不久,恒德帝就颁旨昭告天下,册立赵彻为皇太子。
赵彻今年十九岁,容貌承袭了先皇后,是四个皇子中生得最俊美的,面若白玉,浓眉如锋,朱唇丰润,一双眼眸更是黑亮过人,从去年开始,恒德帝就让赵彻入朝辅政,他身上多了股子冷沉威严的帝王之气。
二皇子赵贤的母妃原是贵人,母凭子贵,封了淑妃,淑妃是个安分的人,这么多年在宫里也没生出过什么事端,赵贤被她教养得彬彬有礼,温润端方,这次秋猎,淑妃便是随行的妃子之一。
三皇子赵礼的生母原是个答应,后来封了贵嫔,娘家朝中无人,性情又不讨恒德帝喜欢,这么多年再没往上晋升,四个皇子中,赵礼明显要弱势一些,他自己也知道以后多半只能做个闲散王爷,性子便很是淡泊无趣。
四皇子赵稠的母妃是德妃李悦兮,李悦兮是当今丞相李德仁的嫡女,入宫便是贵人,生下赵稠以后更是一跃成为四妃之首,当年先皇后病故,所有人都以为恒德帝会让德妃晋升为皇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后位却一直悬空。
率先说话的人就是四皇子赵稠,德妃虽未封后,这些年却实打实的是后宫之主,外公又是当朝丞相,赵稠的身上有着皇室子嗣最明显的贵气和高傲。
毕竟除了太子之位,这世上没什么他不能要的。
赵稠今年十七,比沈柏长三岁,却没承袭德妃的容貌,生了一双吊梢眼,弯眸笑起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轻蔑,高高在上的让人不大舒服。
这会儿赵稠盘腿坐在矮墩上,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杯,一错不错的看着沈柏,等着看沈柏应答,又像是等着看沈柏的笑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沈柏身上,沈柏盘腿坐好,理了衣摆盖住膝盖,装作没有听出赵稠话里的恶意,勾唇回答:“若要论逗趣,追鹤楼的说书先生嘴更巧,天桥杂耍的江湖艺人花样更多,我不过是嘴贫了一些,实在不敢在陛下、娘娘和诸位皇子面前耍宝。”
说书先生和杂耍艺人都是做的让人瞧不起的低贱门生,沈柏好歹是当朝太傅独子,怎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沈柏没有一句不满委屈,反而还很自谦,但这句话一说出来,坐在上首的德妃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不对,柔声开口:“鸿运,你长沈少爷三岁,稳重一点,别开这种玩笑,吓到沈少爷了。”
赵稠分明是成心找沈柏乐子,德妃轻飘飘一句开玩笑就盖过去了。
赵稠满不在意,扬声道:“母妃,你别被他的长相欺瞒了,他胆子可一点都不小,当着太学院那么多夫子的面,都敢咬镇国公世子呢!”
赵稠刻意加重了咬这个字的发音,太学院只有那么大,京中都有不少人知道沈柏强吻顾恒舟的事,赵稠还在太学院念书,如何能不知?
这话一出,满座安静,所有人看向沈柏的目光都变了意味。
沈柏掀眸看了顾恒舟一眼,他换了一身玄色华服,领口和衣摆上有大片暗金流火暗纹,天已经黑了,宫人在中间地上烧了一大堆篝火,暗纹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的流光,如同漫天星辰在他身上流转。
他眉眼低垂,看着面前的白玉酒杯,面容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之后,有些不太清晰,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在太学院是沈柏一时莽撞昏了头才犯下的糊涂事,陛下罚我去瀚京校尉营受训两月,我已知错,好在世子殿下心胸宽广,没有与我一般计较,还请四殿下以后不要再提起此事,不然我怕是要羞愤欲死。”
沈柏告饶,捎带着夸了顾恒舟一番。
陛下罚也罚了,顾兄也没有跟我计较了,四殿下你还在这儿嚼什么舌根?
赵稠平日在太学院自有拍马屁的追随者,不屑跟沈柏玩,却也听说了不少沈柏捅娄子的事迹,半点不相信沈柏会羞愤欲死,还想在说两句,恒德帝沉沉开口:“你去校尉营都受了什么训,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沈柏就等着恒德帝问这个,立刻皱眉,苦着脸说:“陛下不知,我一进校尉营就犯了军规,被顾督监抽了十鞭,我原以为顾督监会看在同窗之谊的份上手下留情,没想到顾督监铁面无私,鞭鞭到肉,差点抽得我魂魄离体,当场离世。”
沈柏五官都挤在一起,语气又委屈又有点诉苦的意味,却不让人觉得她在告顾恒舟的黑状,反而让人忍不住有些想笑。
恒德帝眉头微松,沈柏又继续道:“顾督监这十鞭让我深深的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要守规矩,而且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顾兄生出什么歹念。”
沈柏认错认得很诚恳,其他人都没发现她这话说得有问题,顾恒舟飞快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什么叫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生出歹念?就是没人知道,也不该生出歹念!
“沈少爷是奉旨进校尉营受训的,怎么会一进去就犯了军规,难道没人告诉你规矩吗?”
一个清润微哑的声音响起,沈柏立刻偏头,对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眸,赵彻面色平静的看着沈柏,明明是他问的问题,他眼底却没有半分好奇。
不过这问题问到沈柏心坎上了,顾不上怀疑其他,沈柏一拍大腿,露出后悔不及的表情:“我那时刚进校尉营,还没来得及熟背军规,那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我在太学院轻薄了顾督监的事,辱骂于我,小爷长这么大哪儿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啊,撸起袖子就跟他干起来了。”
沈柏语气恨恨,摇头晃脑很是活灵活现,赵稠忍不住问:“然后呢?谁赢了?”
“当然是我啊!”沈柏梗着脖子瞪着眼睛说,“我好歹是跟咱们禁卫军统领学的武,若是输了丢的可是我们整个太学院的脸。”
赵稠点点头,到底还在太学院念书,沈柏若是丢了太学院的脸,那便也是间接丢了他的脸。
不过转瞬赵稠又反应过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沈柏:“你的武修在天映班数末流,怎么校尉营的人连你都打不过?”
赵稠这话颇具深意,顾恒舟掀眸看了他一眼。
沈柏点头,跟着附和:“四殿下说的是,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咱们瀚京校尉营威名在外,怎么连我这个废柴都打不过,若是哪天陛下要对他们委以重任,岂不是会辜负陛下的期望?”
赵稠面露惊骇,讶异道:“这次秋猎就有从校尉营抽调人手随行,难道保护我们安危的就是这群酒囊饭袋?”
一句话,把整个校尉营的人都否定了,而且隐隐还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顾恒舟握紧手里的酒杯,眉头微拧。
赵稠话音落下,德妃便低低的惊呼一声,恒德帝面色不大好看,冷声道:“沈小郎,把话说清楚!”
沈柏一拍脑门,起身走到前面跪下:“怪我一时大意说错话让贵妃娘娘和几位皇子受惊了,后来校尉营出了命案,顾督监和周校尉细查之下才知,副蔚赵定远利用职权之私,擅自征召了很多京郊附近的佃农进校尉营滥竽充数,我进校尉营碰到的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说到这里,沈柏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幸好陛下明察秋毫,已将赵定远革职查办,但我现在想来还觉得很是后怕,若是赵定远这颗老鼠屎一直待在校尉营,只怕整个校尉营的风气都会被他坏了,到时不仅浪费国库的粮饷,还会留下隐患。”
赵定远是恒德帝专门派到校尉营牵制周德山的,周德山曾是镇国公的部下,恒德帝不放心周德山,就是变相的不放心镇国公,所以顾恒舟不能主动开口说这些事。
沈柏作为外人是可以说的,但这个时机要把握得很好,恒德帝召她和顾恒舟进宫那日,沈柏若是趁机说赵定远不好,恒德帝只会觉得沈柏倾心顾恒舟,说这些话都是顾恒舟授意的,反倒对国公府越发防范。
今日这么多人在,赵稠先有意戏耍沈柏,绝不可能跟沈柏私下有什么交情,由他问出这些,再合适不过,而且离了重兵把守的皇宫来到有许多生禽猛兽的远郊,所有人的性命都仰赖随行的禁卫军和校尉营骑兵的保护,高高在上的帝王才能生出危机感来。
若是这些禁卫军和骑兵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遇到意外还有谁能来救驾呢?
恒德帝心头一悸,抿唇认真思索着沈柏和赵稠刚刚的对话。
气氛低沉得让人感觉有些压抑,赵稠眼睛微眯,眸光像淬了毒的尖钩扎在沈柏身上,这个只有十四岁的探花郎,刚刚似乎利用他做了伐子。
想着校尉营的事,恒德帝没什么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进营帐休息了,趁他走了,沈柏迅速夹了几筷子菜吃,见顾恒舟起身,立刻跟着起身告退。
走出一段距离,沈柏快走两步跟在顾恒舟身后,小声问:“顾兄,今日扎营累吗?你的营帐在哪儿?我瞧你也没带顾三顾四随行,一会儿我陪你去找水源沐浴吧,我可以帮你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洗掉。”
顾恒舟猛地停下,沈柏毫无防备,一头撞到顾恒舟背上向后栽倒,眼看要摔到地上,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捞着撞进硬实的、宽厚的,有着浅淡酒香的胸膛。
酒香虽浅却很馥郁,是至少窖藏了二十年的国酒梨花白,只有宫里的酒窖才有这么长年份的酒。
除了之前在校尉营陪周德山喝了一次酒,沈柏又有将近三个月没喝酒了,喉咙干得厉害,沈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顾恒舟抱着她没松手,她的脑袋正好抵着顾恒舟的下巴,视线所及,是顾恒舟微微凸起的喉结和修长的脖颈。
沈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烫起来,这具身体才十四岁,但身体里的灵魂二十五,肖想了这个叫顾恒舟的男人整整十年。
心脏鼓跳得厉害,那一点点酒气侵入肺腑,却将她整个人都熏得醉醺醺起来。
沈柏舔了舔唇,很想很想凑过去在顾恒舟脖子上咬一口,然而脑袋刚动了一下,便被顾恒舟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摁在他胸膛。
顾恒舟说:“沈柏,你刚刚做得很好!”
是他从未想过的好。
顾恒舟喝了酒,本就微哑的嗓子越发低哑,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让沈柏一下子恍惚起来,好像跨越两世的时空,被那个征战沙场的顾恒舟抱在怀里,生出异乎寻常的温柔缱绻。
胸口发热发酸,沈柏什么邪念都没有了,刚想伸手回抱顾恒舟,整个人却被推开,踉跄着后退几步,刚站稳,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行远、知书,你们在这儿啊。”
回头,赵彻摇着一把白玉骨扇缓步走来。
出了宫,他身上没有穿杏黄色的太子服,而是穿了一件月牙色紫金绣麒麟华服,腰间一根巴掌宽的白玉腰带,束出窄腰,在轻柔的月光下,气质清冷,出尘卓绝,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的的翩翩少年。
自他继位以后,沈柏眼看着他身上的棱角被磨得越来越模糊,眼神越来越深幽冷漠,如今再见到他如此意气风发的模样,胸口也忍不住发软。
上一世她和顾恒舟死后,若是越西敌军大肆入侵,所有的事,都只有他一个人承担了。
沈柏惯性的朝赵彻跪下,这动作她做了千百遍,已经刻在骨子里,膝盖接触到地面的硬石块以后却猛然惊醒,现在赵彻还只是太子,她无需向他行此大礼。
但跪都跪了,沈柏也不好表现出异常,只能镇定开口:“沈柏拜见太子殿下!”
顾恒舟扫了沈柏一眼,拱手朝赵彻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彻颔首回应:“本宫只是觉得沈小郎方才在席间说话很有趣,想与沈小郎说几句话,怎么吓成这样?”
说着话,赵彻伸手抓住沈柏的胳膊,微微用力将她扶起来。
夏天的衣服轻薄,赵彻掌心一片灼热,隔着薄薄的衣衫,沈柏感受到微烫的暖意,有点不自在,还是下意识的拍马屁:“太子殿下少年英姿,如烈日夺目,沈柏不敢直视,不由自主想拜倒在殿下脚下。”
赵彻被夸得笑出声,用玉扇敲了下沈柏的脑袋:“我不是父皇,不必说这样的话故意讨好我。”
沈柏规规矩矩的答应:“是。”
赵彻脸上笑意未减,扭头看向顾恒舟:“校尉营的人晚上还要值夜,行远可要先去忙?”
赵彻来时就只说了想找沈柏说说话,这会儿又问顾恒舟要不要先去忙,明摆着是要赶人,顾恒舟看了沈柏一眼,拱手道:“谢殿下体谅,微臣确实还有事要忙,先行一步。”
顾恒舟说完转身离开,沈柏偏头,目光一路追着他的影子离开。
赵彻收回目光安静看着沈柏,见她一直鹌鹑一样低着头,温声问:“沈小郎一直低着头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说不许小爷抬头看你,怕有损龙颜!
沈柏在心底冷哼,从善如流的拍马屁:“殿下英姿太耀眼……”
话没说完,赵彻的声音微肃:“不许拍马屁,抬头看着本宫!”
这可是昭陵未来的君主,他的话,得听!
沈柏抬头看着赵彻,这人拿着玉扇拢着一身浅白如纱的月光站在她面前,面容俊美平和,如平易近人的邻家大哥。
对视了一会儿,赵彻唇角微扬,调侃:“本宫的英姿可有闪瞎沈小郎的眼?”
沈柏揉揉眼睛,煞有其事的点头:“我就是感觉眼睛有点疼,殿下英姿果然不同凡响。”
果然是三句不离拍马屁,赵彻用玉扇敲了敲手,沈柏太了解他了,一见他这样立刻认怂:“我不拍马屁了,太子殿下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柏识趣得很,赵彻挑了下眉,上下打量了沈柏一顿,淡淡道:“每年秋猎都一个样没什么特别的,我听父皇说沈小郎对吃喝很有研究,这几日想让沈小郎随侍左右,沈小郎可愿意?”
沈柏眼睛一亮,期盼的看着赵彻:“殿下说的随侍,是指狩猎的时候,我也可以跟着殿下进围场吗?”
赵彻反问:“你想进去?”
沈柏点头如捣蒜,把之前给顾恒舟说的话又给赵彻学了一遍:“我不争名次,可以在后面帮殿下捡猎物,帮点小忙。”
她一脸谄媚,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眸底映着天上的圆月,叫人生不出分毫厌恶,赵彻唇角微勾,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