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说话就说话,亮爪子做什么?欺负为娘没有指甲是吗?
沈柏停下,试着跟沈七讲道理,说:“你好好想想,我的那些行李都放在客栈房间,什么都没拿,我肯定是要回去拿东西的,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呢?”
沈七不管那么多,绷着小脸说:“我还这么小,你都不担心有人欺负我。”
“……”
沈柏无语,很想翻个白眼,他虽然看着小,心智也不是大人,但也活了快两百年了,之前还被缘君当做蛊灵饲养,一般人看不到他,不一般的人估计看到他也要绕道而行,他不欺负别人就好了,哪还有人欺负他?
不过沈七正在气头上,沈柏不敢说实话,哄着他说:“娘亲当然担心你啊,刚刚我做梦都还在担心你被欺负,这不是刚醒来就准备回客栈找你吗?”
沈七一爪子呼在桌上,把茶壶全都掀翻在地,怒气冲冲道:“骗人,你一觉睡到现在,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我,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茶壶砸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沈柏被吓了一跳,正要继续哄人,顾恒舟推门进来,他看不到沈七,只扫了眼地上的狼藉,看着沈柏问:“怎么了?”
沈柏干巴巴的笑笑,摇头说:“没事,不小心手滑把茶壶摔了。”
顾恒舟又在屋里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走到沈柏面前,问:“可是身体不适?”
沈柏摇头,怕顾恒舟发现异常,却又忍不住看着沈七。
见沈柏不反驳那些话,沈七越发生气了,嘴巴一咧,又像初见时那样,露出细小的尖牙,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眉心的火焰发红,像是真的烧起来了。
这个小魔头是又要发狂啊。
沈柏一颗心悬起来,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顾恒舟这会儿还带着伤,要是被这小魔头伤到就不好了。
沈柏还没想到好的借口把顾恒舟支走,沈七两只胖爪子上就凝出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眸子也渐渐发红。
沈柏脑子一热,喊了声“小心”就挡到顾恒舟面前。
沈七把那两团火焰砸向顾恒舟,热浪先一步袭来,沈柏有点害怕却没让开,不过火焰并没有伤到沈柏,飞到一半便熄了火,沈七嘴里的呼噜变成痛苦的闷叫,然后掉到地上打起滚来。
沈柏当然不能真的跟这么个小孩儿生气,见沈七这样,连忙冲过去抱住他,紧张的问:“儿子,你怎么了?”
话音落下,东方影欠扁的声音响起:“他没事,就是脾气太躁了,需要降降火气。”
东方影说完打了个响指,沈七不打滚了,眉间的火焰光亮也暗下去,沈七吃了苦头,怂怂的不敢轻举妄动,看见顾恒舟,眼睛一亮,想扑向顾恒舟,沈柏捏着他的后颈皮逮回来,护犊子的皱眉看着东方影,不满道:“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儿?”
东方影满不在乎,看好戏似的抬抬下巴,提醒沈柏:“与其在这儿跟我斗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解释这件事。”
沈柏身子一僵,终于想起顾恒舟这会儿正站在自己身后,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沈柏把东方影赶出房间,而后一屁股坐在顾恒舟面前,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顾恒舟看不到沈七,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儿子?”
也不算亲生的。
沈柏轻咳两声,不自在的说:“也算是吧,这事解释起来很复杂,在南襄的时候,他喝了我一滴血,便认我做了娘亲,我与他也有些渊源,舅舅让我养他千日,如此算来,我至少要做他千日的娘亲。”
顾恒舟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沈柏坐了一会儿绷不住,看着他问:“你没有其他想知道的了吗?你都看不到他,不怕我是中邪了?”
顾恒舟掀眸看着她,眸底一片严肃认真,他说:“我可以接纳他。”
就算他看不到沈七,就算沈七来历不明,就算因为那场诡异的梦让他和沈柏之间横了一道无形的沟壑,他也愿意为了沈柏接纳她奇奇怪怪的一切。
沈柏愕然,突然语塞,不敢直视顾恒舟的眼睛,她垂眸避开,气氛有点尴尬,顾恒舟轻轻咳了一声,沈柏连忙问:“伤口又疼了?”
顾恒舟点头,眉头同时微微拢起,沈柏立刻起身扶着他回床上躺着,嘴里忍不住念叨:“老张不是说了你现在要好好休养吗,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顾恒舟没说什么,乖乖被沈柏扶着躺下,眉心舒展,眼尾微扬,心情似乎有点好。
不过他表现得相当隐晦,沈柏没有看得太清楚。
等顾恒舟躺好,沈柏想出去找东方影算账,刚走了一步,顾恒舟问:“顾三顾四呢,他们不是陪你一起去南襄了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顾恒舟让顾三顾四跟着沈柏是为了保护她,但灵梦之后,沈柏心里总觉得别扭,刻意跟顾三顾四拉开距离,强自镇定道:“东方家送了很多木料让我带回来,那些木料珍贵,东方家虽然派人一起运回,我还是不大放心,便让他们和茶白一起运送木料慢慢回京。”
自沈柏去了南襄,顾恒舟也搜罗了不少和南襄有关的讯息,知道东方家是南襄第一世家,也是一个比较神秘的家族,闻言有些奇怪,问:“刚刚那个是东方家的人?”
“嗯,是东方家小辈里面挺拔尖儿的人物,叫东方影。”沈柏如实回答,想了想说,“南襄有很多奇人异士,这小子也会点邪术,还是个狗脾气,你放心,我会看着他不会让他闯祸的。”
顾恒舟若有所思,问:“东方家的人,跟着你来昭陵做什么?”
这话问了沈柏一个措手不及,沈柏呛得咳嗽一声,不想骗顾恒舟,只能含糊的说:“东方家主摆脱我做点事,让他帮我点忙。”
顾恒舟抿唇不说话了,沈柏见他唇色有点白,正要让他好好休息,突然又听见他说:“厨房给你留了粥。”
沈柏愣住,所以这人刚刚是刻意到厨房吩咐人帮她留粥了?
有了这个猜想,再看顾恒舟发白的唇,沈柏有点不忍心了,犹豫的问:“你要再喝点粥吗?”
沈柏也就是客套的问一下,没想到顾恒舟立刻就回答:“好。”
答得这么快,沈柏不由得怀疑他的企图,但顾恒舟眼眸黑亮,坦荡荡的和她对视,一点也不在意沈柏看出他的企图。
他就是在刻意示弱,展示自己的伤痛,让沈柏不忍心说出心里的话。
为了留住她,他用上了自己曾经最不屑一顾的手段。
沈柏移开目光,淡淡的说:“那我去多打一碗粥来。”
沈柏说完落荒而逃,沈七挂在她手臂上,疑惑的嘀咕:“爹?”
沈柏想也没想直接否认:“他不是你爹。”
沈七有点懵,这个人身上明明就是爹的气息啊,怎么会不是呢?
院子外面有下人守着,知道沈柏要找吃的,直接带沈柏去厨房,东方影也在厨房,他身上还穿着之前那身衣服,衣服总是破破烂烂的,好几道口子呼呼地往里灌冷风,他一点不嫌冷,叼着个馒头跟厨房的人闲聊,看样子已经跟厨房的人打成一片。
沈柏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东方影吃完馒头优哉游哉的走过来。
沈柏一看他这样就想揍他,领着他走到没人的地方低声告诫:“这是昭陵,不是在南襄,你说话做事注意点,小心被人当成疯子抓起来。”
东方影满不在意,懒洋洋的说:“这破地方,我又不是没来过,有什么好怕的?”
沈柏挑眉:“你来过这里?”
东方影眉梢一扬,正要装高深,一个谄媚的声音传来:“小神仙,原来你在这儿呀。”
话落,一个小厮点头哈腰的走来,见沈柏也在,恭敬地行礼,而后对东方影说:“大人请小神仙喝茶,不知小神仙现在有空吗?”
就这破小孩儿也能担得起神仙的称号?
沈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东方影撞着她的肩膀往前走,笑道:“我现在正好有时间,前面带路。”
小厮立刻带着东方影离开。
沈柏在背后对着空气做了一番鬼脸,沈七挂在她胳膊上怨念十足道:“我还没原谅你呢,你怎么不继续哄我了?”
得,差点忘记这个小祖宗了。
沈柏拿了两块香饼堵住沈七的嘴,又说了一些好话,然后才端着粥回房间。
顾恒舟是认真的要装柔弱到底,沈柏只好亲手喂他吃完一碗粥,又帮他换药。
真正看到伤口,沈柏才知道顾恒舟的柔弱也不全是装的,他真的伤得很重,伤口足有两寸宽,从前胸贯穿后背,可见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
沈柏小心翼翼的帮他清洗伤口重新上药,从头到尾,顾恒舟的视线一直钉在她身上没有离开,沈柏便是垂着眸子也能感受到一片灼热。
纱布快缠好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拔剑以后,我昏迷了足足五日,一直发着高烧,所有的大夫都觉得我活不成了。”
沈柏手抖,而后被顾恒舟抓住,灼烫的掌心像烙铁一样包裹着她,沈柏无处可躲,听见顾恒舟沉痛的问:“沈柏,你会不会觉得,那个时候我死了更好?”
第196章 还担心我做什么(二更)
沈柏,你会不会觉得,那个时候我死了更好?
沈柏感觉自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顾恒舟口中说出来的。
他是镇国公世子,是昭陵最年少有为且前途无可限量的顾恒舟啊,他应该耀眼如暖阳,被所有人仰视追捧,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周身清冷孤高的少年,好像被人生生抽走了傲骨,在什么都没有失去的情况下,竟然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沈柏知道上一世的顾兄是在抛弃责任道义、丢下仁心善念之后才戴上悲喜面的,他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部砸得粉碎才换得她的重生,这已经让她心痛不已了,现在要她亲手将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顾恒舟变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这是顾恒舟啊。
她怎么能把他变成这幅模样?
沈柏瞬间红了眼眶,反握住顾恒舟的手,坚定不移的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请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被反握住手后,顾恒舟眸光微闪,继续追问:“那在你心里,我哪点比不上他呢?”
他还记得,在灵梦最后,沈柏说她爱的人不是他。
那个人和他有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家世,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品性,却终究不是他。
沈柏那时说话的语气神态这段时间一直不断在顾恒舟脑海里浮现,他日夜不停地想,想要分出优劣,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处处和他一样,却又不能是他。
顾恒舟问完定定的看着沈柏,极有耐心的等着她回答。
沈柏摇头,毫不犹豫的说:“你没有任何地方比不上他。”
你们的家世出身相同,同样是天之骄子,但你敬仰的父亲和叔伯都还在世,你在意的瀚京校尉营也都好好的,国公府还是你的家,只要你回去,你就是国公府的主人。
他不一样,他痛失至亲,见惯了腥风血雨,他比你更冷漠无情,也更疏漠不近人情,他比你少了赤诚。
但他不顾一切,以相当决绝的姿态毁灭自己,换得了我的重生。
这个时空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曾为昭陵付出过什么,如果没有南襄之行,他将一个人承受着悲喜面的诅咒,游走人间,行于炼狱。
他只有我了。
沈柏不知道该怎么跟顾恒舟解释,在没有见到顾恒舟之前,她可以很理智的把顾兄和顾恒舟当成两个不同的个体来看待,但现在顾恒舟就站在她面前,无比认真的看着她,仿佛在听取非常重要的战术战策。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沈柏,坐在她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没有经历过上一世苦痛的顾恒舟,是她一醒来就当着太学院所有人的面轻薄的他,也是她向全瀚京的人宣布,她喜欢他,要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更是她刻意撩拨,非要嵌入他的世界。
他拒绝过怀疑过,最终选择相信,他豁出全部身家,用顾家世代的军功和自己做担保,要求恒德帝许她郡主之位,要给她最风光的婚礼,也是他替她考虑好了一切,早早地在京中置办了宅院,不惜和自己的亲叔叔撕破脸皮也要护着她,更是他将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小厮送到她身边保护她。
明明是他后动的心,用起情来,他却比沈柏要深得多。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沈柏却因为一场离奇诡异的梦要把他丢下。
别说顾恒舟,就是沈柏撇开个人感情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件事,都觉得自己过分到了极点。
是她亏欠了顾兄,为什么要让顾恒舟来偿还呢?
可她明知道顾兄现在正承受着悲喜面的诅咒,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和顾恒舟在一起?
沈柏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她觉得好像有两股无形的力量,正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在不断用力拉扯自己的灵魂,她也恨不得能把自己劈成两半赎罪才好。
顾恒舟并非蠢笨之人,在太学院时,他的文修之所以会比沈柏略输一点,只是因为他太过正直,不懂变通,言辞过于冷硬,不够讨那些迂腐的老夫子喜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