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这个消息一放出去,京里关于沈柏的谣传更多,不过这都是后话。
却说沈柏离开国公府后,顾恒舟自己去了饭厅,见他一个人过来,叶晚玉有些疑惑:“行远怎么一个人来了,沈少爷呢?”
顾恒舟不想提沈柏,眉心一皱,淡淡道:“他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回太傅府去了。”
叶晚玉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国公府也能请大夫,既然已经留宿了一夜,何必急于这一时,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昨晚沈柏来国公府就没给他们打招呼,今天走也是,沈柏不懂事可以说得过去,但顾恒舟也这样,叶晚玉便忍不住多想,是不是顾恒舟对二房有什么意见。
叶晚玉放下筷子,正好顾淮谨也在,索性把话说开了:“行远,之前你从校尉营回来,有时间都会指点一下修儿和诀儿的武修课业,秋猎回来以后,你回府以后怎么都不往西院走了?”
顾淮谨平日忙着上朝,没发觉这些变化,闻言关心的看向顾恒舟:“可是最近校尉营的事务越发繁忙了?”
顾恒舟还没开口,叶晚玉便接过话:“哪能啊,校尉营的骑兵随行有功,营里得了不少封赏,这次秋猎行远又拔得头筹,陛下给行远准了不少假,而且周校尉的伤也好了,这段时间行远几乎都在家里。”
叶晚玉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儿的说:“大哥是咱们昭陵最厉害的大统领,顾家也算是将门世家,修儿和诀儿却没什么武学天赋,这次秋猎才没在随行的名单里,若是行远也不帮着自家兄弟,修儿和诀儿的前途不就毁了吗?”
叶晚玉终究还是对秋猎的事耿耿于怀,说到伤心处便哭了起来,顾淮谨了解顾恒舟,不相信顾恒舟会故意不指点自己这两个儿子,沉声呵斥叶晚玉:“你懂什么,行远不止参加秋猎,还要盯着那些骑兵护驾,必然很累,陛下给他准假也是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成天没事干别胡思乱想!”
顾淮谨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叶晚玉更委屈了,哭得更凶,抽噎着问顾恒舟:“行远,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委屈不满你尽可当着我和你二叔的面说出来,此次秋猎,我特意让成衣铺给你裁了新衣,修儿和诀儿都没有的,怕你受伤,我还托人想办法弄了很多特效伤药,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顾恒舟被叶晚玉哭得没了胃口,放下筷子温声道:“二叔二婶待我很好,我没有不满,只是两位弟弟已经大了,各自也都有学院的武修师父教习,我在校尉营里学的都是怎么上阵杀敌,怕他们学杂了,反而不好。”
顾恒舟没有否认,反倒直接挑明,他以后都不想再指点顾恒修和顾恒决的武修课业。
叶晚玉哭声一停,顾淮谨和顾恒修同时掀眸,诧异的看着他。
顾恒舟神色未变,起身淡淡道:“我不怎么饿,二叔二婶慢用,我先回去了。”
顾恒舟说完就往外走,快到荆滕院的时候,顾恒修追上来:“大哥,麻烦等一等。”
顾恒舟停下,平静的看着顾恒修,顾恒修跑得有点急,喘了两口气才开口:“大哥指点我和三弟武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现在才担心不好,若爹娘未做什么让大哥不满,可是我和三弟无意中冒犯了大哥?”
顾恒舟眉眼清冷,细看之下会发现他眸底布着薄冰,虽不明显,却冷寒刺骨,顾恒修和他对视一会儿,后背爬上凉意,正要垂眸避开,却听见他冷然的声音:“秋猎那日,我离开国公府后,听说二弟去西棱院找了沈柏,二弟可还记得找他都说了什么?”
第59章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头一回来葵水,沈柏在床上躺了整整两日才恢复过来。
知道她来了葵水,沈孺修整天愁容满面。
满朝文武不是傻子,沈柏终究是女儿身,少时掩盖起来还比较方便,随着年岁增加,露出来的马脚只会越来越多,沈家上下几十口人命都系在沈柏一个人身上,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
沈柏没沈孺修那么多担忧,反正她已经死过一回了,这一世说什么都要随着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张太医放出了风声,沈柏生病的消息在瀚上京宣扬开来,钱家兄弟派人送了些祛寒生热的食材,周珏被周德山逼着,给沈柏送了一张厚实的狼皮,顾恒舟许是在生气,照例没什么反应。
沈柏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找那个借口烂透了,喝了酒就在人家床上干浑事,还弄脏了人家的床单,而且她成天腆着脸说喜欢顾恒舟,干浑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人不是他还能有谁?
这事搁旁人身上估计骂她两句禽兽也就算了,但顾恒舟那么冷矜的人,骂不出口也下不了手,不得憋坏了?
沈柏嚼着大枣花生琢磨着该怎么给顾恒舟道歉,吴守信却又意外的提着补品亲自到太傅府来探望她。
看见下人引着吴守信踏进书韵苑,沈柏忍不住问:“吴兄,咱俩只是把旧怨一笔勾销了,好像没什么交情吧,你怎么又来了?”
吴守信把手里的补品交给李杉,走到床边坐下,见沈柏大白天也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嘴唇泛白,没跟她计较,沉声道:“生着病就老实点少说两句,别欠儿。”
嘿,你小子还教训起小爷来了。
沈柏不服气,吐了大枣就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吴守信又认真的说:“我有个远房表叔是在郴州开医馆的,专治寒症,年底他正好要到我家住几日,到时可让他帮你看看。”
沈柏微愣,这人倒是真的在担心她的病,想跟她好好做朋友。
沈柏虽然嘴碎,却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看了吴守信好一会儿才道:“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是先谢过啦。”
吴守信没这么平静的坐下来跟沈柏好好说过话,忍不住笑起:“在太学院,你若是肯像这样好好说话,我也不会那么看你不顺眼。”
沈柏横了他一眼:“你若不先招惹我,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打架?”
想到两人以前抓着衣服在地上打滚就是不撒手的场景,吴守信笑得停不下来,肩膀轻轻抖动,半晌好不容易止住,伸手揉了下沈柏的脑袋:“谁让你身板儿这么小,看着最好欺负呢,课业太枯燥了,还是逗你好玩儿。”
好玩你个大头鬼!
沈柏没好气的拍开吴守信的手,哼了一声故意道:“小爷如今可是探花郎了,等明年封了官,你小子见到小爷还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沈大人,若是你爹被我抓到什么把柄,你小子指不定还要跪到我面前哭呢。”
在太学院习惯了,沈柏说话也没个忌讳,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吴守信的手却僵了一下,表情也染上一分凝重,沈柏这种修炼成精的狐狸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咳咳!”
沈柏故意掩唇轻咳了两声,对李杉说:“我嗓子突然有些不舒服,让厨房煮锅银耳莲子汤给小爷润润嗓子。”
李杉离开,顺手关上门,沈柏努努嘴:“吴兄,劳驾你帮我看看那小厮走了没有,别躲在门口偷懒。”
吴守信狐疑:“你们府上的小厮还敢偷懒?若是我娘发现有人敢这样,直接打了板子卖出去。”
沈柏坐起来,懒洋洋的说:“我娘早没了,哪能跟吴兄比啊。”
吴守信自觉戳了沈柏的伤心事,没再说其他,走到门边打开看了一眼,扭头说:“外面没人,已经去了。”
吴守信说完把门关上走回床边,沈柏撑着下巴咧嘴露出一排白生生的牙:“既然没人了,吴兄可以放心跟我说说吴伯父最近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我不能白收吴兄的礼,也该看看能不能帮吴兄排忧解难才是。”
吴守信愣在原地,没想到沈柏绕了这么大一圈是为了说这个。
他嘴里发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说什么呢,我爹从来没跟我说过政务上的事,我怎么知道他遇到什么麻烦了。”
如沈柏所说,她和吴守信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情,吴守信当然不会轻易把家里的事说给她听。
沈柏点点头,也不急着逼问,只是眨了眨眼睛,亮出底牌:“吴兄,你应当知道,我跟我爹那个老古板不同,我更懂得变通,陛下对我多加赞赏,太子殿下也与我渊源颇深,还在国公府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伤,秋猎的时候我与姜太尉对峙更是全身而退,多我一个帮吴兄想法子总是会好很多。”
沈柏说的句句都在点上,她不仅有脑子,她还有人脉,太子和镇国公世子,随便一个单拎出来在朝中说话都是有一定分量的。
吴守信抿唇,没再死撑着说没有遇到麻烦,沈柏又添了一把火:“在围场的时候,吴兄拉了我一把,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忙,我也不会陷害吴兄的。”
这句话打动了吴守信,那日在围场他是亲眼看见沈柏被太子的人追杀,但沈柏从围场回来以后,太子又像没事人一样给沈柏赐了药,两人之间必然有什么不能宣止于众的秘密,而吴守信阴差阳错窥得了这个秘密。
在一开始的惴惴不安以后,吴守信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和太子已经是一个阵营的人了。
但这个秘密,吴守信也不能告诉自己的父亲,围场的事,越少人知道才能越安全。
沈柏的眸子黑亮,眸光澄澈,折射出微光,满是诚恳,沉思了好一会儿,吴守信走回床边,压低声音对沈柏说:“四天前,东恒国来信,说不会来参加陛下的寿宴。”
沈柏挑眉:“为何不来,东恒国和昭陵不是一直友好往来吗,莫非他们想打仗?”
沈柏面露讶异,故作不知虚心发问,上一世恒德帝的五十大寿办得很盛大,不过当时所有人都被回京述职的镇国公吸引注意力,沈柏那时还是少年心性,只顾着跟周珏他们吃吃喝喝,根本没有注意到东恒国的人到底有没有来参加寿宴。
沈柏声音不大,但这话说出来也很不好,吴守信立刻捂了她的嘴低斥:“你疯了!这种话能随便乱说吗?”
沈柏眨眨眼睛,示意他放开,自己不会再乱说话了。
吴守信松手,忧心忡忡的说:“东恒国的来信是机密,父亲不让我看,我不知道信里具体是怎么说的,但见他日日愁眉不展,只怕事情并不好办。”
这事当然不好办了,恒德帝大寿在即,邻国却突然来信说不来参加寿宴,这不仅是拂恒德帝的面子,更是让整个昭陵都没脸,贸然把信呈上去,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吴忠义这个礼部尚书。
沈柏好奇:“那封信已经呈上去了?”
吴守信摇摇头,如果信那么容易就交上去,他爹也不会愁成那样了。
沈柏摸着下巴,心思飞快的转起来。
之前在围场她就想劝赵彻趁早出宫走走,不只是看看昭陵的大好山河,更是让他看看普通百姓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如今出了这件事倒是正好有了借口,若是这次的事能办好,赵彻想看昭陵的山河什么时候都可以。
沈柏心底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吴守信见她眼珠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心里越来越没底,正后悔自己不该跟沈柏说这件事,却听见沈柏问:“每年东恒国都会派使臣送不少特产到昭陵以示友好,今年昭陵可有回礼?”
吴守信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了,想了想如实道:“还没有,年底就是陛下寿宴,当时以为东恒国会派使臣团入京给陛下贺寿,就想到到时让使臣团把回礼一并带回去。”
沈柏眨眨眼,笑得狡黠:“可是现在使臣团不会入京了呀。”
这不是废话吗?
吴守信有点气恼,感觉自己被沈柏戏耍了,正要变脸,又听见沈柏说:“东恒国若要来贺寿,必然会从皇室中抽派人选入京,东恒皇室身份尊贵,若返程时还要带上回礼,车马未免过于累赘,既拖延行程还需要我朝加派人手护送,如此反倒生出许多事端。”
沈柏语气柔和,句句说的都很有道理,吴守信点点头,乱糟糟的思绪被沈柏理出一个线头来,不过很快又皱眉:“如果现在把回礼送到东恒国,他们还是不肯来怎么办?”
沈柏弯眸,眸光潋滟映出星辰:“所以这个送回礼去东恒国的人选就十分有讲究啦。”
吴守信晃了下神,刚刚捂过沈柏的掌心突然有点发烫,他没想到沈柏的皮肤会那么温软嫩滑,像刚做好的嫩豆腐。
心脏控制不住的漏了一拍,吴守信移开目光,赶走杂乱的思绪,低声说:“你的意思是,让顾恒舟去送?”
沈柏摊摊手:“我可没这么说哦,这么大的差事要指派给谁,都是陛下说了算。”
吴守信垂眸,若有所思。
吴守信走后,沈柏又在家里躺了一天,等葵水都来过了,立刻把洗干净的床单和衣服打包叠好,兴冲冲的去了国公府,顾恒舟却不在家,直接去了校尉营。
沈柏扭头就要去校尉营找人,走了没几步,有两个下人从国公府出来,两人聊得正起劲,没注意到沈柏,沈柏步子一顿,听了一耳。
“今天二夫人又砸杯子了,最近咱们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是啊,都是世子做得太绝了,放着自家亲兄弟不管,偏偏去帮一个外人,也就二夫人还不知道,城里都传疯了,沈家那位少爷脑子不正常,竟然喜欢男子,世子若是和他待久了,脑子只怕也会受影响。”
“就是说呢,国公夫人走得早,世子是二夫人一手拉扯大的,但世子性子冷淡,怎么都养不熟,平日拿钱贴补校尉营也就罢了,明知道西院住着这么大一家子人,自己占着那么大的东院,也不知道让几间房出来,分得可真够明白的。”
沈柏原本想听听那日自己走后顾恒舟有没有在府上发脾气,没成想竟然听到这样的话,舔唇勾起邪笑,上前抬脚直接把那两人踹翻在地:“背后妄议主子,以下犯上,小爷今儿就替顾兄教教你们什么叫规矩!”
沈柏火冒三丈,趁两人还没回过神来一顿猛踹,两人哀嚎出声,门守吓了一跳,连忙冲上来拉住沈柏:“沈少爷,好好的你怎么动起手来了?”
“动手?”沈柏横挑鼻子竖挑眼,“啊呸,跟这种背后嚼舌根的烂人动手,小爷都嫌脏了手!”
沈柏火气大,被人拉着还狠狠踹了好几脚。
街上人挺多的,很快围了一圈,沈柏喝令门守放开自己,整理了衣服怒骂:“整个国公府都是镇国公挣下的家业,你们在国公府当差,就该认清自己的主子是谁,若是嫌西院小了,有本事就去自立门户,别成天吃饱了没事干觊觎别人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两个下人毫无防备挨了一通揍,还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捂着脸不敢说话,旁边的人也都被沈柏的气势吓到,噤若寒蝉,沈柏拨开人群大步离开,从东街找了一匹马去校尉营。
路上冷风吹着,沈柏冷静了许多,她刚刚是有些过激了,但一点都不后悔。
上一世镇国公死后,顾恒舟常年在外,整个国公府便被二房完全霸占,镇国公的主院被顾淮谨和叶晚玉住了,顾恒舟的荆滕院也被顾恒修住了,顾恒舟每次回京,明明是回自己家,却只能像客人一样看着二房其乐融融。
京里那些人也都像那两个下人一样在背后议论,说镇国公和顾恒舟都傻,在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都是为二房挣的家业,却还没二房养的狗过得好。
上一世沈柏没有立场,不能替顾恒舟说什么,只能暗中教训顾恒修和顾恒决几次出气,这一世,她绝不会让顾恒舟落入那样的处境!
入了秋,天黑得很早,沈柏到校尉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口的守兵横了长戟将她拦下,沈柏翻身下马:“太傅府沈柏,找顾督监说几句话。”
沈柏说完就要往里走,两人将长戟一叉把人拦下:“请沈少爷在此等待,我马上去向顾督监禀告!”
校尉营的看守比之前明显严了很多,这些将士身上的精气神也不大一样了,沈柏有些欣慰,怕顾恒舟不肯见自己,忙又补充了一句:“国公府出了点事,我是来给顾兄报信的,请顾兄一定要见我。”
沈柏表情凝重,语气带着恳求,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进去禀报,一刻钟后,阿柴跟着那人过来。
还未走近,沈柏便兴奋地冲阿柴挥手,阿柴拱手行了一礼:“沈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