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江雪
赵彻冷眼睨着岳径山:“本宫只问你一个问题,五年前那些被选出来的女子,是京里什么人要的?”
岳径山冷汗涔涔,白着脸一个劲儿的摇头:“下官不知,下官真的不知啊,这些事都是孟鹤龄和岳钟靴在做,下官就是个废物!”
这个时候为了活命,岳径山也只能爽快承认自己是废物了。
赵彻眼眸微眯,起了杀念,沈柏见缝插针,问他:“横武大统领是孟鹤龄的岳父,这五年,曹氏和孟少爷可有回京探过亲?”
别的贵人可以慢慢查,横武大统领却是注定要被这个女婿坑死的。
岳径山点头如捣蒜:“有的有的,曹氏经常带着孟伦回京探亲,而且一住就是小半年。”
沈柏点点头,不予评价也不再多问其他,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上一世横武大统领仗着自己是两朝元老,举荐岳钟靴以后,总是偏袒他,而且还中伤顾恒舟,这一世情况不一样了,回京当然要先拿他这个老东西祭刀才是。
曹氏听闻太子殿下到了校尉府,哭着喊着要找赵彻伸冤,被赵彻带来的死士直接劈晕。
顾恒舟很快回来,岳钟靴的确想从南恒栈道进入东恒国,然后烧毁南恒栈道,被顾恒舟拦下以后,破釜沉舟,想和顾恒舟拼个鱼死网破,最后被斩杀于马下,身首异处。
岳径山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吓的失禁,腥膻的尿味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岳钟靴死了,岳径山也不中用了,后续的事要处理完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赵彻让周珏先留在这里收拾烂摊子,又留了五十精锐给他,等朝中新派的州府上任,再让周珏回京。
周珏也已考取了功名,单独将他留在这里也算是一次历练,等回京之后可以正大光明的给他安排职位入朝为官。
做了安排,当天傍晚,一行人便低调的从睦州离开,直奔瀚京。
路上遇到周德山带着兵马赶赴睦州,赵彻和顾恒舟只简单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各自离开。
三日后,一行人到达谌州。
谌州州府和校尉皆已换了新人,新任州府是从漳县提拔起来的,新任校尉让沈柏有些意外,竟然是李为从瀚京校尉营举荐的罗珲。
恒德帝没有给罗珲太多人手,他身边只有阿柴和瞎猴子,三人到谌州才半个月,看样子已经完全把谌州校尉营那些人震住了。
赵彻下令让大家在谌州休整一日,然后再进京。
新任州府想要设宴款待,赵彻直接拒绝,低调的住进驿站。
终于到了谌州,沈柏放松下来,吃过午饭便偷溜到茶馆找阿柴和瞎猴子。
瞎猴子记着沈柏之前救了周德山一命,大大方方要了一只烤鸭和一坛陈年女儿红。
“这可是谌州最好的厨子做的,沈少爷快尝尝。”瞎猴子招呼,现在看沈柏比看阿柴还亲,捋着山羊胡须关切的问:“沈少爷瘦了这么多,这一路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沈柏毫不客气的撕了个鸭腿啃,听见瞎猴子这么问,立刻点头:“可不是,这一路我一个人要伺候两个爷,差点没累死,顾兄在校尉营什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总爱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还少的很,一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说话都没人应。”
好酒好菜在前,沈柏不由有些得意忘形,坐着坐着一只脚放到长凳上。
阿柴本来是坐她旁边的,不知什么时候越坐越远,沈柏还想跟他叙叙旧,忍不住挑眉:“阿柴哥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莫不是做了谌州校尉营的督监就要与我生分了?”
沈柏说着就要去揽阿柴的肩膀,爪子伸到一半,被狠狠打了一下,回头,顾恒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面上一片冷沉,多半是把她刚刚的话都听了去。
沈柏:“……”
顾兄都站小爷背后了,你们也不给小爷提个醒儿?
沈柏腹诽,咽下嘴里的烤鸭,谄媚的冲顾恒舟笑笑:“顾兄,你怎么也来了,不用陪太子殿下吗?”
她吃得满嘴油腻,整个嘴巴都油亮油亮的,顾恒舟看得皱眉,冷声说:“把嘴擦干净再说话!”
沈柏乖乖把嘴擦干净,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个空位置给顾恒舟,腆着脸笑道:“顾兄,坐这儿?”
顾恒舟还在犹豫,沈柏直接把他拉得坐在自己旁边,把没吃完的鸭腿叼在嘴里,扯了另外一个递给顾恒舟,含糊不清的说:“顾兄,吃吧。”
她手上也全是油,顾恒舟的袖子被她抓了一个刺眼的油爪印,阿柴和瞎猴子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顾督监虽然没有架子,愿意和全营的将士同吃同住,但日常生活中是很不喜欢被别人碰的,更不要说是这种直接用手扯下来的食物。
怕顾恒舟拒绝沈柏会没面子,瞎猴子先开口打圆场:“沈少爷,督监他不喜欢吃鸭子,你别……”
话没说完,顾恒舟伸手接过那只鸭腿,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口。
阿柴和瞎猴子眼眸微睁,沈柏从自己那个鸭腿上扯下很大一块肉,一脸好奇:“谁说顾兄不喜欢吃鸭子的?他一直都很喜欢吃的。”
沈柏三两下把鸭腿啃干净,又撕其他部位的肉吃,见阿柴和瞎猴子一直愣着,主动打开话题:“谌州校尉营情况怎么样,没人闹事为难你们吧?”
顾恒舟虽然看着冷淡,但对校尉营的人是真的好,瞎猴子不想让顾恒舟担心,笑着点头:“这可是陛下亲自下旨任命的新校尉,谁敢不听号令?而且罗珲的身手摆在那里,谁也打不过他,自然不敢触他的眉头。”
罗珲的确很能打,但军中的管治并不是三言两语那么简单,之前谌州校尉营指不定乱成什么样,现在要想让这么多人都乖乖听话,绝不容易。
吃得有些腻了,沈柏给自己倒了碗酒喝下,对瞎猴子说:“您老是跟随镇国公上过战场见识过血雨腥风的人,虽然国公这辈子秉承的想法一直是不能仗势欺人,但必要的时候,该借势还是要借,咱又不是干坏事,是为了陛下和昭陵的百姓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们是瀚京校尉营的底,是随镇国公出生入死的亲兵,连镇国公世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没道理到了谌州还要矮人一头处处吃瘪。
瞎猴子仔细琢磨着沈柏的话,沈柏拿起旁边的碗,给瞎猴子和阿柴各倒了一碗酒,然后端起自己那碗和两人各碰了一下:“镇国公的旗号要是不管用,你们就说太傅府大少爷沈柏是你们的铁哥们儿,但凡有事,只要捎个信儿到瀚上京,小爷立刻带一帮人来给你们撑腰!”
沈柏说得豪气,说完想站起来,被顾恒舟压着肩膀没法动弹,疑惑的偏头,只看到这人冷淡的侧脸,冷硬命令:“规矩点。”
“哦。”沈柏应了一声,然后又对瞎猴子和阿柴说,“是不是哥们儿?还不喝?”
沈小少爷都这么说了,两人哪能不把他当哥们儿?
两人端起碗和沈柏碰了碰,一起喝下。
两碗下肚,沈柏面色如常,却直接打开了话匣子,连忙把三人的酒都满上,跟瞎猴子和阿柴称兄道弟,说着这一路的惊险经历。
知道在外面,她还是称赵彻做少爷,事情只囫囵说了个大概,没有详细经过,说到顾恒舟跟人对战的时候,她会直接变成说书先生,把所有能想到的华丽辞藻都堆砌到顾恒舟身上。
瞎猴子和阿柴的酒力都远胜过她,一坛子喝完,沈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瞎猴子和阿柴却还面不改色。
沈柏睡得小声打呼噜,觉得桌上趴着不舒服,不安分的动来动去,顾恒舟看不下去,直接揪着她的衣领把人摁到自己腿上。
这个姿势沈柏很熟悉,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终于安安静静不动弹了。
瞎猴子一直看着,那只还完好的眼睛忍不住弯起,染上暖融的笑意说:“沈少爷的性子还挺有趣的。”
顾恒舟淡淡嗯了一声,也不主动往下展开话题,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饭桌一下子变得冷清。
瞎猴子叹了口气,对顾恒舟说:“殿下走这一遭应该收获良多吧。”
顾恒舟说:“嗯。”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单音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性子有多倨傲,不屑和瞎猴子他们说话呢。
想到沈柏一开始说顾恒舟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瞎猴子勾唇笑笑,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叹着气说:“我年轻时也随国公去过一次东恒国,那里的民风比昭陵要开放许多,年轻的姑娘们可以穿着好看的衣裙在大街上随意走动,是很好的国家。”
像是一个轮回,镇国公戍守边关之前,也曾押运回礼去过东恒,多年后,他唯一的儿子也走在他曾走过的路。
到了瞎猴子这把年纪,再久远的回忆也是很鲜活的,他还能透过那些回忆,看到当初那一个个在街头行走的姑娘。
年轻且富有活力,是一群非常可爱的人。
瞎猴子眼底浮起向往,那个时候他还曾想过要留在东恒国呢。
这些事镇国公也跟顾恒舟说过,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口中描述的绿洲早就变成了荒漠,那些鲜活灵动的姑娘,也有许多很不幸在岁月的长河中被选中做了献祭的祭品。
顾恒舟眼底涌动着晦暗莫名的情绪,瞎猴子看得分明,感慨的说:“当年国公走完这一遭,回到京中的神情和殿下现在一模一样。”
水至清则无鱼,贪官污吏的现象也绵延多年不曾断绝,顾恒舟这一路看到的事,镇国公多少也是有经历过的。
听出瞎猴子那句话背后的深意,顾恒舟低声说:“回京以后,我会向陛下求旨,改赴睦州做校尉。”
阿柴年纪尚小,一听这话立刻不淡定了,紧张的问:“殿下为什么要去睦州?睦州那么偏僻,而且……”
瞎猴子抬手制止阿柴,欣慰的看着顾恒舟道:“这一路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殿下的心智却比之前成熟了许多,国公大人回来以后一定会很开心,不管殿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想必他都会支持殿下的。”
镇戈营的将士对顾恒舟是不一样的存在,听到瞎猴子这么说,顾恒舟眉头微松。
母亲早亡,父亲又常年不在身边,他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自己要做的事能得到在乎的人的认可和支持。
“殿下这一趟不止变成熟了,还多了一股人情味儿。”瞎猴子说着看向趴在顾恒舟腿上的沈柏,“这应该都是沈少爷的功劳吧。”
顾恒舟想也没想,直接否认:“与她无关!”
瀚上京里关于太傅独子沈柏喜欢男子的谣言多多少少还是传到校尉营了一些,顾恒舟否认得这么干脆,反倒显得有些欲盖迷彰,瞎猴子又看了沈柏一眼,认真的说:“不管是谁的功劳,殿下身上能有这样的变化,总归是好的。”
顾恒舟怔仲。
这样的变化是好的么?
有人情味儿意味着会心软,会有牵挂和软肋,若是上了战场,便会成为最致命的弱点,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于敌手……
瞎猴子到底做了镇国公十多年的亲兵,一眼便能看出顾恒舟的想法,忍不住轻轻敲了敲桌:“殿下,你太少年老成了,明明是才十八岁的少年郎,别活得比我这个糟老头子还寡淡无味,像沈少爷这样朝气蓬勃一点多好。”
阿柴不及瞎猴子通透,急切的嘀咕:“可是沈少爷有病。”
瞎猴子给了阿柴一记暴栗:“兔崽子,你说谁有病,想找死是不是?”
阿柴捂着脑袋不敢乱说话了,顾恒舟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两人郑重的说:“我还会在瀚京待大半年,谌州若是有事,随时到瀚京来找我,若是情况紧急,捎个信到校尉营也可。”
这是摆明了要帮他们撑腰。
瞎猴子嘿嘿笑出声:“罗珲那小子在御前是立了军令状的,殿下放心,谌州这群小崽子一定会被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顾恒舟对罗珲的实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不再多说,见外面时辰不早了,把沈柏抱起来。
见他们要走,瞎猴子和阿柴立刻起身,抱拳冲顾恒舟行了军礼,齐声道:“此去一别,愿殿下前途似锦、少年意满,早得军功、扬名立万!”
两人中气十足,顾恒舟颔首应下,抱着沈柏回了驿站。
回到驿站的时候日头已经斜了,刚进驿站大门便碰上寒辰,他在谌州城里转了一圈也刚回来,闻到顾恒舟和沈柏身上的酒味儿问了一句:“你们喝酒了?”
沈柏醉得不省人事,脑袋软软的仰着,两颊满是红晕,艳若桃花,唇瓣微张,金鱼一样扑噜扑噜往外吐着气。
顾恒舟突然很介意寒辰落在沈柏脸上的目光,腾出一只手把沈柏的脑袋摁进怀里,并没有回答寒辰的话,直接抱着沈柏上楼回房间。
寒辰看着顾恒舟的背影,心底闪过疑惑:这位镇国公世子也是英年早逝的命势,怎么死后还有一桩姻缘?
一沾到床,沈柏立刻就想滚进被子里,顾恒舟摁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帮她脱了鞋。
之前跟暮达比试赛马,她的脚踝受了伤,顾恒舟帮她上了一次药后来也没时间再问她,这会儿脱了鞋才发现她脚踝上有一小片狰狞的伤疤,应该是这几天一直赶路没有好好上药,中间伤口感染发炎,溃烂以后结痂脱落才形成的。
顾恒舟眸光一滞,指尖在那片伤疤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疤痕看着虽然狰狞,但那片皮肤是很光滑平坦的。
不知是觉得痒还是觉得痛,沈柏缩了缩脚,哼哼一声直往被窝里钻。
顾恒舟眸色晦暗,乌云一样的暗黑情绪翻涌了一会儿,单膝跪地,俯身在那片伤疤上亲了一下。
一触即离。
顾恒舟把沈柏的脚塞进被子,沉着脸走出房间。
如血的残阳很快坠入云层,夜幕降临,所有人在驿站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精神抖擞的朝瀚京出发。
一个昼夜后,一行人踏着薄雾和清幽的晨光来到瀚上京门口。
早有人先行一步进京通知,城门大开着,并无百姓四下走动,沈孺修穿着一身墨色绣青羽朝服和礼部尚书吴忠义一起骑着马在城门口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