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李贵继续道,“陛下让老奴给娘娘带句话,二公主精神状态不佳,皇后娘娘您有空替谋逆罪臣求情,不如多陪陪二公主……”
裴灵碧到底是皇家女,大婚之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听说整个人有些疯疯癫癫的。昭康帝便命人将裴灵碧接回宫中,关在她从前的宫殿里,命人好生看守照料。
她刚回宫时,周皇后去看了一回,当时就被浑浑噩噩的女儿给吓到了,抱着意识不清的女儿哭了一通后,便没再去看。
毕竟女儿已经没用了,她更该把精力放在挽救周家这件大事上,抓住任何她能抓住的机会。
见周皇后神色恍惚,李贵再次提醒道,“皇后娘娘,这外头天气寒凉,您还是先回去吧。”
大宫女也扶着周皇后,轻声劝道,“娘娘,咱们还是走吧。”
这都站了快两个时辰了,他们这些做奴婢的都冻得发僵,何况皇后娘娘这金尊玉贵的。
周皇后沉默许久,眼神淡漠的看向李贵,“那劳烦李公公跟陛下说一声,就说本宫先回去了。”
李贵的腰弯的更低了,“是,娘娘慢走。”
周皇后的腿都麻了,大半边身子靠在大宫女身上,勉力走上了轿辇。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眼那巍峨庄严的勤政殿,她甚至都能想象出那偌大静谧的宫殿里,昭康帝坐在桌案前表情冷漠的模样。
最是无情帝王家。
当年顾渠的剑都扎进他的胸膛,他都能放过顾家满门,如今周家造反之事疑点重重,他非但不求真相,反而将周家男丁满门抄斩,女眷发配为奴……这偏心,简直偏的没边了。
周皇后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仔细保养的长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随后“啪”得一声断掉。
她也不觉得疼。
……
因着年关将至,昭康帝不想大肆杀戮,特将周家满门抄斩的日子定在年后的二月初三。
“这造反之事多有蹊跷,父皇分明知道这是陷害,但他就是向着裴延!向着东宫!明知道这是裴延布的局,他也愿意被裴延愚弄!裴延是他的儿子,我与灵碧难道不是他的子女么?”
裴长洲怒不可遏又惶恐不已,一阵无能狂怒后,无措的看向周皇后,“母后,舅父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周皇后面色阴沉如水的坐着,“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顾沅那没用的女人,竟生出这样一个心黑手辣的狼崽子。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
她闭上嘴,美眸中满是恼恨。
沉吟半晌,她嗓音讥讽又尖利,道,“如今裴延身体康健,顾家又在长安重新站稳脚跟,你父皇帮着东宫对付我们周家,咱们还能怎样办?等着裴延上位,把我们一个一个的除掉?还是现在向他求饶,奴颜婢膝的讨好他,或许他能饶我们一条命?”
裴长洲握紧拳头,眼睛泛红,“我怎么可能向他求饶?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都忍了这么多年,本以为太子之位尽在手中,怎么都没想到,形势竟在一朝之间来了个两极反转。
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周皇后幽幽的盯着他,“谁能当太子,最终还是由你父皇决定的。至于你和裴延,谁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更高,这点不用我多说。”
裴长洲脸色苍白,身形摇晃了两下,嘴里反复念叨着“那怎么办”。
见周皇后面无表情的坐着,裴长洲赶紧凑上前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母后,你快想想办法啊,不能让裴延当太子,绝对不能……他和那个陶缇都恨上我了,他们决不会饶过我的。”
他急哄哄的,忽然道,“对了!既然他能找刺客,那我也能找刺客,咱们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
周皇后阖上眼睛,嗓音平淡,“你杀了他,你父皇就会立你当太子么?呵,你父皇怕是会亲手杀了你,以告慰他爱子在天之灵。至于太子之位,他宁愿选小四小五,都不会选你。”
裴长洲眼睛通红,狠狠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也杀了!父皇只剩下我这一个儿子,他就只能立我了。”
周皇后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是一片深邃浓烈的恨意与癫狂,阴恻恻道,“既然你都打算杀光所有的皇子,为何不干脆杀了你父皇呢?”
这话让裴长洲怔住。
一直以来,他只想对付自己几个兄弟,从未想过要弑君弑父。
在他的心中,父皇宛若天神一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他一直是怀着敬畏之情的。
就算他一直怨父皇偏心,恼他对自己不够重视,恨他那般温和的对待裴延,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想要亲近父皇,有朝一日想要得到父皇的一句肯定。
但此刻,母后却叫他弑君?
裴长洲惊愕的看向周皇后,声音都有些发颤,“母后,你、你怎么会有这般念头。”
“都是他逼我的!”
周皇后眸中闪过一抹阴鸷,咬牙切齿道,“我们忍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年,到头来,却被他们父子耍得团团转。与其在那小畜生的手下卑躬屈膝的讨生活,我宁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大不了鱼死网破,也绝不苟且的活!”
顾沅,当年我能让你去死,如今我也一样能杀了他们父子。
你且等着,等我送皇帝与你儿子,让你们一家在黄泉团聚。
第126章
寒风料峭,白昼渐短。
周家被抄家,拔出萝卜带出泥,朝堂上的官员来了波大清洗,一时间人心惶惶,愁云笼罩。
刑部大牢中,更是一片凄厉的鬼哭狼嚎,在这年关将至的日子里,显得格外丧气。
一袭素绒绣花长袄的张氏,在狱卒的引领下,缓缓走到一间较为干净的单人牢房前。
狱卒边开锁,边恭敬叮嘱道,“夫人有话尽快说,最多一炷香功夫,太久也耽误不起。”
张氏朝狱卒略一颔首,客气道,“我知道了。”
狱卒这才关上门,走了出去。
张氏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神情冷漠,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稻草堆里的勇威候陶博松。
这样寒冬的天气里,陶博松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囚衣。他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却只能裹紧一床破旧脏污的棉被取暖,这副模样实在狼狈至极。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张氏,哆嗦着嘴唇,“夫人,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花钱买通狱卒传信给张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如今见张氏来了,他心头也松了口气,一日夫妻百日恩,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张氏怎么说也与陶博松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一眼就看破陶博松那点小心思。
她抬手轻轻拢了拢鬓发,斜乜着他,淡声道,“我为何不来?看见你这幅落魄的样子,我心里乐呵极了。”
陶博松的表情一僵,不过很快就挤出一抹艰难又讨好的笑意来,“夫人,咱们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老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何必这般绝情?”
张氏扬起一抹冷笑,“陶博松,我们已经和离了,我早已不是你夫人了。”
陶博松又是一噎,默默捏紧了拳头,忍了又忍,也不与张氏再叙旧情,只道,“我如今落到这副下场,我知道错了。但燕地那种苦寒贫瘠的不毛之地,压根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夫……素素,我知道你心头怨我,我也不指望你能帮我什么,但求你在阿缇面前帮我说句好话,不管怎么说,我是她亲生父亲啊!”
张氏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似的,嗤笑道,“父亲?这会儿你记起你是阿缇的父亲了?之前你与周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时,怎么没想过女儿呢?”
陶博松脸上一阵难堪,缓缓垂下头。好半晌,悻悻呢喃道,“我……我后悔了。”
后悔。
张氏嘴里咀嚼着这个词,胸口翻滚的情绪也渐渐低落下来,笑容满是嘲讽,“是啊,后悔。”
她也是后悔的,后悔从前没有好好对待女儿,如今……追悔莫及。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张氏语气平静道,“你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陛下与太子格外开恩了。至于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说完,她抬步就要离开。
陶博松一看,急了,踉跄着想起身去拦,可他身上受了刑,又冷又饿,刚起身,就腿软的又跌坐回去,只有气无力的嚷着,“素素,素素!让阿缇帮我求求情吧。太子那么宠爱她,只要她张嘴求情,没准我就不用去燕地了。”
张氏脚步一顿,侧过头,淡漠的瞥向他,“阿缇已经不是我们的女儿了。”
陶博松一怔,只当张氏的意思是女儿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人,忙道,“嫁了人她也是咱们的女儿,她身上流着我陶家的血,她……”
他话还没说完,张氏突然大吼道,歇斯底里——
“不是了,她已经不是了!你不是个好父亲,我也不是个好母亲,我们没有资格当阿缇的父母!没有资格!”
陶博松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她突然失控的情绪。
张氏只觉得眼圈发胀,鼻子发酸,也没多解释,只强压下心头澎湃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安安心心的去燕地吧。
陶博松,只愿你我从此不再相见。”
她果断的离开了,头都没回。
陶博松颓唐的坐在地上,脸上尽是仓惶悲凉之色。
………
在冬至节的前三日,勇威候府两百多口人踏上了燕地的流放之路。
那一日,长安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一般,洋洋洒洒。
这场雪一直下到冬至也没个停歇,昭康帝索性提前给朝臣放了个假,让他们早早回去过冬至节。
朝堂上的风波似乎因着佳节的来到而平息下来,殊不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紫霄殿内,小炉上烹煮着新茶,茶香袅袅,热气氤氲。
裴延身材颀长,坐也坐得笔直,修长的手捻着一封信,匆匆扫过后,丢进一侧的小火炉里,笑容温雅,“舅父,鱼已经上钩了。”
顾渠捧着茶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有时女人心狠起来,半点不输给男人。”
裴延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待喝下一杯茶,舅甥俩正襟危坐,聊起正事来。
这边厢是风云诡谲、搅动风云,另一边的瑶光殿却始终保持着安安稳稳,岁月静好的画风。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1]
只是瑶光殿的小火炉上煮的不是酒,而是一锅散发着甜蜜浓香的桂花酒酿圆子。
陶缇见煮的差不多了,分了两碗,一碗给她自己,一碗分给对面的青禾。
“你要是觉得不够甜,自己再加一勺槐花蜜。”
“好香啊,闻着就好吃。”
青禾拿勺子轻轻搅着面前色泽洁白的酒酿圆子,待凉了些,才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糯米小圆子软糯弹牙,甜汤充满着酒酿的淡雅酒香,还有桂花馥郁的花香,恰到好处的甜味,暖心又暖胃。
“冬日里吃这个最舒坦不过了。”青禾享受的喟叹道。
“今日是冬至,夜里我还打算煮汤圆和饺子吃。”
陶缇边吃着酒酿圆子,边笑道,“我汤圆做了芝麻馅和豆沙馅的,饺子包了荠菜猪肉馅、鲜虾馅、韭菜猪肉馅、羊肉芹菜馅和西葫芦鸡蛋馅,你待会儿回去时,带些与长公主一起吃。”
青禾客气的道了句谢,又聊起近日宫中的事来,“我听说裴灵碧她疯得厉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很是吓人。她不会这辈子就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