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舟遥遥
裴延扯了扯嘴角,眼底最后一缕光也彻底黯淡。
“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赘!”周氏的话言犹在耳。
原来母后不爱父皇,也不爱他。
他,也是被母后抛弃的那个。
昭康帝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拍裴延的肩膀,裴延生硬又冷淡的避开了。
手僵在空中,格外尴尬。
裴延退至一旁,垂下头,声音疏离又冷漠,“儿臣恭送父皇。”
……
东宫,陶缇踏着薄薄的积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是玲珑等宫人着急的呼唤,“太子妃,您慢些,雪天地滑。”
她不听,继续往前跑,满脑子只想着裴延。
她的殿下,她的夫君,还在那火光熊熊的险境中生死未卜。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积雪将薄而柔软的睡鞋浸得湿透,她的双腿都冻麻了,只机械性的重复着奔跑的动作。
她跑啊跑,一路还跌了三个跟头,屁股摔得生疼,她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跑。
终于,她看到了东宫与皇宫相连的至德门。
陶缇眼睛亮了,一激动,又摔了个跟头。
她痛得眼泪差点飚出来,但想着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便紧紧咬住唇,硬憋着。
等撑着身子爬起来,她看到那高大的门后,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
裴延那袭银灰色长袍上沾满鲜血,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一柄长剑,剑上也沾着血。
冷白月光下,他俊美的眉间好似覆了一层凛冽的冰霜,薄唇抿着,下颌线条越发凌厉。
陶缇愣住,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裴延也看到了她。
月光下,雪地里,小小的人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如瀑青丝披散着,眼眸清澈,像是个误入凡间的精灵。
他眉间的冷冽戾气敛去,将手中的剑一丢,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又带着几分病态。
他朝她招手,“阿缇,来孤怀里。”
陶缇睫毛微颤,“……”
裴延见她没动,笑容一僵。
像是害怕她也会抛弃他,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顾不上血污、顾不得形象,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抱住她。
裴延弯着腰,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后颈,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情绪翻涌的深眸,语气透着几分委屈,“别怕孤,孤会伤心的。”
他清冽的气息拂过陶缇的耳畔,她听出他嗓音中那患得患失的颤抖,一颗心顿时软了。
她抬起两条软绵绵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轻轻道,“我不怕,我知道殿下不会伤害我的。”
裴延心口一热,低头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阿缇,答应我,你不会抛下我。”
“嗯,我答应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永远不会抛下我。”他补充着。
“好,永远不会。”
“那你刚才为何不来抱我。”
“……我脚冻麻了。”
“……”
须臾,裴延低低笑出声来。
陶缇,“……”
还不是为了找你!还笑!
不一会儿,裴延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桃花眼中尽是温柔,“走,我们回家。”
天上又下起雪来,洁白的雪花轻轻飘落。
陶缇轻轻揪着他的衣襟,眼眸亮晶晶的,“殿下,新年快乐。”
裴延弯着眉眼,吻了下她的额头,“小姑娘,新年快乐。”
第129章
新年伊始,一车又一车的尸体,在将明未明的晨光中推出皇宫,抛向了乱葬岗。
一同被抛去乱葬岗的,还有周皇后和裴长洲的尸首,用破草席裹着,没有喂狗,只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倒省了两口棺材。
大年初一的皇宫,愁云笼罩,没有半点新年的喜庆。
傍晚,后宫又传出二公主裴灵碧上吊自尽的消息。
听说小宫女发现的时候,她尸首已经僵硬冰凉,腿蹬得直直的,舌头也吐得老长,很是骇人,把宫女太监们都吓得不轻。
一时间,皇宫众人愈发的谨慎小心,丝毫不敢喧哗笑闹,生怕惹来什么罪过。
这样沉寂压抑的气氛持续到大年初四,春假结束,文武百官重新上朝,朝廷也开始运作。
只是新年的第一个早朝,昭康帝缺席了。
御前总管李贵抱着拂尘,面白无须的脸上也有几分憔悴。他身形站得笔直,先是告知文武百官,陛下感染风寒,身体不适,无法主持早朝。
而后,他又宣读了一封圣旨,大致内容是周皇后与三皇子谋逆逼宫,即日起从玉牒除名,贬为庶人,与皇室再无任何干系。
最后,李贵看向站在金龙殿下首第一位的太子,弯着腰,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陛下口谕,在他身体恢复之前,朝堂上的一切政务暂由您代他处理。”
裴延像是早猜到一般,俊美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略一颔首,淡声道,“孤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李总管替孤带句话,让父皇好好休养,朝堂之事孤会勤勉以待,绝不辜负父皇重望。”
“是,奴才定会将话带到。”李贵忙不迭应下,又命人往正中央的龙椅旁加了张紫檀嵌牙团云纹宝座。
裴延一步步的走上精致的汉白玉台阶,眼角余光瞥过那把高高在上、金光闪闪的龙椅。
恍惚间,他想到小时候,父皇抱着他坐在龙椅上的场景。
那时,父皇把玉玺给他玩,慈爱又肯定的对他说,“延儿,你是太子,这把位置以后就是你的。”
他当时是怎么答的,如今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个位置注定是他的,其他人没资格觊觎。
裴延眯了眯黑眸,收回思绪,转了个身,施施然坐在了那把另添的云纹宝座上。
他一袭太子礼服,乌黑的发束起,用镶着白玉的金冠固定。腰间系着同色白玉腰带,佩着香囊与玉佩,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年轻的眉眼间是与他这个年龄毫不相符的沉稳与威严。
台下有不少老臣,乍一抬头看到上座之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以为时光穿梭回了二十年前,坐在上首的是年轻的昭康帝。
容貌虽不算完全相似,但父子俩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是如出一辙的强大,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
裴延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睥睨着台下文武百官,沉声道,“诸位爱卿,开始议政吧。”
这份从容不迫的上位者气势,让殿中众人不敢造次,一个个开始奏对,老老实实。
………
东宫,瑶光殿。
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么多事,陶缇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她倒不是同情周皇后和裴长洲他们,只是这大过年的,死了这么多人,心里总丧丧的,不得劲儿。
这段时日,唯一能令她高兴的事,或许是冬日里奶茶店的生意越发兴盛,就算每天限量数目都提升到了两百杯,照样供不应求,一奶难求。
且说陶缇知道昭康帝病得连早朝都没法去后,面露忧色,蹙眉问着裴延,“殿下,父皇生病,我这个做儿媳的,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
裴延黑眸微动,平静道,“不用去。”
陶缇怔了怔,迟疑道,“不去的话,不太好吧。”
裴延伸手将她拉坐在怀中,粗粝的指腹轻轻揉着她细嫩的掌心,嘴角绷紧,沉声道,“父皇这会儿需要静养。等过段时间他身体恢复了些,我再带你去探望他,嗯?”
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这般说了,陶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下头,“也行。”
裴延没再说话,只从后面环抱着她,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疲惫的闭上眼,歇息着。
自从他停止服用那装病的药后,他的体温也渐渐恢复正常,不再冰冷苍白,而是像正常年轻男人般,炽热如火,格外滚烫。
就比如此刻,他的身子就像是一床厚厚的棉被,将陶缇裹得严严实实,捂得她都有些热。
陶缇知道他忙了一天政务肯定累了,她由着他抱着,眼睛垂下,心中却暗想着——
昭康帝真的是病了吗?
她虽不知道除夕夜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裴延提起昭康帝的态度,明显与从前不同。
那份疏离与冷淡,显而易见。
她有好几次想问裴延,可看到他这几日来都忙碌劳累,到底没忍心问。
她隐约觉得那日发生的事肯定是令人不快的,既然会让裴延难受,那她也不提了。
在这之后,长安城又下了一场雪。
裴延代管政务,愈发的忙碌起来,早出晚归成了常态。
陶缇渐渐也习惯了,反正不管忙到多晚,裴延都会回到瑶光殿安置,搂着她入眠。
这样冷的天气,陶缇的身子也越发的懒怠起来,每日只想躺在榻上烤火、吃东西、睡觉,动都懒得动弹,安安心心的享受着她悠闲的冬眠日。
这一日午后,她吃饱喝足,靠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翻着话本消遣时间。
刚看到“狐妖在书生面前露出真面目”的关键桥段,就听殿外传来一道道行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