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 第51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励志人生 惊悚悬疑 甜文 穿越重生

  “天有不测风云,大喜又大悲之事的确很多。”

  薄若幽起身去净手,此番有了霍危楼给的护手,倒是令她免受尸水血污沾手之苦,等洗干净了护手,又将其擦干净妥帖放入袖中,再出来时,便见玉春班以柳慧娘为首者已经聚集在了门外,因知道李玉昶乃是落江而亡,大家是来替他敛尸的。

  沈涯也陪同在侧,见霍危楼一行出来,沈涯便道:“玉老板人死了,他们觉得还是以玉老板的后事为重,后日到了长风渡口便下船,先将玉老板的尸首送回江南安葬,堂会的事,便只能先放弃了。”

  南戏在北边弱势,此番能去京城侯府唱堂会的机会对玉春班而言十分宝贵,若是珍惜这般机会,只派几人安葬玉老板便可,却没想到她们连唱堂会的机会都放弃了。

  薄若幽听着倒觉动容,霍危楼对此不置可否,带着她们离开此处。

  刚走没几步,薄若幽便依稀听到了柳慧娘的哭声,她嗓音清丽婉转,哭起来也格外柔弱好听,便是她一女子听来,都觉凄切动人楚楚可怜,她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月娘跟在最后,别人脸上一脸的悲恸,她的神色倒是有些冷冰冰的。

  薄若幽一下想到了那夜月娘与她撞在一起后漠然的神色,她心底突突一跳,赶忙将脑海中冒出的念头挥了出去,刚才那一刹那,她竟然将李玉昶的死和月娘联系在了一起。

  刚起身便忙着,霍危楼一行都还未用早膳,他们先去了茶肆用了早膳方才往楼上去,走上二楼之时,便见廊道之中有人来来往往,皆是玉春班的人,有人在收拾李玉昶的遗物,有人则在准备给李玉昶做一套丧衣先装裹尸首。

  就在霍危楼一行未做停留往楼上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廊道内有人喝骂。

  “是谁偷的?!老爷的东西你们也敢偷?是不是觉得老爷人没了,你们一个个就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们,你们都是签了身契的,回了江南老宅,有的是人治你们。”

  “那扇子是老爷最喜欢的一把玉骨扇,你们最好老老实实将东西还回来,若是被我抓到,看我不撕烂你们的皮,春琴,是不是你?刚才老爷死讯传来,就你磨磨蹭蹭到的最晚,是不是你跑来偷了老爷的扇子?!”

  喝骂者为一男子,霍危楼听到“春琴”二字觉得熟悉,便停下脚步往廊道这边走来,刚转过拐角,便见一人正在插着腰喝骂几个小丫头。

  叫春琴的小丫头正是和月娘同屋之人,霍危楼凤眸微狭,莫名的在此停了住。

  那喝骂的男子背对着霍危楼,并未发觉他们的到来,见春琴咬着唇角不做声,又上前去揪春琴的耳朵,“问你话呢,你说是不说?”

  “钱管家,不是我,当真不是我,我是睡过头了,并非是我来偷东西了……”

  春琴疼的眼泪直掉,这时一眼看到了霍危楼,连忙口中叫道:“拜见侯爷——”

  船上众人皆知霍危楼身份,她这般一喊,也将那钱管家吓了一跳,一转身,正对上霍危楼寒沁沁的凤眸,他面色微变,连忙作揖行礼。

  霍危楼上前来,“李玉昶丢了何物?”

  钱管家不敢放肆,忙陪笑道:“回侯爷的话,老爷生前一把最喜爱的折扇丢了。”

  折扇……霍危楼想起来早间上来时,只看到桌案之上摆着两把折扇,于是道:“本侯早间来搜屋之时,倒是看到了两把折扇。”

  钱管家忙道:“启禀侯爷,老爷是有三把折扇的,其中最喜爱的一把,乃是一把白玉为骨,扇面之上画着曼殊沙华和一副美人图,就是这把折扇不见了……”

  钱管家横了春琴一眼,似乎还是觉得此扇是被春琴偷走的。

  霍危楼眉头微皱,“他可还有别的东西丢了?”

  钱管家这下倒是摇了摇头,“没有的,只有此物。”

  霍危楼便道:“他三把折扇,你说的这一把是他最喜欢的,倘若有人要偷扇子,为何其他两把扇子不一起偷了?此外他房中还有不少值钱之物,若为求财,何不一并偷走?”

  钱管家面色微变,“这这……”

  春琴吸了吸鼻子,立刻感激的看向霍危楼,钱管家哪敢争辩,这才道:“是小人愚笨了,说不定……说不定是老爷自己带走了。”

  霍危楼不再多言,只看着房门打开的屋内许多李玉昶的私人之物已经被收起,而书案上,几本放在一起的话本子却还孤零零的被扔在那里。

  霍危楼忽然问,“那扇子你们老爷是用来做什么的?”

  钱管家忙道:“是用来唱戏的,那扇子是老爷为了《还魂记》专门叫人定做的……”

  “《还魂记》?就是你们老爷为柳慧娘所作的话本?”

  钱管家立刻点头,“是,我们老爷才学匪浅,写了许多话本,这《还魂记》,是专门为了柳大家所作,老爷是个戏痴,自己写,也会一边写一边谱曲一边自己唱,因此戏本子出来,第一个会唱的便是老爷,几位大家都是由老爷指点,这《还魂记》是专门为柳慧娘所作,哎,本以为班子要靠着这一出戏大火一把呢。”

  钱管家一脸的遗憾,“老爷的《还魂记》还未写完呢,如今人却没了。”

  说着说着,钱管家也红了眼睛,看起来悲痛倒是为真。

  霍危楼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往楼上去,待上了三楼才道:“柳慧娘说昨夜大戏之后,曾与李玉昶在房中吃酒说戏,说的便是这一出《还魂记》,后来她送了李玉昶回房,自己还一个人练唱过,而李玉昶死了,折扇也不见了,只怕当时李玉昶也是醉着酒而后去露台唱演,还拿着折扇在手。”

  薄若幽恍然,“原来如此,这般便也可解释他为何大半夜去露台了,他坠江之后,早间被发现之时鞋履都不在了,折扇自然也遗失了。”

  澜沧江江平水阔,莫说折扇,便是人落入江中,也极有可能被冲的不知去向,只不过李玉昶落下之地靠近下船锚的绳索,这才被勾了住,否则只怕人消失了众人也不知他去向。

  春琴偷东西多半不可能,可这玉春班却还有别的古怪之处,霍危楼想到那夜在屋门外听见的声响,到底觉得心底有些疑窦未消,可玉春班乃是家班,这些年轻戏伶常在一处,有些私情也并非不可能,而若和李玉昶的死无关,他便不必将这些一一揭破。

  他摇了摇头,到底没将此事提起。

  这时一直跟着的吴瑜叹道:“都说戏子无情,可他们连京城堂会都不去了,倒也并非真的无情,只是没了班主,这玉春班以后不知是何运程。”

  吴瑜本想等着到了京城去听堂会,此番玉春班竟全部折返,倒也令他意外。

  福公公道:“听那管家之言,李家似乎是有别的家主在的,戏伶们各个都有身契在他们手里,若还有人担得起班主之任,这戏班想必不会散了。”

  玉春班在江南颇有名望,这等摇钱树,但凡有些头脑,便不会轻易散了。

  变故生的突然,虽然和李玉昶并不熟识,可一个大活人忽然死了,还是令人心头蒙上阴影,便是霍轻泓都霜打了一般蔫了下来,而玉春班所有人都要在后日下船,这之后几日行船之路,必定也平淡无趣了。

  早间动静不小,程蕴之自然也听见了,只是他并未下楼,此时才听薄若幽说起,听完验尸结果,程蕴之便道:“也不足为奇,青天白日还有人失足跌死,更何况是醉了酒又在夜里,只不过那二楼露台上得整饬整饬,大人便算了,若有孩童去攀爬,便十分危险。”

  薄若幽听到此处,也不知二楼露台可曾收拾过,便心思一起往二楼露台来,到了露台,却听沈涯在斥责船工。

  “此处虽少人来,却也得勤来打扫,若有贵客来岂非令人扫兴?”

  船工们应了声,沈涯没好气的走了出来,一出小门,便见薄若幽在外面,他面上生出笑意来,“姑娘怎在此——”

  薄若幽道:“我听侯爷说此地有一处可不费力气便能攀越围栏,便想来看看。”

  沈涯叹了口气道:“都怪在下疏忽了,不过马上就要收整了。”

  薄若幽放下心来,听见露台上有船工收拾的动静,便又转身折返。

  这一整日船上都忙不个不停,虽无丧葬之物,可到底死了人,沈涯也怕不吉利,便寻了香和照明用的烛台来点上,又布置了临时的灵堂,柳慧娘带着几人在灵堂守着,倒是对这位班主十分敬重,到了晚间,又换了人来守灵。

  沈涯一边忌惮死者,一边又觉得在船上设灵堂颇不好看,因自从灵堂设下,一整日船客们都在房中未曾下楼走动,酒肆茶肆也空置下来,他令船工升起船帆来,只恨不得一日千里赶快到长风渡口,好令玉老板早日下船。

  然而船行了一天一夜,还是未到长风渡口,按照行程,最早也是第三日天明时分才能到,因快要下船,第二日玉春班便开始拆戏台装箱笼,而这两日间,霍危楼一行也极少下船来。第二日晚间,薄若幽听楼下动静停了,这才下楼来为程蕴之取开水。

  夜幕降临,船行的速度慢了不少,薄若幽顺着楼梯而下,到了二楼廊道,只见其中空无一人,颇有些诡寂之感,死了人,如今无论白日晚上,都无人出来走动了。

  她不以为意,转身往一楼去,可就在她要下楼梯之时,却忽而听到二楼尽头的露台之上传来了一阵响动,她眉心一跳,下意识的转了方向。

  露台是李玉昶坠亡之地,谁会在此?

  廊道通往露台的小门半掩着,随着江风传来“吱呀”的轻响,薄若幽放慢了脚步靠近,还未走到门前,她身形忽然顿了住。

  她看见,在那半掩的门缝里,空无一人的露台上竟无端有一抹蓝盈盈的鬼火在跳动。

第52章 三株媚07

  薄若幽几乎瞬间背脊一凉。

  她忍不住出声, “谁在外面?”

  话音在狭窄的廊道内回响,可回应她的却只有小门“吱呀吱呀”的轻响,薄若幽眉头一皱, 抓紧了手上茶壶,抬步往露台上走去。

  将门推开, 露台上刺人的冷风顿时迎面而来, 薄若幽呼吸窒了窒, 却见露台上的确一个人也无,而那团晃动的火苗在墙角,是有人来此烧过什么东西。

  此处为李玉昶坠亡之地, 难道有人来此祭拜?

  薄若幽有些不解, 这时,江风一盛将火苗吹灭了,薄若幽本以为烧着的是什么纸钱冥符, 可她眸光扫过去,却在昏光之中看到半本未烧完的书册, 她眉头微皱, 上前将书册捡了起来,待拿在手中, 方才察觉也并非书册,还是一本手抄册子。

  她往地上看了看, 见灰烬不少,便知被烧掉的应该不止这一本, 只是这本压在最下面江风又太大, 以至于只被烧到一半火便熄了。

  别人想烧什么本和她无关,可李玉昶自此处坠江,按理说这地方并不吉利, 寻常人便是想烧什么,又怎会来此地?她虽看不清册子上写了什么,却觉必定和李玉昶有关。

  薄若幽抖了抖上面的灰烬,带着话本走了出来,到了廊道内,借着昏暗的光线,薄若幽这才看到这竟然是一本话本册子,而在那扉页之上,大大的一个“还”字笔迹雅正囚禁,第二个字被烧掉了一半,可薄若幽还是认了出来,那是一个“魂”字。

  看到“还魂”二字,薄若幽立刻想到了钱管家提过的《还魂记》,《还魂记》是李玉昶写给柳慧娘的话本,且被寄予厚望,如今李玉昶虽是死了,《还魂记》亦还未写完,可即便如此,话本怎会被烧掉?!

  如今南北戏目多以前朝传奇话本为主,坊间若有新的戏本子,便多成为各个戏班致胜之法宝,如今《还魂记》虽未写完,可无论是戏伶们还是李氏之人,都不该如此轻易将其烧掉才是,话本还未烧尽,想必烧话本之人也不过刚刚离开,那适才烧话本的人是谁?

  薄若幽转眸看向远处廊道,时辰已不算早,舱房皆关着门,似乎一直无人出来一般。而明日一早船到了长风渡口玉春班的人便要下船,似乎她也不必追问这戏本子为何被烧了。

  看了看手中只剩下一半的话本,薄若幽有些无措,找玉春班的人将其还回去似乎也不知找谁,何况既然有人选择将其烧掉,多半也有缘故,而她若将其随意扔在何处,似乎也不好,她不由得苦笑一声,先转身下楼去为程蕴之取水。

  送完水出来后,薄若幽回屋将戏本扔进了屋内的纸篓中,想着明日令船工收走便可,可也不知怎地,她看着落在纸篓内的戏本,竟忽然生了两分好奇来。

  李玉昶给柳慧娘写的戏本,该是哪般故事?

  鬼使神差的,薄若幽将戏本又捡了起来,戏本被烧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却还字迹清晰,她随意翻看了两页,竟然被这残缺不全的故事吸引了住,只因李玉昶用词华美雅丽,光看辞藻,便已令人赏心悦目,虽然每一页都只有一半,薄若幽还是将这个故事拼凑了起来。

  《还魂记》所讲为一对年轻男女相爱却不能结为连理的故事,戏本中的小生名唤陈郎,他清俊温雅,文采斐然,在诗会之上与柳氏小姐相识,却碍于地位悬殊,被柳氏小姐之亲族相逼而死,死后的他执念难消,不得落入轮回,只化作了鬼魂游荡世间,而柳氏小姐相思成疾,将死之时,却见到了陈郎鬼魂。

  柳氏小姐因此大病痊愈,自此之后,每夜都与陈郎鬼魂相见,人鬼相会数月后,柳氏亲族再逼迫柳氏小姐嫁人,更请了道士来捉鬼消秽……

  薄若幽从前极少看坊间话本,本以为都是些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却万万想不到这《还魂记》如此波折离奇,而李玉昶笔锋清丽,文辞精妙,写二人两情相悦之时令人心花怒放,写二人生死相隔时又令人伤心断肠。薄若幽不过看了十多页,便有些想去寻完整的戏本才好,而她更想不通,连她一个不爱南戏之人都觉此戏本乃上乘之作,为何会有人将其烧毁。

  是有存本还是想将戏本彻底毁掉?

  薄若幽怀着三分疑窦,五分对故事的喜爱继续往下看去,因每一页都只有一半,越往后,便越是看的心痒磨人,尤其许多关键之处丢失,故事便也失了原本意趣,渐渐地,薄若幽心思倒是淡了下来,她簌簌翻的快了些,很快便看完了整本册子,然而就在她要将话本放下之时,她眉头却是一扬。

  因这话本最后几页的字迹,竟然与一开始有些不同,虽然同样雅正,亦算力透纸背,却少了先前的行云流水之感,就好像……就好像是有人刻意模仿。

  薄若幽先是摇了摇头,想着或许这最后两页为人代写,可当她开始看戏本内容之时,目光却忽然一变。

  此话本以戏本曲牌写就,除了述白唱词之外,每一幕戏伶们如何出场如何离场以及神态语调如何皆有描述,而这最后一折为戏本最引人肠断之处。

  只看一半,也知陈郎被道士捉住,道士欲令其魂飞魄散,柳小姐为救陈郎,终究答应族人出嫁,于是,便有了柳氏小姐夜半送陈郎魂归黄泉的一幕,这一幕唱词极为凄楚痛心,而让薄若幽神色凝重的却是关于陈郎离场的描述。

  陈郎入了阴界之门,踏上了黄泉之路,只消涉过忘川之水,他便可忘却柳氏小姐堕入轮回,他看着界门之外的柳氏小姐,步步后退步步不舍,可柳氏小姐严辞相逼,最终令他一步落入了忘川水中。可怜他只以为柳氏小姐移情,并不知她即将被迫嫁人。

  后一半被烧掉,唱词也戛然而断,接下来的戏目薄若幽已看不到了,而钱管家说李玉昶并未写完此话本,薄若幽也不知柳氏小姐最终是否出嫁,她只觉得有一处万分诡异。

  这戏本中陈郎跌入忘川水中,与李玉昶坠落江中,竟然有种诡诞的契合感。

  霍危楼说过,杂物堆积在船舷边,踩着那些帆布桅杆而上,几乎不费力气便可一脚踏空落入江水里,而陈郎离去时的黄泉路,亦在一处怪石嶙峋鬼魅环伺的小径之上。

  薄若幽本有三分心思因这凄美的故事而感伤,看到了此处,却莫名觉得背脊微凉,李玉昶坠江之后,那把为唱《还魂记》而制的折扇亦不见了,莫非当真是唱着此段唱词坠的江?

  若整个戏本都是一种字迹便罢了,偏生这最后一折,字迹竟是不同,那这最后一折戏,到底是李玉昶自己写的,还是别人在他不知情的境况下加上去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漫了上来,薄若幽看着这被烧到一般的戏本册子,再看着最后这一幕,总觉得李玉昶的坠江或许没有这般简单。

  李玉昶为戏痴,若有人故意写了此般唱段,再利用楼船上的地形,使得他在楼台之上唱演而后跌落入江中……

  薄若幽豁然站起身来,不,当然不可能这般简单,李玉昶再如何喜欢唱戏,也没道理凭空跌下楼船,可他那天夜里喝了酒,便又不同。

  喝醉了的人才有可能糊里糊涂踏空。

  然而这不是李玉昶自己写的戏本吗?有人加了唱段他却心平气和接受了?可为何偏偏要写成相似的字迹?若李玉昶想假做自己写的,为何不自己动笔?

  薄若幽脑海中一团乱麻,不由再拿起戏本来看,她忽而想,有没有可能,这戏本根本不是李玉昶自己写的?又或者,加此番唱段之人本就擅长模仿自己,且是李玉昶十分信任之人,于是他便令此人照着他的自己写下。

  薄若幽瞬间想到了柳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