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 第53章

作者:薄月栖烟 标签: 励志人生 惊悚悬疑 甜文 穿越重生

  霍危楼眉峰未动的问道:“你那夜将李玉昶送回去之后,可曾拿走过他的东西?”

  柳慧娘微讶,“拿走东西?民女不知侯爷是何意……”

  霍危楼凤眸一冷,顿时看的柳慧娘也有些紧张,她眼珠儿微转,“当时民女将老爷送回了舱房,又扶着他躺下之后便离开了,民女走的时候,老爷还是好好地。”

  霍危楼眉头微扬,“后来回了房中,你又做了什么?”

  柳慧娘继续道:“民女便唱演那《还魂记》,唱了许久,直到唱的嗓子哑了,民女方才歇下,那时只怕都到了后半夜了,当时民女周围的人或许多少听到了一些。”

  莫说她周围的人了,便是薄若幽,都在半梦半醒之间记得听到过她在唱戏。

  柳慧娘双手交叠在身前,神色温柔,背脊笔挺的站在堂中。

  霍危楼眼底一片晦暗不明,今夜有人去西侧楼台烧了话本,所烧的还是本该放在李玉昶处的话本,除了柳慧娘实在难有第二人做想,而柳慧娘的镇定模样,也令人颇为意外。

  “侯爷,不知侯爷有此问是为何?难道老爷的死,有何古怪不成?”柳慧娘不卑不亢的,竟然还主动问起了霍危楼。

  霍危楼打量着柳慧娘,忽而道:“那夜你与李玉昶所说之戏为《还魂记》,可此戏本戏目甚多,那天晚上,你们说的哪一折?”

  柳慧娘十分从容的道:“说的是《情钟》《回魂》《绝别》三折。”

  霍危楼面上严肃的神色散去,随后有些惫懒的靠在了椅背之上,他淡淡的道:“听着倒是有趣,讲一讲此三折戏。”

  日日唱演准备去京城登台的戏折,对柳慧娘而言自然十分熟悉,她虽有些不解霍危楼为何如此问,却还是十分自然的答话,“《情钟》一折,是将戏中生角儿陈郎与柳氏小姐两情相悦,互诉衷肠。《回魂》是说陈郎死后,因心系柳氏小姐难入轮回,变作鬼魂来见柳氏小姐。《绝别》是说柳氏小姐为了救陈郎,严辞相逼,令陈郎的鬼魂回去阴界。”

  霍危楼指尖闲适的敲打着椅臂,“听闻此折戏还未写完,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往后可还要唱演《还魂记》?”

  柳慧娘闻言叹了口气,眼眶又红了,“老爷已死,这戏永远不可能有结尾,民女是唱不下去了,每每唱起,都要想到老爷,实在是令人神伤,此番回洛州,还不知李家人如何处置我们,若戏班子不办了,我们各个都不知要沦落去何处。”

  柳慧娘越说越是伤心,眼角泪花盈盈,霍危楼眉眼间也生出几分担忧来,“你们身契皆在李府?”

  霍危楼语气和缓,与适才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柳慧娘心防微松的道:“是,民女们签下的皆是死契,还真不知如何处置我们。”

  霍危楼点了点头,“你还不至双十之龄,如此返回洛州无可倚靠,戏折上的天资亦要埋没,也令人颇为扼腕。”

  柳慧娘擦了擦眼角,仿佛当真被说到了伤心之处。

  霍危楼此刻转眸问福公公,“泓儿可说极喜欢她?”

  福公公一愣,立刻颔首,“是,世子说京城难见柳大家这样的人物,本还想着去侯府听堂会呢,如今他们不去京城了,世子昨日唉声叹气了半晌。”

  柳慧娘见状一时有些恍惚,起初本以为霍危楼叫她来乃是和李玉昶的案子有关,可没想到话头一转,说到了戏目,又说到了她的前程上去。

  这时,霍危楼看着柳慧娘,“若令你去京城,你可愿去?”

  柳慧娘微讶,一旁的薄若幽也眉心微蹙,她看着霍危楼,一时不知霍危楼此言是真是假。

  柳慧娘落在身前的手绞的极紧,“侯爷若有令,民女自然求之不得,只不过……民女签下的是死契……”

  福公公笑道:“姑娘多虑了,什么死契不死契,侯爷若开口,姑娘便是自由身。”

  柳慧娘虽有几分声望,可说到底是签了死契的奴婢之身,地位卑贱,想捧她的时候,称她一声柳大家,不想捧她的时候,她便似勾栏瓦舍中的下九流之身,如今霍危楼示出几分青睐,任是谁,都要感激涕零心向往之。

  然而柳慧娘唇角几动,却并未立刻答话。

  霍危楼打量着她神色,“如何,你不愿?”

  柳慧娘眼神几变,口中迟疑着道:“能入京城,能伴在世子左右,自然是民女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只是民女……”

  霍危楼便道:“若当真能让世子高兴,多少会给你个名分。”

  柳慧娘拢在身前的手攥的更紧了两分,“民女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民女身份低贱,亦……亦曾委身于人,并不配伴在世子身侧。”

  柳慧娘垂着眉眼,面色有些发白,虽将此事启口颇为难堪,可她面上更多的却是紧张畏怕,仿佛害怕霍危楼真的要将她带入京城。

  “你擅长戏目,曾委身于人算不得什么,给你的名分也非那般重,只要你一心一意服侍世子。”霍危楼好似见过了大风大浪一般,说此话之时,语气并无半分轻鄙。

  时人虽重女子清白,可民间尚有寡妇二嫁,青楼瓦舍内已有不少入富贵人家为婢妾者,若柳慧娘这般为伶人者,身份本就卑微,戏为所长,清白倒非首要。

  话已至此,柳慧娘却仍然绞着双手不言不语,她额头汗意盈盈,仍是一副犹豫迟疑的模样,霍危楼看着她,忽而道:“看来你已心有所属了。”

  柳慧娘唇角紧抿,霍危楼继续道:“你有此心,陈翰墨泉下有知,想来能得几分安慰。”

  柳慧娘豁然抬起了头来,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危楼,似乎怎么也没想到霍危楼能忽然提起陈翰墨这个名字,她眼瞳微颤,却又强作镇定,“侯爷……侯爷怎知陈先生?”

  霍危楼狭眸看着她,“《还魂记》为陈翰墨所作,戏本之中写了陈柳二人相爱却难结为连理,他姓陈,你姓柳,他专门为你而写,又何尝不是为他而写?他将你二人之情带入戏本之中,却不想一语成谶,竟当真令你二人阴阳相隔。只可惜戏本到底只是传奇戏说,他已经死了半年,他的鬼魂,只怕从未回来见过你。”

  柳慧娘面白如纸,纤柔的身量绷的极紧,“侯爷……想必是听钱管家说的,的确《还魂记》并非老爷所作,可是民女与陈先生只是唱与词相惜罢了,并非侯爷所言乃我二人有私情,家班内众人各司其职,民女和其他戏伶,皆为老爷婢仆,是不许与人有私的。”

  霍危楼闻言面露恍然,“竟是如此?那这般说来,倒是那陈翰墨对你痴心妄想了,李玉昶好心收留他,又供他吃穿衣食,可他却觊觎恩人之妾,怪道他落第,想来其人也不过才学平平,还将心思都用在了风月之上,这样的人未曾高中,实乃我大周之幸。”

  “不是的!”柳慧娘忽然急的身子都在颤抖,“并非如此,陈先生他文采斐然,才高八斗,比那些酸儒不知强了多少倍,若非因家贫,若非因时运不济,他怎会流落至玉春班内?他是光风霁月的人物,可老爷令他写离奇引人的风月戏本,所以他才写了这人鬼情缘。他心有韬略满腹经纶,若他高中入仕,不知是多少百姓的福祉,你根本不知他是哪般贤达之人,他本还可再考举的,可他……”

  “可他却是个短命鬼。”霍危楼言辞尖刻,毫不留情。

  “他是被李——”

  柳慧娘断然出声,可在看到霍危楼眼底冷色的那一刹那,她却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猛然住了口,她眼眶通红,眼角泪光闪动,人亦微微颤抖着,可她却紧紧咬着牙,将面上愤恨尽数压了下去。很快,她语气平复下来,只有些唏嘘的道:“民女对陈先生是再欣赏不过的了,可惜他福薄,去的太早,或许,他的才学,连苍天都在妒忌吧。”

  霍危楼看似无章法的言辞几乎令她失态,可她到底在最后关头闭了口,她施施然站在堂中,眼底虽有些忌惮,却明白了霍危楼的用意,既是明白了,霍危楼便再不可能从她此处套出任何话来,擦了擦眼角泪光,柳慧娘又如来时那般平静泰然。

  霍危楼看着柳慧娘,眼底闪过淡淡的意外之色,这个看似颇有心计,只顾着追名逐利的弱女子,其实不似寻常所见那般趋炎附势,既然今日根本不愿追随地位尊贵的侯府世子,当日,又为何主动凑去霍轻泓跟前呢?

  柳慧娘的确未曾多言一字,可她心神被霍危楼牵动,言辞之间早露了破绽,这对霍危楼而言已是足够,他接着问,“你既如此欣赏陈翰墨,李玉昶占了他的戏本,你必定十分憎恨吧?”

  柳慧娘垂眸苦笑,“民女的确不满,可民女并无资格不满,连民女自己都是老爷的,又如何能替陈先生不值呢?”

  “钱明礼说,李玉昶占了陈翰墨的戏本后誊抄了一份,可原来的戏本,却是留在自己那里的,他还说戏本一开始在你手中,如今这戏本不见了,你可知道去了何处?”

  霍危楼自始至终未提被烧的话本,柳慧娘只当他所知一切皆从钱管家口中听来,于是道:“民女不知,那戏本起先的确在民女手中,可后来老爷讨要,民女虽觉那是陈先生遗物不该交给老爷,可拗不过老爷,还是交了出去。”

  “听你所言,此戏本故事的确曲折离奇,可陈柳二人相知相爱,倒也有些映射你和他,戏本上所写戏折,当真只是他一人所写?”

  柳慧娘下颌微扬,“民女也帮陈先生想过些许枝节,可陈柳二人人鬼情缘之构想,乃是陈先生所想,戏本中唱词曲牌,述白序引,每一字每一句,皆是出自陈先生之手,先生大才,而民女才疏学浅,自然是帮不了多少的。”

  霍危楼又审视了她片刻,忽而道:“带她去舱房候着,没有本侯的吩咐不得出来。”

  柳慧娘神色微变,“敢问侯爷,如此待民女是为何?民女字字所言为真……”

  “字字为真?”霍危楼冷冷的睨着她,“你不仅会唱演戏目,与陈翰墨相交久了,亦会写故事,不仅会写故事,还会模仿陈翰墨的字迹,本侯说的可对?”

  柳慧娘美眸一瞪,似乎难以理解霍危楼为何知道此事,霍危楼又道:“最高明的谎话是十真一假,你编的再如何情真意切,陈翰墨留下的戏本却不会说谎。”

  柳慧娘眸子瞪的越发大了,却强自道:“侯爷在说什么民女不知,民女冤枉,侯爷怎能无凭无据捉拿民女,民女明日还要下船为老爷办丧事……”

  路柯已带着绣衣使上前来拿人,柳慧娘还要挣扎,可任凭她再如何呼喊的楚楚可怜,在场众人却无一为之动容。

  待她离开,室内陡然安静的落针可闻,霍危楼面色彻底的沉了下来,“此番之局很是巧妙。”

  福公公拧着眉头,他只看出柳慧娘和陈翰墨关系匪浅,二人多半是有私情的,却被柳慧娘一口否定,而陈翰墨之死多有缘故,可说李玉昶和陈翰墨的死有关却难料定,且此番李玉昶之死的真相,仍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见霍危楼神色寒铁一般,薄若幽忍不住道:“侯爷,世上绝无完美到毫无破绽的杀人之法,凡有作恶,必留踪迹。”

  顿了顿,她笃定的道:“柳慧娘有隐瞒,且那夜唱演戏目做不在场之明证,那么,与李玉昶之死有关的,便绝无可能只她一人。”

第54章 三株媚09

  那夜柳慧娘唱了半晚上戏, 听见的人不少。

  福公公道:“那天晚上,老奴也听见她唱了许久,估摸着唱到了子时过半快到丑时, 后来老奴睡着了,便不知是何时结束的。”

  薄若幽颔首, “民女睡前也听见了, 她适才说那夜一直在唱戏, 只要有人听见她一直在唱,那害李玉昶的人便不是她。”

  这便是霍危楼说的精妙之局了,如今柳慧娘嫌疑极大, 可偏偏当夜听见她唱戏的人, 都能为她作证,几乎无法继续怀疑她,可适才她言辞之间对陈翰墨颇为仰慕, 尤其那未说完的半句话,更是令人疑窦丛生。

  霍危楼沉思片刻, “凶手若要害人, 必定有缘故,如今要知道陈翰墨到底是否为病亡, 叫钱明礼进来——”

  钱管家又被叫了进来,见柳慧娘已经被看押起来, 钱管家一脸的大汗,生怕自己也被捉拿了, 待霍危楼问起陈翰墨, 钱管家便道:“当真是得了痨病,也请过大夫给他看。”

  霍危楼冷眸盯着钱明礼,“请过大夫开过药, 并不代表就是真心想治好他,当时陈翰墨为柳慧娘写戏本,二人常处一地,你亦说李玉昶为此还颇为着恼,既是如此,他可曾在陈翰墨的病上动过手脚,或起过别的心思?”

  钱明礼汗滴顺着额角而下,“小人……小人不知如何说,若说老爷没半点歪心,倒也不是,当时请过一个大夫,大夫说此病难治,若用什么矜贵药材吊着,倒是能让他多活几年,可陈翰墨到底只是个酸秀才,又非登台的,老爷不可能用金银养着他的。”

  钱明礼苦笑一声,“后来便只用了些寻常药材,拖了一阵子,人便死了。”

  霍危楼狭眸,“戏班内,可还有谁与李玉昶有过争执或仇怨?”

  “这是没有的,老爷虽说有时候有些苛责,可这些人原本都是食不果腹的,老爷将他们养在戏园子里,对她们而言已是大好了,他们巴结老爷还来不及,如何会与老爷起争执?”说至此处,钱明礼想起什么似的道:“唯一说有争执,那便是宋大家了,宋大家嗓子不成了之后,和老爷闹过两次,说什么以后也唱不了了,想用多年攒下的银钱给自己赎身。然宋大家是老爷一手捧出来的,也跟的老爷最久,老爷自然不肯放的。”

  钱明礼又道:“说起来,老爷对宋大家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她当初天资禀赋极佳,老爷便令当时的先生教她一人,后来果然争气,再收了新人,老爷便令宋大家一个个教,对她也算信任非常,如今嗓子虽是不成了,可老爷却还是让她登台……”

  看得出钱明礼对李玉昶颇为忠心,口风总向着他,霍危楼想了片刻,令他退下,又让路柯去将春琴召来。

  福公公不解,“春琴?就是那夜钱管家喝骂的小丫头?”

  霍危楼颔首,“是她,如今人心惶惶,自然找能说真话之人,免得浪费口舌,钱明礼说宋媚娘与李玉昶不睦,可也只是为了求赎身,李玉昶死了,宋媚娘还是李家婢妾,并不能解她心中所急,而她和柳慧娘交恶,二人一同作案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薄若幽便道:“那天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是我们不知的,柳慧娘一直在唱戏,其他人的行踪却是难定,可当日问话之时,所有人都自有一套说辞,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人在说谎。”

  霍危楼凝眸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暗沉了些。

  很快,春琴来了,她也不过十岁上下,被绣衣使带过来,神色很有些惊惶,进了门,规规矩矩的行礼,而后便双手绞着衣角缩着肩背不敢抬眸。

  霍危楼语声缓和了一分,“你在玉春班多久?可知陈翰墨此人?”

  春琴低着头,“民女在玉春班三年了,是七岁被买进来的,知……知道陈先生,她是西戏班内写戏文的,很有些才学。”

  “他是病死的?”

  “是,是的……”

  “他和柳慧娘关系如何?”

  春琴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霍危楼,而后又迅速垂眸,“他们……走的很近……”

  “细说。”

  霍危楼言辞简练,春琴迟疑片刻才道:“柳姐姐是戏班内唱的最好的,人亦生的好看,她欣赏陈先生,陈先生亦喜爱她,她二人在我们眼底十分相配,那小半年陈先生为柳姐姐写戏本,二人相处的多……”

  春琴说着说着,有些忸怩起来,仿佛有什么难以启口。

  霍危楼狭眸,“不得隐瞒。”

  春琴忙道:“院子里有人见她二人搂抱在一处,私下议论,后来议论的人却被赶出去了,民女不曾亲眼看见,自然不敢乱说,不过……连旁人都觉二人般配,她们自己又互相仰慕,自然是有些情谊的……”

  春琴说着说着面颊微红,脑袋垂的更低。

  霍危楼又问:“陈翰墨死的时候,戏园内可是请了大夫的?”

  春琴回想了片刻才道,“一开始是请了的,可一听说是痨病,老爷便有些忌惮,便令他搬出了戏园子,让他住在了外院一处下人房内,后来没过多久陈先生便故去了。”

  “后事如何处置?”

  “似乎是老爷令人将陈先生遗体送回了他老家乡下,又赏了些银钱。”春琴顿了顿,“柳姐姐为此伤心了一阵子,不过她若不登台,老爷是要大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