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薄月栖烟
霍危楼听的剑眉紧皱,“你心中无我?”
薄若幽只觉口舌涩然,“我……我不知,侯爷您令万人崇敬,自然也包括我在内,可您此番论起婚嫁,您位高权重,与我有云泥之别,您莫说一炷香的时辰了,您便是给我一个时辰,一个月,我也想不明白,婚嫁非儿戏,您与民女相识才多久?”
霍危楼仔细的将薄若幽的话想了一遍,他并非着急莽撞的性子,心中犹豫之时也未对她如何,可昨夜见她命悬一线,便觉那时说的“忍一忍便过去了”乃是虚言。
既然在她这里过不去了,那他便将人留在身边,因有了此念,他便容不得事情拖泥带水不在他掌控之中,可此事,到底并非行军办差,要做到令出必行显然不可能。
他心底生出些挫折之感,这样的感觉,还是在他年少初练功夫不得要领之时有过,那么显然,现在他对眼前这人,也有些不得要领,此发现虽是令他有些不快,可便如同征服那些艰难晦涩的刀枪剑戟,只要琢磨得法,总有炉火纯青之时。
他心念百转,兀自筹谋,面上却不显,很快他通情达理的道:“一个时辰一个月,也不是不能给你,你想不明白,我亦有预料,我不逼你。”
薄若幽心头微松,霍危楼又严肃道:“至于你说的云泥之别,这并不重要,你只需想明白心中是不是有我,旁的无需你操心。”
薄若幽听的面热,也不再与他辩驳什么,他这样的人既将话明明白白摆在她跟前,她便是无处可退,何况她也不是那般性情。
她老老实实的道:“侯爷令我想,我便想。”
霍危楼终于生出一丝欣慰,他抬手去抚薄若幽额头,薄若幽缩了缩脖子想躲,却动及伤处,直疼的她“嘶”的一声,霍危楼手不由分说跟上去,一时心疼又无奈,“躲什么?”
他语气温和,薄若幽打量他片刻,发觉霍危楼除了待她更关切,又少了些迫人威压,别的倒也无甚改变,她强自定下心神,见霍危楼下颌上青茬未消,眼下亦有淡青之色,便道:“侯爷可是一直未曾歇下?”
霍危楼“嗯”了一声,“昨夜你哭闹不止,怕你伤着自己,便未放下你,适才也未得空闲。”
薄若幽知他平日里总是忙的抽不开身,且昨夜未睡亦是因为救她,心中便涌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关切之言并无迟疑,“侯爷不必在此了,且去歇下吧。”
霍危楼却摇头,“我不放心。”
薄若幽心底生出几分暖意,又道:“我人便在此,侯爷有何不放心?侯爷本就事忙,若稍后有差事,便没得时辰休息了。”
薄若幽这话刚落,外头响起福公公的声音,“侯爷,宁骁来了——”
霍危楼眉头一皱,看着她道:“让你说着了,你是不想我在此?”
她如今与他待在一处,的确多有不自在,可这话一出她却只能连忙摇头,霍危楼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出去见宁骁。
他一走,福公公带着两个侍婢走了进来,笑着和薄若幽道:“她们两个一个叫京墨,一个叫芜荑,是昨夜从公主府调过来的,都是可放心的,幽幽你这两日不便,让她们贴身照看你。”
薄若幽面上微红,“多谢公公,我留在侯府,实在太劳师动众了。”
福公公令京墨和芜荑二人先退下,然后坐在她榻边道:“不算劳师动众,照侯爷的心思,只怕还要更劳师动众才好,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幽幽你此番吃了大苦头,实在令人心疼,侯爷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福公公待她从来也似长辈一般,薄若幽听此言便明白他早知道了霍危楼的心思,一时更不好意思。
福公公便笑着道:“侯爷是否脾性古怪的很?”
薄若幽微愣,福公公叹了口气,“侯爷此人,在公差之上是什么性子,在平日里也是什么性子,他若有何无礼之处,你只管拒了他便是,他会洞察人心,可世上所有人的心都猜的着,可唯独对你他不一定看得透,因此你若不喜,便明言便是,不惯他。”
薄若幽面上更红,福公公和蔼的道:“侯爷这些年也颇不容易,我还当他这辈子都难起什么心思,因此如今啊,我是头一个高兴的,幽幽你若眼下不应他也无碍,侯爷他什么苦头都吃过,偏偏没在这男女之事上吃过苦,你且好生磋磨磋磨他。”
薄若幽羞涩难当,面上烫的火烤过一般,福公公笑道:“你莫觉得不自在,侯爷虽说看着高高在上应有尽有的,若以后寻个不知心的人,那后半辈子才当真孤单,唯有寻个让他喜欢的,才是真的有人伴他,因此你不知我多高兴。”
薄若幽有些怔然,福公公却一笑,“好了,我这得入宫一趟了,侯爷令我入宫去内库寻几味好药来,免得你伤处留疤,你且安歇着。”
福公公出了门,室内安静下来,薄若幽这才能理一理今日醒来发生的事。
福公公所言让她对霍危楼心软了几分,亦想明白此人行事之章法,她虽从未想过与霍危楼生出什么牵绊,可如今霍危楼话说的那般明白,她便不可能逃避退缩。
她睁着眸子望着帐顶,在想霍危楼的话,亦在想自己对霍危楼是哪般心思。
世人皆是慕强,她亦如此,他护她救他多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素来洁身自好,又勤勉严正,御下亦有仁德,这样勤谨修身,又权势富贵集于一身之人,想要令一个女子心生仰慕实在太过简单,可世上情爱,心动容易,久长却难求,更莫说婚嫁了。
他眼下令她去办再如何艰危的案子她也愿意,可若让她与他结为连理,她却不得不三思而后行,更何况世上人心幽微复杂,她又如何得知霍危楼此心能存几时?婚嫁从他口中道出着实简单,可地位身份之差,婚嫁之繁复,哪里是哪般简单的?
薄若幽叹了口气,心底五味陈杂,只觉片刻功夫,便将这半辈子都没想过的事齐齐想了个遍,等回过神来时,方才察觉霍危楼离去多时,而宁骁此番入府,多半是为了禀告韩笙的案子,她虽遭此一难,可到现在也不知韩笙到底为何这般狠辣凶残。
薄若幽出声叫人,很快京墨和芜荑便进了门,二人皆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秀丽,看起来颇为持重沉稳,然而听薄若幽想让她们去看看宁副指挥使与霍危楼所言何事之时,二人却都面面相觑有些惶恐。
“姑娘,奴婢们不敢去的。”京墨苦着脸说。
芜荑想了想道:“侯爷的规矩,女眷不得入侯府,如今奴婢们来了侯府,处处谨守规矩,奴婢们害怕……”
薄若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觉为难她们,“是我想的不周全了,那便不去了。”见二人恭敬的立在自己跟前,薄若幽苦笑道:“我非你们主子,你们不必如此,两日之后我便会离府,到时候你们便会回公主府了,这两日辛苦你们了。”
京墨二人见她语气和善,方知她并非做样子,口中道“不敢”,面上却开始好奇的打量她,薄若幽被她二人看的有些发怵,苦笑道:“怎地了?我脸上有花吗?”
京墨二人互视一眼,芜荑是个胆子大的,不由小声道:“不是的姑娘,奴婢们还是头次见侯爷身边有女子,奴婢们昨夜来的时候还在狐疑,却没想到是侯爷如今改了性子,您说您如今不是奴婢们的主子,可奴婢们眼底,您却已经是了。”
薄若幽听的有些心虚,京墨也跟着道:“确是如此,姑娘有何吩咐,奴婢们必定做得好。”
薄若幽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如何辩驳,这时,霍危楼从外大步而入,京墨和芜荑吓了一大跳,立刻连退三步恭恭敬敬的站到了一旁。
霍危楼进门看到她二人,果然先蹙了蹙眉,薄若幽忙道:“是我叫她们进来的……”
霍危楼面色一松,眼底露出着紧之色,“怎么了?可是何处难受?”
薄若幽摇头,又对京墨二人道:“我这里无事了,你们出去吧。”
她二人如蒙大赦,立刻福身退了出去。
霍危楼坐在她床边,还未开口,便听薄若幽问:“宁副指挥使可是来说韩笙的案子的?”
霍危楼也不意外她问,面色微肃道:“是,昨夜人昏过去了,今日审出来一些,此人自小便将自己当女子一般装扮,因此,在族地为人诟病,他父母对此也颇不接受,只他哥哥待他好些,后来他父母亲相继过世,族人更是想将他兄弟二人赶走,为此,有人在他们家中放了一把火,那把火将其烧伤,而他身上伤处,正有一颗朱砂痣。”
薄若幽听的心惊,“因此他后来才盯上了身上有朱砂痣的女子?”
霍危楼颔首,“是,放火之事后,他用了些法子报复族人,闹得不可开交,还惊动了官府,他们兄弟在楚州待不下去,后来辗转几处到了京城,他们兄弟在文墨之上都有些天赋,尤其他哥哥,而他则精于雕刻一道。”
“他剥走的人皮可找到了?”
“找到了。”霍危楼语声微沉,“就在他逃走之时带着的包袱之中,他用了蜡鞣之法,三张人皮被鞣制成了削薄的一张,看起来薄绸一般,他兄长那夜顶罪之时说的是他想在人皮之上作画,宁骁看到了那鞣制出来的人皮,的确可作画。”
薄若幽虽未亲眼瞧见,可她见过许多尸体,更见过有些尸表蜡干如皮革一般,自然也能想象得出,她心底一阵发寒,“那如今可能结案?”
霍危楼摇头,“还有些细则未问的清楚,还要派人往楚州走一趟,看他所言是否属实,至少要半月之后了,这几日人看押在牢中便可。”
薄若幽应了一声,“本为男子,却自小当做自己为女子,也实在稀奇。”
霍危楼应是,“他将自己当做女子,却做不得真正的女子,旁人指摘更令他屈辱,时间久了,心思便也生异了,早年间他便生出过些许害人的念头,更有扮女子窥探人的习惯,只是他们那时在四处辗转,并未在何处安定,他寻不出好机会,如今在京城也算安家了,那心思便越发蠢动,后来在画舫上看到许晚淑二人身上皆有朱砂痣,便越发按捺不住,多日尾随蹲守,终是找到了下手的机会,魏灵亦是无妄之灾,此间,那陆闻鹤也算帮凶之一。”
说至此,霍危楼想到薄若幽也差点遭了毒手,眸色更显暗沉,他看向薄若幽缓声问:“你知道自己身上亦有朱砂痣,便不觉害怕过吗?”
薄若幽心知此事瞒不住,他能问起也不觉有异,“我不喜着红裙,且我身上有朱砂痣旁人也不知道,彼时多少有些心底发寒,却也不会因此害怕。”
霍危楼叹了口气,“你此番生意外,我确有过失。”
薄若幽忙道:“怎会,凶手胆大翻墙入我家中,谁也未曾预料到。”
霍危楼摇头,“京城不比别处,此处天子脚下,吏治已算严正,如此凶手还敢接连作案,自是更为毒辣无惧之辈,你是女仵作,随着官府办差,便是不显眼都难,凶手在你第一次去玉溪河边验尸便见过你了,再加上他对正常女子本就有嫉妒之心,自然对你更为仇视。”
薄若幽听的背脊微微发寒,她第一次去玉溪河边验尸,当时的确有种如芒在背的被人窥视之感,可却未想到,凶手当时竟然真的在那里!
见他眼底多有愧责,薄若幽忙安慰,“这是我自己求请的,与侯爷无关,何况我已想到此般境地了,没关系的,往后我定更谨慎便是。”
霍危楼却忽而肃容,“不如,你莫要在京兆府衙门当差了吧?”
薄若幽听的一愕,“侯爷莫不是不愿让我为仵作了?”
霍危楼迟疑,“倒也不是。”
这“倒也”二字,听的薄若幽一个激灵,他是多少有几分此念的!
她秀眉一皱,霍危楼接着道:“不在京兆府办差,也还有别的案子,每年都有悬案移入刑部和直使司,届时我令人护送你来去,你想验尸,也不影响,可你若在京兆府衙门,那些案子皆难由直使司接管,并非事事我都能顾及的上。”
薄若幽一阵头皮发麻,她一咬牙,决然道:“不可。”
霍危楼剑眉皱起,薄若幽道:“侯爷,旁的便罢了,此处我绝不答应,侯爷若有令,不管是何处的案子,我都甘愿前往,可一来侯爷所辖事多,并非只摄刑狱,二来,若是那般,我岂非成了特例?侯爷必定也要为人诟病,三来,大案惨案的冤屈是冤屈,可寻常命案的冤屈便不是冤屈了吗?我不愿如此,侯爷不要迫我。”
她一口气说完,心底忐忑,眼底浮着倔强,却也有些怯怯的,生怕霍危楼不改心思,若他执意如此手段强硬,也不需做别的,只消给孙钊一句话,孙钊往后便再也不敢用她。
然而她眼神不移,仍然直直的与霍危楼对视。
霍危楼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忽而笑了,笑着笑着便伸手去锦被之下捉她的手,她一个不备,被他紧紧握住,又被他笑的莫名。
她恼道:“侯爷笑什么,我非与侯爷玩笑。”
霍危楼笑完了,面上又恢复了几分严正神色,开口语气却柔软,“我知你非玩笑,我已猜到你不愿,却不想你此番言辞如此决绝,不曾让我失望。”
薄若幽听着心底一松,见他眼底有些赞赏之意,语声莫名低了些,“旁的可依着侯爷,可此处,民女是绝不会任由侯爷摆布的。”
霍危楼扬眉,“哦?别的都依着我?”
这话她如何敢作答,便拉起锦被盖住自己,只留下一双眸子谨慎的望着他,霍危楼见她戒备明显,一时失笑,沉声道:“你放心,眼下,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薄若幽一时连脖颈都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日六。
福公公:他没有吃过爱情的苦……
幽幽:那让他吃点儿
侯爷:QAQ
第88章 四和香(完)
傍晚时分, 霍危楼被传召入宫,薄若幽才安闲了两分,只是仍有些似幻非真之感。
福公公寻药归来, 便令京墨和芜荑给薄若幽擦伤之地和后背伤处上药,薄若幽问起前夜是否是她们, 京墨毫无所觉的道:“前夜上药, 还不知姑娘后背也伤了, 不过姑娘此处已上过药了,也不知是谁——”
这话刚说一半,京墨和芜荑对视一眼, 这侯府之内尽是男子, 除了霍危楼还有谁敢?
二人面上微红,不敢多言,薄若幽紧了紧领子, 心底有些陈杂之感,霍危楼竟觉得, 他打定了心思会娶她, 便不必顾忌男女大防了,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到底是高高在上的武昭侯, 礼教与规矩,不过是束缚凡俗之人的东西, 而他却不在凡俗之列,薄若幽有些头疼, 只想找个人来问问, 如何与武昭侯讲道理?
这一夜霍危楼却彻夜未归,薄若幽虽无等他的心思,到底也有几分惦记, 至子时方才睡下,第二日清晨醒来,颈子上虽是还疼着,可身上的淤伤擦伤好了些许,因淋雨而生的轻微风寒亦好了大半,可霍危楼却还未归。
倒是明归澜来的极早,今日她终于换了女子裙裳,倒也没那般局促不敢见人了,福公公陪着明归澜进来,问脉之后明归澜便松了口气,“好了大半了,颈子上的伤却要养个十天半月才能好,等淤肿消了,便可用侯爷从宫里拿来的药,必不会留下伤痕。”
薄若幽忙道谢,“让明公子费心了。”
明归澜轻笑一下,“侯爷交代不敢不费心,何况与薄姑娘也非生人,自当更要尽心些才好。”说着问福公公,“侯爷一夜未归?”
福公公叹了口气,“兵部因为粮草的事,和户部在闹呢,朝野上的事,你应该知道几分。”
明归澜点了点头,“那今日只怕也要晚归了。”
薄若幽只听了个字面之意,想着霍危楼今日还要晚归,不由有些担心,然而对朝堂上的事,她却实在没多的心思可想,霍危楼不在,明归澜也未久留,等到了下午,程蕴之来探她,见霍危楼未在侯府,她身边有侍婢周到伺候,不由稍稍放心。
父女二人说了许久的话,等天快黑了程蕴之方才离开,回程的路上,程蕴之心事重重,待回了家中,便叫来周良好一阵吩咐,周良频频应声,自是不敢大意。
薄若幽躺在榻上将养属实无趣,便令取了书册来看,京墨和芜荑侍候周到,也非多言之人,薄若幽此刻才忽而意识到她二人是公主府的婢女,这令她有些惶然。
霍危楼府上的事,必定要传回公主府去,听闻不近女色的霍危楼府上多了个女子,也不知长公主殿下会作何感想,她又有些头痛,“你二人是公主府的侍婢,可知长公主殿下对侯爷之事过问的可多?”